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姊,你这样陷害我,伤我个人倒也罢了,更会挑起两国纷争……” “挑起两国纷争,正合国主心意。你因盗宝而被大梁扣押,道义自在大梁一边,天下各国都没话讲。有皇子为质,凉国更加缚手缚脚,国主谋划了多年的大计,可容易得多了。” 莲生与李重耳愕然对视,缥缈微光中,都看到了对方神情中的震动。 那言辞句句阴冷,说得却丝毫没错。 李重耳潜入深宫被擒,纵使全身是嘴也辩不清楚,凉国大祸就在眼前。若是换了旁人,李重耳自然不会如此容易上圈套,然而这是他的表姊,曾经倾心互许的表姊,孱弱无助的表姊…… 翟笙笙那凄楚的语声,犹在缓缓说下去,不像是说给李重耳与莲生,更像是压抑了许久的心事,说给自己,说给茫茫虚空: “别怪我狠心,是你先负心于我。” “接到快马报讯说你亲自率使团前来,知道我有多高兴吗,一别已经三年,知道我有多少思念吗?我还以为……还以为你是为了救我而来……” “精心筹备,几次恳求,仍换不来你一次私下相聚,甘冒奇险带你来到抱月阁,你还带了一个女子前来。你是真的不明白我的心思,还是故意装傻,阿五啊阿五,当年的情分,真的一丝都不剩了么?” “她是你什么人,必定不是寻常女官罢?我如此苦熬岁月,你却另有新欢,你,你对得起我么?深宫三年,不见天日,身处淤泥,渐渐没顶,却没一人肯救我,连你也一样!” “原来还是要继续卑躬屈膝,讨得那对狗男女的欢喜。如今倒是正好,将你们两人一同献给他,那色鬼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对我便会有几日青眼。” 楼外隐约一阵异响,翟笙笙停住语声,侧耳倾听,却又恢复了沉沉静寂。 翟笙笙也静静起身,最后向洞中望了一眼,看着正在四下里仔细摸索的李重耳: “不要白费力气了,爬不上来的。这陷阱本来就是国主为捕人所设,踏上楼板,便触动机关,四壁光滑,无法攀爬。我这就去唤尚书段掖来,一切听他处置。” “翟姊姊!” 深洞中的黑暗里,莲生朗声开言。 “柘枝园的情谊,桃花林的欢颜,韶王没忘,是你忘了!” 翟笙笙缓缓停步,却没有转身。莲生一只手与李重耳互握,越发镇定了语声: “你一直是他尊敬和爱惜的姊姊,之所以不肯与你私下相聚,正是维护你身为王后的清誉。那国主虽然身在行宫,怎可能对宫中之事不闻不问?倘若被他知晓你与故人私会,你是什么下场?” “行事如此隐秘,怎会被人发现?”翟笙笙淡淡道:“纵然被他发现,将我处死,只要能与阿五死在一处,一切也是值得。” “你固然死志已决,又有没有为韶王着想?如此引韶王陷入死地,全然不顾当年情分,无情负义的是他还是你?” “他心中已经无我,便不再是我的故人。既然如此无情,我必当以无义以报。我已经是梁国的人了,只为梁国着想!” “你没有只为梁国着想。”莲生的语声,坚定而清朗: “我在席间听得清楚,你虽为梁国王后,仍怀故国之心,深情可感,人人动容。我相信你适才所为只是一时激愤,并不会这样犯傻,徒然牺牲了韶王,牺牲了你的家国,你的敦煌,你的大凉!” “大凉……早已不要我了。阿五……也不要我了。” 翟笙笙凄然开言,双眸泪光闪闪,只望向面前一片虚空: “我已经是梁国的人,终生离不开梁国,来日期盼,不再寄寓于家园,只维系于国主身上。不能讨得他的欢喜,我们母子便无立足之地,这不是我一时激愤,是我别无选择!” 对这无助的女子再同情,再怜惜,听了这样的辩解,莲生也是被惊呆了。 “为什么只能讨他的欢喜?你就用这样的法子来讨他欢喜吗?” “你哪里懂得。成婚以来,只有一件事,令国主对我有了笑脸。”翟笙笙的唇角,泛起一丝凄凉又苦痛的微笑: “他诱捕大将军,知道大将军暗中倾慕于我,便命我在这里为饵,诱那大将军踏入觳中,我也才是经过此事,才知道此处有陷阱。那次我立了功劳,国主对我亲密多日,此后又是一切如旧,深宫寂寂,心如死灰……” 莲生这心中,越来越是洞明。 翟笙笙并非对李重耳真的情深难舍,只是处境凄惨,将旧日一点温情作为最后的维系。 期盼愈重,失望也就越重,一朝期盼落空,顿时失去神智。 是可怜,亦可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姊姊,这国主待你如此凉薄,应当尽力反抗才是,怎能反而助纣为虐来讨他的欢喜?听韶王所言,你也是个聪慧的女子,为何被人欺辱成这样?” “我没法子,没法子啊!” 翟笙笙双腿一软,跪坐于地,泪水潸潸,灯火映照下光影飘摇: “一个女人家,带着刚满周岁的儿子,我能做什么?就算逃出了宫门,若无人庇护,也是死路一条……” “女子亦可成大业!”莲生胸中义愤,一阵紧似一阵地翻腾: “敦煌已经有女子开的香堂,女子开的医坊,有女子武功高强,有女子为国效力!一味软弱顺从,只能让那国主越发欺辱你,鄙弃你,何不另寻出路,为自己和孩子争取更好的前程?” “我,我能有什么……” 楼外又是一阵异响,似有人声喧哗。 猛然咚咚咚一阵脚步声奔近,门扇嚯啷拉开,传来宫人璎珞急切的禀报: “九娘!段尚书带人来了!在楼外请皇后出去,如有不从,转瞬便会进楼搜查,我们……我们怎么办?” 果然是被人监视,果然落入觳中! 翟笙笙慌忙起身,左右张望,却是徒然手脚剧颤,不知何去何从。事已至此,就算将李重耳与莲生献给国主,国主也不会相信她的忠心,定然要怀疑二人私通,这楼内四人,个个性命难保! 楼外喧哗,越来越是清晰。翟笙笙怔怔望着门口,忽然双袖垂落,笑了一声。 “原来,终归是我太蠢笨。” 半明半昧的光影里,她跪倒原地,深深垂下了头。 “璎珞,搭他们上来。” 一道绳梯抖抖索索地垂入深洞,是璎珞强捺满心慌乱,搭李重耳与莲生二人爬出洞口。洞外灯火高燃,暗香萦绕,便是适才见到的书房后室。翟笙笙始终没有回头,只跪在当地,面向室门,整张脸埋在膝头。 “阿五,算我最后求你,带璎珞走吧,能不能逃得脱,看你们的福气了。你,你不要怪我,我对你……始终一片痴心。” 语声低缓,平静,却比适才的悲泣更令李重耳心中一凛。 如此决然,当是萌了死志。 李重耳武力非凡,不是没有逃脱的机会,然而留下翟笙笙在宫中,不知会死得如何惨法。眼望昔日善良娇弱的表姊变成一个阴毒怨妇,归根结底是为那昏庸国主所害,怎能一走了之,任由她被摧残至死? “表姊莫慌。沮渠安昌不在宫中,此时是那段尚书执掌大权吗?”
第127章 永世通好 ◎忠臣是要忠于社稷,而不是忠于昏君!◎ “是。”翟笙笙如木偶般低声回答:“他侍奉先主开国,忠心耿耿,国主去行宫期间,日常政务军事,都交与他来审处。” “那便好。你命璎珞传话,只说王后设计擒住刺客,唤段尚书前来。里外门扇都打开,给他看明并无兵马埋伏。”李重耳凝望楼下隐隐约约的火把光亮,心中飞速筹划,语声虽快,却是有条不紊: “待他上来,我与莲生便制住他,与他商谈商谈。你我光明磊落,全无私情,当有机会辩说清楚。何况我与段掖往来多日,已经探明此人忧心国事,只是雄才大略无从施展,索性……便与他做些交易。” “什么?”翟笙笙惊异地抬头,全然消化不了这些话。李重耳咬紧牙关,沉声说下去: “游说人臣谋反,本不是仁义之道,然而那沮渠安昌对你母子不仁,对臣民不义,更觊觎大凉已久,此番结盟不成,来日必有一战。如今情势已到绝境,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 翟笙笙更是惊得面无人色,结结巴巴道:“什么置之死地而后生?” 一旁的莲生,早已明白李重耳的心意,飞快插言: “姊姊快去,别耽搁时间,令对方生疑!沮渠安昌荒淫无道,穷兵黩武,不仅你饱受压迫,臣民积怨也甚深。当下之计,唯有制住段掖,与他陈明利弊,劝他推翻昏君,给你们母子,给梁国百姓,给大凉,都找条生路!” 这一番话语,远超翟笙笙的识见,一时间瞠目结舌,双眼惶然地在李重耳与莲生之间扫视: “你……你们制住他?段掖为人谨慎,身旁始终有四大将军守护,他就算进楼,也必然防卫森严,你们怎能制得住他?” 身边人影一闪,莲生已经飞快奔向书房。 “姊姊,你适才备下的酒呢?” 翟笙笙原拟是要与李重耳私下小聚,故此在书房中摆了小筵。 那食案一旁,早已备好两坛美酒,杯中也已斟满。莲生哪里耐烦饮那小杯,冲过去一把抱起酒坛,仰天便饮,灯火下只见一道湛亮水线,直扑莲生口中。 不是幻影,不是梦境!那娇弱女子,就在这一瞬间化为伟岸男儿,高大健硕,筋肉凸突,光影映照下,活似一尊下凡的天神。 翟笙笙与璎珞紧紧抱在一处,惊得簌簌发抖,勉强支撑着不晕去,那男儿已经疾速奔回,与李重耳二人相互示意,各自藏身暗处。 夕阳已渐渐沉落,宫墙涂满金晖。 戊时钟声,缓缓敲响,抱月阁的门户,一层层无声洞开。 —————— 段掖,河西姑臧人氏。 因父兄被魏国国主闾光所杀,追随当时身为姑臧太守的沮渠蒙逊起事,推翻魏主,改国号为梁,乃是梁国建国的四大功臣之首。 沮渠蒙逊立国后,对段掖极为看重,官至大都督、姑臧公、镇国大将军、录尚书事。段掖也是忠心耿耿,殚精竭虑为国家效力。孰料两年前沮渠蒙逊病逝,继位的沮渠安昌却是个骄奢淫逸的昏君,虽然对段掖也算信任,但是政见不合,龃龉常生,令这位忠心国事的元勋十分苦恼。 此次凉国使团来梁,五皇子韶王李重耳亲任御使,于情于理,国主都必须出面接待,然而沮渠安昌硬是避而不见,只要段掖敷衍。 “必然是来求结盟,他凉国与夏国指日开战,我大梁正可以乘虚而入,结什么盟?届时毁约麻烦,反教天下人耻笑!” 段掖无奈,唯有陪那皇子空谈几日,却惊异地发现这位年仅十九岁的少年对天下大势了然于胸,识见高明,谈得十分投契。若依段掖的意思,正当与他合作,共同谋取边境太平国民安定,但是国主不允,段掖也唯有望空兴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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