她现在才知道,不是那个乡绅,而是她的爹娘把她卖进妓院的。所以,艳娘一开始就知道,她的爹娘是不可能来救她的。 他们甚至就是卖家。 可那时,她还很信任她的爹娘,还在潇湘苑咬牙切齿地威胁艳娘,说她的父母一定会报了官来。她是那么的自信。 这么明显的错误,艳娘竟从未反驳过。 那时候,如果艳娘告诉她,她的卖家就是她的爹娘,然后把所签的契书之类拿来给她看看。她若信了,必然不会再有那么大的劲头,说不定还会心死,自暴自弃,乖乖听话。那就正合艳娘的心意了。 这又不是什么复杂的法子,任谁都会这样做才是。 可是艳娘没有。她绝口不提她是被谁卖来的,又绝对不肯放她走。 总不可能是发了什么善心,要护着她吧? 张迎君感到有些奇怪,却并没有上心。 也许,是因为艳娘并不知道她是叫自己父母卖来的吧。 张迎君这样猜测着,就再也没有在意过这件事了。
第65章 这世上, 每一个人的敏感程度都是有所不同的。 同样的事情,有的人在很久之后才能意识到,有的人却从记事起就已经切实明了了。 刘金艳是不受父母宠爱的。 这件事,从记事起她就已经很明了了。 弟弟从小要她照顾, 弟弟犯错要她挨打, 弟弟吃饭她喝稀粥, 弟弟是宝而她要赶紧高嫁,要多收些聘礼回来。 女儿生得漂亮, 自然要卖个好价钱。 刘金艳这么不屑地想着, 悄悄往弟弟的饭里撒了一把炉灰。 刘金宝尝了一口,嫌不好吃, 呸呸往外吐。 “诶?”刘金艳制止他, 满脸的急迫与关切, “你得好好吃饭,身体才会好呀。” “不好吃……”刘金宝眼泪汪汪, “不要黑黑的。” “那也得吃呀,这也是——”刘金艳压低了声音, “秘方呢。阿姐多么辛苦从世外高人那里得来的,能治你的病呢。”说着, 她把刘金宝吐的那口饭,连带着地上的泥沙, 全都抓了回来, 放回了弟弟的碗里。 还有过去的虫子,树叶,刘金艳全是这么说的。 “啊?这个也是?”刘金宝看着姐姐, 脸上全是惊喜, “吃这个, 金宝就不让人叫‘傻子’了吗?” “是呀。”刘金艳笑眯眯的,“吃了这个,金宝就能变聪明啦。” 于是,刘金宝喜出望外,闭上眼猛一个劲儿地扒拉,硬生生把泥巴炉灰饭全都给扒进了肚里,扒拉了一脸的黑灰。 “去洗洗脸。”刘金艳扬了扬下巴,吩咐道。说着话的工夫,她搜刮干净了锅里的肉,全放进了自己的碗里。 若是让爹娘知道这肉都落在了她的肚子里,她怕是要被揭掉一层皮。 刘金宝望着那碗肉,咽了咽口水,听话地什么也没说。阿姐说了,他的病要治好,就得什么都听阿姐的话,还不能告诉爹娘。因为爹娘太疼他了,会舍不得他,那样他的病就治不好了。 他不想做傻子了,所以他什么都听阿姐的。 “愣着做什么。”刘金艳催他,“还不快去?” “嗯。”刘金宝依言站起身来。 他十五岁了,平素吃得很好,又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没个把月就抽出了瘦长瘦长的个子,站起来比刘金艳高出一个头来。 刘金艳仰头看着他,忽然想着,他长得可真快啊。就这么几个月,俨然已长成个大人的模样了。 好在,脑子还是傻的,还是一样好骗,就这么叫她变换着理由,乖乖地骗了十几年。有这傻子在,只要背着爹娘,家里的活她就根本没干过,美滋滋。 刘金艳吃着肉,看着刘金宝乖乖地洗干净了脸,又乖乖地去把碗洗了。这也是让他变聪明的锻炼,所以他要好好地做。 刘金宝人是傻的,做事却很仔细,那碗过了好几遍水,洗得比刘金艳洗的可干净多了。 洗过了碗,他又去扫地,擦灶台,认真地对待变聪明的修炼,整个人一丝不苟。 刘金艳就这么把自己的活儿全甩给了刘金宝,坐在那儿美美地吃完了一碗肉。 也就是最后一口肉下肚的时候,院外忽然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刘金艳瞬间放下碗,蹭一下窜到刘金宝身边,夺了他手里的抹布,把他往旁边一赶,自己一板一眼地擦起了灶台。 刘金宝在旁边迟疑着站着,不知道该做什么。刘金艳狠狠瞪了他一眼,斥道:“桌边坐着去!” 他就赶紧到桌边坐着了。 他才刚落座,爹娘就开门回来了。 “金宝,”金宝娘推开门,笑眯眯地唤道,“快过来!娘给你买了新衣裳!” 刘金宝就喜滋滋地跑了出去,等着娘给他换新衣裳。 金宝娘握了刘金宝的手,正想给他解衣裳,脸色忽然一变。 “你这手怎么是湿的?还有点油?”金宝娘皱着眉,嗅了嗅刘金宝的手。那上头还带着淡淡的抹布味儿。 金宝娘的脸都寒了。 “刘!金!艳!”她随手抄起墙边的扫帚,气势汹汹地冲进了厨房,“你让你弟弟给你干活?!” 刘金艳在心里暗暗“啧”了一声,面上却不显,直接就地一蹲,双手护头。 她才刚准备好,扫帚疙瘩就打了下来,打得她胳膊脊背生疼生疼。 “他就是拿抹布玩了玩,没干活。”刘金艳狡辩道,“我怎么可能让他干活呢?” “拿抹布就该了?”金宝娘气得直咬牙,扫帚疙瘩不停地落,“那抹布那么脏,你不知道看着弟弟,就让他别乱碰?我要你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干活呗。还能卖钱呢。刘金艳在心里翻着白眼,护着脑袋,不说话了。 金宝爹瞅着这对母女,皱了皱眉,道:“小声点。左邻右舍听着呢。”说着,也进了厨房,绕过他们二人,拿酒喝去了。 倒是金宝急了,硬是拉开了他娘——他近来真的长了个子,也长了力气,一把就把人拉开了——道:“别,别打阿姐了。” “我的宝,你可离远些。”金宝娘连忙收了手,把他往旁边拨,“别打着你了。” “我错了……”金宝主动认错,“我不该碰抹布。”乖得不行。 这可一下子就把金宝娘听心疼了,捧着金宝一声声“我的儿”,心想这孩子怎么这么乖,这么让人心疼。 金宝越乖,就越衬得不善待他的刘金艳可恶。金宝娘想着,更加怒从心头起,又狠狠揍了刘金艳两下,险些没把那扫帚疙瘩给打断。 然后,她才甩开了扫帚,拉着金宝往外走,要去院里给他洗手去了。 金宝不自觉地回头看姐姐,想去问姐姐疼不疼,又怕娘生气,就什么都没说了。 刘金艳则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扫帚灰,瞅了一眼自己身上青青紫紫的伤口,什么也没说,低头干活去了。 当天晚上,刘金宝就拿了药油,跑去找刘金艳了。 彼时,刘金艳正在悄悄数枕头底下的钱。家里的钱管得严,她开不了锁顺不出来,只能从买菜钱里抠搜,几年才抠出这些。虽然不多,但也差不多了,起码足够付车钱了。再攒些日子,攒出些路上的盘缠来,她就拿着钱偷偷溜走,远走高飞,到远远的,谁也不认识她的地方过日子去。 一听得外头的脚步声,刘金艳顿时把钱藏好,假装睡了。 然后,就是刘金宝轻轻的叩门声:“阿姐……” 听到他的声音,刘金艳就烦得很,却还是打开了门。 门外,刘金宝手里拿着药油,献宝似的送到她的面前:“你擦药。” 嗬,这傻子,还知道挨了打要擦药呢? 像是以为刘金艳不明白,刘金宝解释道:“疼了要擦药,娘给我擦过,一擦就不疼了。” 刘金艳看着他手里高级的药油,心里的不耐一阵阵掀起浪来。 这傻子,这是想坑她呢?这药多金贵,多大味儿?今天她但凡敢涂上一点,一早就能让人揭了皮挂到树上去。 “不用。”刘金艳直接关上了门。小小柴房腐旧的老门带起一阵灰来。 刘金宝碰了壁,低下头,手足无措了起来。 门再次被打开了。 “还愣着干嘛,把药送回去。” “……好。” “原来放哪儿就放哪儿,一点儿也不许差!” “嗯。” 门就又被关上了。 刘金宝有点委屈。以他永远停留在三岁的头脑,他想不明白这件事,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做了好事,阿姐却一点都不高兴,反而会生他的气。 他动用自己对这个世界的全部了解,忽然想通了关节:啊!这一定也是修炼的一部分。 阿姐这是让他多动脑,多动脑才能变聪明呢。 把药放回去也是,这是让他记着药原来放哪儿呢。 他接受了这个想法,美滋滋地去执行了。 刘金艳听着门外的动静,耳听着刘金宝的脚步声远了,就又开始数钱了。 手里的铜板就只有那么多,怎么数都只有那么多。但是没关系,会越来越多的。 很快,她会用这一枚枚被她反复摸得光亮的铜板,永远地逃离这个地狱。 哪怕是同一个世界,对于不同的人也是有所不同的。 对她而言是地域的地方,对刘金宝而言却是明净的天堂。 死傻子。 刘金艳恨恨地骂了一句。 狗男女。黑心罗刹。 她的父母也没落下。 她又把铜板仔仔细细地藏好,然后睡去了。 天还没亮,刘金艳就起来了。 洒水扫院,喂鸡喂猪,等把家里的活儿全干完,日头已经出来了。 金宝娘就扔给她点钱,要她去集上买些肉来,给金宝补补身子。 刘金艳捏着钱,面上不显,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要买的东西越贵,能抠油水的余地就越大。买肉呢,昧下几文钱也不显。 但是多一点点都不再行了。金宝娘精明得要死,一文钱能买多少东西,她心里要多有数有多有数。但凡敢多昧下一点点,她就能把她绑在树上揍。 这可是有先例的。 所以刘金艳真的很小心。 她仗着漂亮,娇娇媚媚地瞅了屠夫几眼,屠夫就给她便宜了些。 她把便宜出来的小部分昧了,大部分就还那么便宜着,这样才不会太明显——金宝娘知道集上的商贩会给她便宜,甚至还时常会问问便宜了多少。 刘金艳拎着肉,摸了摸怀里藏起的几文钱,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 回了家,她一如既往地直奔厨房,准备做饭。 “过来。”金宝娘从来无事不理她,却忽然破天荒地叫住了她。 刘金艳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自己让她抓着了什么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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