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难过得将掌心的床褥攥出了深深的折痕。 元无忧给元笑盖好了被子,就那么站在床边。 她低着头,轻声开口:“对不起。” 元笑愣了一下,赶忙从床上爬起来:“您……为何……您无需,无需说出这样的话来。” “当年。是我。”她静静地开口,“是我害了师父。是我毁了镇四海。一直都是我……对不对?” 她说出的是一个问句,所用的却是异常笃定的语气。 元笑缓缓地睁大了眼睛。 他无论如何,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她竟会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那一瞬间,他像是被一道巨大的惊雷劈进了头骨,惊得发懵,惊得恐惧,惊得无法思考。 可就在同时,他的意识却又反常得无比清醒,清醒到无比反常。他听到自己的声音甚是迷茫,迷茫得无懈可击:“您……您在说什么?” “是我。”元无忧开口,“只有我才有让镇四海……连碎片也留不下的本事。” 她仿佛通晓了一切,将手指捏得发白:“袁将军的异能,是使其他异能无效。你去找他,根本就是为了阻止我……” 元笑听着她的话,手心冒汗,心跳如同擂鼓。有一半的他越听越是心惊,却又有另一半的他却越听越是冷静。 她没有决定性的证据。 她只是在猜测,根本就没有证据。 元笑连眼神都没有晃动过一瞬,面上的神色越发迷茫,道:“小姐……您这是……什么意思……” 他甚至根本就是一无所知:“属下愚钝,为何您有毁去镇四海的本事……袁将军也并非异能者。” 他顿了顿,像是终于反应出了元无忧的逻辑,刹那间显出了极端愧疚的神色来。他飞快地翻身下床,跪地俯身:“罪奴……知罪!” 他低着头,将拳头捏得发白:“罪奴罪孽滔天,辜负小姐信任,竟仍有幸承蒙小姐仁慈厚爱,愿为罪奴找寻借口,甚至不惜……污蔑自身。罪奴……惭愧。”说完,他重重叩首,险些没把额头磕出血来,愧疚得恨不能身死。 任谁都不可能不相信,元无忧是真的想多了,想错了。 元无忧就地一坐,将掌心垫到了他的额头底下。 “为什么要这样。”她顿了顿,低声开口,“不值得。我做的事,我担着就是了。你凭什么咽下那么多委屈,为了我……把自己赔进去。甚至连我都……对你……” “……小姐。”元笑破天荒地打断了她,神色越发愧疚难当,“真的不是!您怎会有如此误解。是属下犯下大错,小姐怎么会……” 他紧紧地攥着拳头,低下头:“属下……并不值得。” 元无忧一言不发,兀自揉他磕红的额头,显然并不相信他的话。 “小姐……”元笑像是竭力压下了心中的震惊与愧疚,就不合理之处开口,“您说,是您毁了镇四海。可……恕属下僭越,可小姐如何能做到这种事呢?” “我能。”元无忧开口。说着,她身边的椅子骤然消失。 元笑了然。难怪她会忽然生出这样的猜测。 “小姐,您……”元笑慢慢地睁大了眼睛,“您竟与师父有相同的异能……”他显然颇为震惊,怎么看都是初次见到她的能力的模样。 “难怪您会生出这样的误解。师父亦是这般异能,能毁灭万物而不留痕。世间竟有这种巧合……也许师父收养小姐,本就是命里定下的事。” 他一番话说得颇有些压不住的感慨,任谁见到都不可能疑心有假。 元无忧却并不说话,只低着眼,看着自他胸口露出一角的烙印。 烙下这个印记的时候,她觉得他是罪有应得。 所以她无论如何都不肯承认,午夜梦回,她梦到过很多次烙铁烫在他身上的样子,每次的情景都并不相同,但总有他痛得不住哀叫的声音。醒来的时候,她的额头尽是冷汗。 可听说,实际烙下去的时候,他没叫。他甚至是亲手给了自己一个烙印,把什么都忍了下去。 她伸手轻轻摸了摸那个烙印,冰凉的指尖感受到了那块硬邦邦的皮肤。与旁边健康柔软的肌肤比起来,那里是一块再刺眼不过的,残忍的畸形。 给人烙下永世不能消的印迹,昭示所属权,仿佛人不是人,而是工具物件,骡马牲畜。 而那个印迹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一个“元”字,昭示着是谁留下了这样的结果。 元笑开口,不动声色地打断了她的思绪:“可是,纵使小姐有与师父相同的能力,又怎么会毁去镇四海而不自知呢?” “部分异能者会因契机而觉醒异能。我那日情急之下失去意识,觉醒了异能,却因为没有意识,而只能够破坏,无法重组,无法控制自己的能力。” “小姐所言,确实合乎逻辑,却毕竟是猜测。实际上,当日,属下多数时间都在小姐身边。小姐未曾离开过客栈,更未去过几十里外的四海庙。”当年,镇四海的存在让无数寻常人得以安心,被奉为神物。四海庙便是供奉镇四海的庙宇。 那日,元无忧确实是在城中的客栈醒来的,与昏迷前所处的地点一模一样。醒来时,元笑就坐在她的身旁,眼眶通红。 他对她说:“对不起。” 那便是她此后十年恶梦的开端。 “小姐又言,当日属下求见袁将军,是借袁将军异能阻止小姐。”元笑再次开口,将她的思绪拉回了如今,“可据属下所知,袁将军并无异能。” “他有。”元无忧道,“天工司记载,他的能力是使他人异能无效。” “……竟是如此。”元笑回忆着,显出了恍然大悟的模样,“难怪那日,他能阻止师父。” “可当年,属下无法出入天工司,更无闲暇在小姐所言的迫切情形之下作何探查,如何能得知袁将军有这样的异能呢?” 元无忧答不出。 她所说的所有事都不过只是猜测。她无法回到过去,无法穿越古今,她有太多无法得知的事情了。她所能做的就只有猜测。 可纵是如此,她的眸子中竟仍旧没有半分犹疑。 她看着元笑:“笑笑,我是愚蠢过一阵儿。 “可我也不是傻的。” 在今日之前,当年的事情就像是一个漆黑的盒子。所有人都告诉她同一个真相,包括处于盒子中央的元笑本人。她窥不进盒子的内部,抓不住任何其他的可能,如陷入蜘网的小虫般徒劳挣扎,最终就只能选择相信。 因为没有其他的真相,没有其他的可能。漆黑的盒子构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除了让她不愿相信之外,无懈可击。 可今日,在意识到自己的能力之后,仿佛盒中骤然透进了一线光亮,她猛然意识到了其他的可能性。 一个能够真正解释所有事情的,更加合理的可能性。 元无忧知道哪一方是对的。
第84章 “小姐自然是, 聪明绝顶的。”元笑低下头去,恭敬而万分诚恳,吐出口的每一个字塞满了认真,落到地上都能砸出坑来, “可小姐心思善良, 偶尔也会……为人迷惑。罪奴一心赎罪, 使小姐因心善而不由心软,这才生出了这样滔天的误解。可罪奴罪不容诛, 惟愿赎罪, 万死仍无法抵过罪孽之万一,又怎担得起小姐如此善良?若让为罪奴所伤害的小姐反为属下担下罪责, 甚至反倒生出愧疚, 属下此生要如何自处?” 一字一句, 都是恨不得剖心自证般的诚恳。 “……你真的,不需要这样。”元无忧的声音低低的。她低着头, 看着他身上密集而陈旧的伤疤。 他究竟吃过多少苦头。 他相貌俊秀,头脑聪明, 文章锦绣,还是武学的奇才。他的半生本应光芒万丈。 他却顶了她的过错, 如泥泞里的尘埃般任人践踏。 “小姐……”元笑的额角都冒出了汗来,“小姐真的误解了。若……若真如小姐所言, 当年的事情是由小姐所为, 而属下试图维护小姐,那么,属下就如今日一般声称镇四海是师父所毁, 寻袁将军是为了阻止师父, 如此岂不皆大欢喜?何必让小姐认为属下背叛师父, 生出嫌隙?” “因为你不可能把过错全都推给师父,要他千夫所指。”这个问题的答案太过显而易见,“你左也想护,右也想护,除了自己没有的异能,你把能挪到自己身上的罪过全都挪了去,就成了如今的样子。” “小姐!”元笑几乎急了,“小姐,真的不可。您……您所说都是猜想,没有任何事实可以佐证。而属下才真的得知当年的实情。” 他是如此得焦急,显然遭遇了天大的误解,绝不可能认同元无忧的半一个字。 若是元无忧坚持,他可以一直一直反驳她,绝不会有松口的一天。 任谁都看得出来。 元无忧看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 在元笑越来越焦急的辩解之中,她终于缓缓地呼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她低低道,“都是你做的。” 给他洗去冤屈,并不会让他快乐。 因为元笑是个蠢货,这个也想保护,那个也想保护,最后只会把自己搞丢,搞丢了也死不悔改。 她这样说,元笑总算细微松了口气。那口气一松下来,他又察觉出自己的逾矩来,连忙低头认错。 “以后,你不用这样小心了。”元无忧道。 如此宽宏大量的话一出口,元笑的心刹那间又提了起来。 “您还是没有相信……”元笑飞快地整理思路,还想给她解释。 “我相信了。”元无忧打断了他。 “可是……”她若真的相信了,绝不可能还这样对待他。 “我累了。”元无忧静静地开口,“我不想生气了。” 她低着头,看着他的眼睛,似乎并没有什么神情。可元笑真的太了解她了,她的一切他都熟稔于心。 所以,他从她的眉目之间读出了哀伤。 她说:“和你生气,真的太累了。我真的不想生气了。” 她说:“就给我个台阶下吧。” “……” “好。” 在意识反应过来之前,元笑就已经脱口而出了答话。 “但是,”他像是从蛊惑中忽然反应了过来,连忙又补充道,“请您一定,务必,一定要相信我。” 他绝对,绝对不能放任她那样的猜测蔓延。 他跪在她的面前,一字一顿,以最最诚恳的语气,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她:“当年的事,全是我错。请小姐万万,万万不可误解。” 元无忧看着他。 争辩是无意义的。他绝不可能放任她的猜测,可她却早已认定了哪一方才是事实。 元无忧放弃了争辩。 “知道了。” 她想,果真,人活着就会发生好事。十年过去,她的恶梦忽然之间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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