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遥想了想,无奈道:“那就只能去西北了。” 西北方是幽冥教的老巢,听说那里许多城池已经没有了正常人,全是身负冥纹的感染者,但如果有存在缓解冥纹的办法,也一定会是在那里。 谢听觉得她的话有些道理,不由得又燃起了些希望。 他感染冥纹后,动不动就会狂躁,越来越难静下心来思考事情。现在想想,以庞提那唯利是图的性子,既然答应帮幽冥教用罪妖做活饵,散去各地制造混乱,对方肯定会许给他一些好处才是。 不然就算他能借幽冥教之力,把自己拉下台,他自己也顶多当三年妖王。 这买卖,庞提肯定不干。 一定是幽冥教某些核心人物掌握着能压制冥纹、增长寿命的法子,以此为交换,才说服了庞提成为了他们的走狗。 谢听看向方遥道:“我跟你同去。” “你真的想跟我一起?”方遥则有些犹豫。 她本想送俩崽崽回宗后,独自去往西北,她不确定谢听现在这样,能否还有精力去那么远的地方。 “嗯。”谢听笃定地应声。 他又不是动不了了,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为治愈他冥纹的事,冒着风险四处奔波,自己坐享其成。 他不想和她分开了,哪怕最后找不到法子,能死在她身边,也是一种归宿。 俩人吃兔肉的功夫,很快就定下了初步计划,先把俩崽崽送去灵霄宗,再前往西北,幽冥教的老巢寻求解决冥纹的法子。 “爹爹娘亲,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你们要去哪儿啊?” 阿圆隐约听到他们说要去哪里,灵动的杏眼眨了眨,“我们也要去。” “哪儿也不去,好好吃你的兔子。”谢听挑眉道。 阿圆哼了一声,一边咬兔肉,一边心想爹爹和娘亲肯定有事情在瞒着他们。 方遥吃了小半只兔肉后,觉得油腻,实在不想再吃了,把剩下的大半个兔子都塞回到了谢听手里。 谢听打完架肚子也饿,把她剩下的烤兔都吃得干干净净。 天黑露重,崽崽们吃饱了就犯困,他们也不想再赶路,便打算在这郊外的篝火旁将就着睡一晚。 方遥刚从储物袋里拿出铺盖,那边的一大俩小已然席地躺下了。 谢听再度显露出了兽态原形,趴卧在地上,像一座在黑眼里散发着白芒的雪山,光是摊开来的狐尾就占据了比四人床榻还要宽的地盘。 吃饱喝足的俩崽崽已经在爹爹身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大半个身子都依靠在了它的身上,幼小的身形几乎陷进了它蓬松厚实的皮毛里。 “娘亲,不用铺床啦,爹爹的狐狸毛很厚的,你快来试试,很好睡!”阿圆招手呼唤着娘亲,同时往哥哥那边挪了挪,给方遥腾位置。 “……” 这也能行? 方遥看了看那头正在朝她热情招手的俩崽崽,又看了看那只直勾勾盯着她的巨狐,在黑夜里明灭闪动的金瞳,仿佛是在无声地邀请。 她犹豫了片刻,提步走过去,在阿圆的旁边席地坐下。 她从未有过“睡狐狸”的体验,不敢直接躺,动手像整理被褥似地,整了整背后的白毛,发现的确很厚实温暖,遂小心翼翼地往后躺了一下。 这一躺,方遥眉眼舒展,下意识地喟叹一声,这触感仿佛躺进了蓬松的云朵里,柔软又暖和。 确实非常舒服,比她睡过的任何一张床铺都舒服。 谢听见方遥和俩崽崽都已经躺下了,便把偌大的狐尾换了个边,缠绕过来,严实地盖在母子三人身上。 那抹带着点红毛的尾巴尖刚好盖过了方遥,只露出来一双足尖,稍微蜷一蜷腿,就跟盖着被子没有什么区别。 谢听平时很爱洁,尾巴毛也打理得很干净,有股清洗之后晒过太阳的蓬松味道,沾着淡淡的青草香。 方遥感受着身下从未体验过的柔和,难怪俩崽崽不愿意睡她铺的铺盖,这体验感差别太大了。 枕靠着爹爹庞大温暖的身躯,闻着它身上熟悉的气息,俩崽崽很快就睡了过去,发出均匀浅轻的呼吸声。 方遥正好睡在白狐的肚皮和前肢之间的位置,巨狐的脑袋枕在前肢上,不自觉地朝她这边侧。 她轻轻地翻了一个身,便刚好和这偌大的白狐脑袋面面相对。 狭长的狐狸眼拖着朱红色的眼尾,微微睁开出来一条缝,正对上方遥还未阖上的双眸。 她睡在它身上,她的任何动作它都能感觉得到。 方遥因为发现了它是当初那头和自己有渊源的小狐狸,所以对谢听又多了一层滤镜。 她有些好奇,当年那么幼弱的一只小狐狸,是怎么在短短两百年间,长成了称霸一方的妖王的? 中间一定遭受了许多磨难…… 方遥怕吵到俩崽崽睡觉,没有开口问。 白狐狭长的眸底闪动着点点碎芒,仿佛知道她心里想问什么,但也默契地没有开口。 夜空中笼罩的薄雾渐渐消散,圆月露出本来的清和光辉,一人一狐在月光下就这么无声地凝看着。 还是方遥萌生了些困意,随着她闭上眼,白狐的鼻尖又往她这边凑了凑,眼皮也随着阖了起来。 睡了没多久,方遥忽然感觉到身下传来轻微的颤动,她戒备地睁开眼,发现身下的白狐又露出了先前在大殿中流着涎水,面目狰狞的样子,它的右爪紧紧地按在痉挛抽搐的左爪上,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在轻颤,十分痛苦的模样。 她坐起身来,刚想查看他的状况,谢听的兽态便不受控制,瞬间幻化为了人形。 巨大柔软的靠枕消失,睡梦中的俩崽崽双双向后倒去,方遥眼疾手快地伸手托住俩崽崽的脑袋,没让他们磕在地上,随即储物袋里掏出枕头,给俩崽崽枕在了脑袋下。 俩崽崽睡得很深,她这一番操作下来,他们居然还未醒,只是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了。 谢听侧躺在地上,墨发散乱,脸色苍白,额头青筋暴跳,胸膛起伏,大口地喘息着,仿佛在遭受着巨大的痛苦。 被冥纹缠绕的左手无处借力,只好屈指狠狠地抓向地上的泥土,将手指深深插/入土壤中。 他的瞳孔一会儿紧缩,一会儿变成金色的竖瞳,唇角已经被咬出了血迹。 “谢听,你……还好吗?”方遥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颤。 她看了看那只几乎被他揉进土壤,几乎变色的左手,轻轻卷开他的袖子,才发现白天还只长到他手腕处的冥纹,此时已经蔓延到他的手肘处。 谢听大口喘着气,他此时的脑海中全部被一道来自远古的声音占据,只能模糊地看到方遥的唇瓣开合,根本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被幽冥之主选中的信徒啊,撒播教义是你们的使命。出手吧,让你面前的人也成为幽冥的信徒,不必对抗你心中的渴望……] [献上你的忠诚,幽冥之主将赐你冥纹力量,违背教义的反抗者,终将会被冥纹反噬……] 谢听双目猩红,用尽所有意志想将那道声音驱赶出脑海:“滚!” 方遥看着谢听空洞紧缩的眼神,自然不会觉得他是在对自己说话,他仿佛在对抗虚空中的另一种力量。 她不知该如何帮助他,只能帮他按住痉挛的左手,擦着他额头冒出的冷汗。 整整熬了一炷香后,谢听痛苦的症状才逐渐减轻。 他睁开被汗水浸润的双眸,看到了方遥近在咫尺的脸,他屈着腿,坐直身子,左手搭在膝上,一点点地轻喘缓神。 方遥看着他平日里洁净如玉的手指上此时沾满了脏污的泥,忍不住帮他使了个净尘术,方才问他:“你好些了吗?刚才……你是在跟谁说话?” “一道很奇怪的声音……”谢听哑着嗓子,试图描述那道声音给方遥解释。 自从感染了冥纹后,每当冥纹发作,这道诡异的声音就会出现在他的脑海,教唆他去攻击周围的活人活物,名曰传播教义。 明知道那声音说的话就是狗屁,可当那道声音出现时,又莫名地会让人去信服。 方遥听了他的描述,再看他手上的冥纹,愈发觉得上面的纹路诡异惊悚,她一开始只以为这是某种不可解的疾病。但现在看来,这世上真有一位幽冥之主的存在,在脑海中跟感染冥纹之人对话? 当今幽冥信徒何止万人,人人都能听见这样的声音,这个“幽冥之主”得有多大的神通? “冥纹通常是在什么时候发作,之前每天都像这样痛苦吗?” 方遥不可想象,他每天晚上都要承受这般煎熬的痛楚。 “大约十日会发作一次……”谢听垂眸道。 冥纹发作时,他的左手就会不受控制地想去攻击周围的活人,他如果不顺从,覆着冥纹的左手就如同被针扎烹油般刺痛,只能靠生生硬熬过去。 今日在大殿内,他已经发作过一次了,按理来说下次发作会在十日后。 但他在诛杀庞提时动用了冥纹之力,那道声音还对他说,斩杀同教的信徒是违反教义之举,所以这次的冥纹发作,是给他的惩罚。 “惩罚……” 方遥揣摩着谢听的话,微微蹙眉。 难怪,幽冥信徒都在冥纹的影响下狂躁易怒,但却不会自相残杀,原来是有教义的存在,在束缚着他们。 而谢听的冥纹之所以生长的那么快,一是因为他借用了冥纹力量,二也是因为对同教信徒出手,导致冥纹生长速度加倍。 方遥此时心里有了数,以后若再对上幽冥信徒,可不能让谢听轻易出手了。 她心中尚在思考着,谢听脑海里那个声音是如何通过冥纹控制感染者的,忽然腰间陡然传来一股力道,将她直接带倒了下去。 面前的人只有谢听,而且正处于刚发作完冥纹的安全期,所以方遥完全没有防备,直接撞进了一个坚实的胸膛。 方遥下意识地想挣扎起身,就听到他带着些祈求的语气,在她耳边哑声说,“阿遥,就让我抱抱,好吗?” 她抬起眸,有些错愕地看着身下的男人,他俊美妖异的眉眼在月光下显出几分清绝的冷艳,高挺的鼻梁下,薄唇旁还残留着方才咬破的血痕。 环绕着她腰间的手臂寸寸收紧,眼中没有欲/色,只有些患得患失。 他太疲累了。 每次冥纹发作后,就如同死了一回,让他恨不得原地自戕,熬过之后又完全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因为他知道,同样的折磨在十日后还要再来一次。 方才冥纹发作时,因为有方遥在身边,他才第一次没有产生过自尽的念头,因为他知道熬过之后,睁开眼就能看见她。 方遥原本撑在两侧打算起身的手,因为他的话慢慢松了力道。 如果抱一抱,能让他感觉好一些的话…… 那就让他多抱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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