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水流你胆敢涉渡!”宿阿大的语声已经变得沙哑:“马匹跃不过来,你竟然跳水涉渡,有没有顾念自己的性命,顾念我们的大事?有没有想过一旦被石头砸中,血肉之躯要如何抵受,一旦被卷入漩涡,谁来得及救你?” “一切平安,无须废话。”柳染不疾不徐地沿着沟边行走,找寻合适的渡河地:“一个无辜女子要被押去做营妓,我岂能坐视不理。” “说得事不关己一般,骗得了谁?她差点被押去做营妓,还不是因为你!”宿阿大陡然拔高了声音:“都是因为你不听良言,与她藕断丝连,才险些害死了她!” 柳染立定脚步,慢慢回头:“这话从哪里说起?” “我在街边都看见了!她与你分道而行,却不知搞了什么名堂,被四个捕役追出巷子,锁起来捉走了。若不是因为你,她怎会有此一难?我早就说过,把她卷进来,随时都是送命的危险……” “你看见她被捕役捉走了,却没禀报我?” 柳染语声蓦然压低,低得如沉沉惊雷: “那已经是四天前的事,你一直在我身边,没告诉我?” 宿阿大全身一颤,沉默片刻,随即豁出去地低吼起来:“没错,我没告诉你!任凭官府怎样处置她,不关我们的事,有她在,迟早会害死你!我希望她被押得远远的,生也好死也好,怎样都好,只要你不……” 呯的一声巨响,是柳染兜头一个耳光抽出,使力之凶猛之迅捷,纵使宿阿大一身武功,也被抽得向一旁跌出数尺,摔在遍地泥泞中。 “你胆敢害死她,我宰了你。” 柳染面色苍白,平日懒散的神情和漫不经心的微笑此时一扫而空,眸中精光暴射,语声虽然低沉,却是一字一句,森严可怖: “别以为你是前辈、恩公,便可以恣意妄为。我跟着你们过了十六年,日日活在黑暗里,十六年没有见过天日,看不到一点点人生的快乐,直到遇见她!这种感觉,你根本不懂!你从来没把一个人揣在心里放在心上,没尝试过情爱没经历过相思,你眼里只有杀戮只有报仇,你早已没了人性!” “是,我没尝试过情爱,没经历过相思。” 宿阿大缓缓爬起身来,抬头直视着柳染,一任被打破的嘴角鲜血横流: “跟随主公的时候,我也刚刚二十四岁,还没来得及尝试情爱的滋味。我拼死自血海中救你出来,抱着你这三岁孩童逃离诛杀,我自此就再也没了人性,我眼里只有杀戮和报仇,只有你。是,我什么都不懂,只懂得守护你,这一生不会再有任何人能放在我心里,只有你!” 【📢作者有话说】 求本章评论,谢谢大家~~!
第25章 无心之人 ◎好男儿志在千里,岂能为一时情爱断送前程。◎ 柳染全身微颤,口唇翕动,一时无声。 他自幼历尽风霜,容貌比十九岁的实际年龄成熟许多,而眼前的宿阿大,那年仅四十岁的壮年人,更是饱受摧残,容颜身形都已经像是五六十岁的老者。他跪在地上,看着柳染,仍然缓缓说下去: “……这世间有的是比情爱更重要的东西,比如恩义,比如本分。先主对我恩重如山,我这条命早已不是自己的,是他的,在他走后,就是你的。我也愿意让你过得平安坦荡,日光下快乐无忧,但是你我命运如此,岂是自己所能控制……” “别说了。你住口。” “不,让我说完。你在拼命去救那个妞儿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是以多少人的性命换她一人的性命?你一旦身死,你所有的家人,全部白死,父亲母亲,五个兄长,两个姊妹,十六年来所有为你而死的义士,都是白死,当初拿一命换你一命的安公,一路上拼死救护你的司马公、廖公,在长安曲江池畔被射杀的施公,延明山里活活饿死的孔夫人,代你试吃饮食被毒死的阿泰,过雁门关时……” “别说了……别说了。” 柳染跪倒在宿阿大面前,深深拜伏于地。 大河边涛声汹涌,晚风呼啸,月光照在他的肩背上,将一头长发映得苍凉如雪,随着肩头抖动,不住滑落下来,掩住了那张俊秀的面颊。 “柳染知错了,宿公,原谅我。” 宿阿大也一头拜倒,良久没有起身。 “主公,忠言逆耳,望你三思。好男儿志在千里,岂能为一时情爱断送前程。将来你有无穷天地,无限千秋,高兴爱哪个女子尽管爱去,我也为你欣喜。但此时正是千钧一发之际,一步行差踏错,万事前功尽弃。求你,主公,忘了她。” 柳染缓缓坐直,惨然一笑。 “你给我时间。” “主公,我们没时间了。至多三年,必须起事,这联络旧部、招募人马、筹集钱帛、安插眼线,将那几个小贼一一做掉……桩桩件件都要耗费无数功夫,随便哪件失手,都是死路一条。你还在跟个女子纠缠不休,还要惦记她的安危,还要不顾生死地跑来救她!时光不等人,对手也不等人!赶紧将她忘了,对你对她都好……” 一言未尽,只听哧啦一声轻响,宿阿大愕然抬头,只见柳染扯开衣襟,向他露出坚实的胸膛,月光下面色惨白如纸,唯有双眸漆黑,定定凝视着他: “不要逼我。她已经在我心里了,要一刀剜她出去,我做不到。你来帮我,你帮我把这颗心剜了,自此我做个无心之人,再也不想什么世间温暖什么红尘情爱,只会杀戮只会复仇。来,你帮我!” 宿阿大低下头,粗哑低沉的语声,也带了几分哽咽:“主公,你,你在胡说什么?你明知我就算伤了自己,也不会伤你!” 柳染跪伏于地,披散的长发掩住整张面孔,肩头微微抽动,再也没有出声。 藏蓝天穹,无边无际。 一轮皓月默然高悬,漫天黄沙幽远静谧。唯有身边流水滔滔,挟带着无尽砂石、滚滚漩涡,声势壮美而险恶,势不可挡地奔向远方。 —————— 旭日高照,空气愈发澄亮,九婴林的山庄里,四处泛动鸟语花香。 后园建有一座巨大的花房,天顶与四壁都是水晶搭造,仅这一项,若不是天子宠幸,世间无人可以享用。无数奇花异草围绕的花房中心,是一座莲花盛放的清池,池水明澄而清凉,荡漾着一股暖人心脾的异香。 那乐师端坐莲池一侧,依然一身白衣白冠,清冷如玉像,手持一支筚篥曼声吹奏,乐韵宛转而略带凄恻,随花香一起流淌。 莲生与夫人携手坐在对面,凝望四下里盛开的花朵,满眼姹紫嫣红,不知是从哪里收集来,有些连莲生都没有见过。 “那是犀角花,南境才有,若不是有温室花房,敦煌无法栽活。”夫人伸手指给她看,一一细致解说:“那是金罗勒香花子,西域花草,异香扑鼻,可以明目……我和云卿都爱花草,与你也正是相投呢。” 那乐师原来姓宫名羽,字云卿,夫妻二人都是蜀地人氏,刚刚搬来敦煌居住。夭折的女儿名唤宫灵澈,若是活到今日,正是十六岁。 “澈儿……啊不,莲生,这几日我重新修读了佛经,皇天不负有心人,果然发现你说的那五种奇花。那夜所见花朵,色做雪白,雨后午夜绽放,应是五种奇花中的摩诃波楼沙花。” 莲生扬起眉梢,惊愕莫名地望着她:“夫人自佛经上找到了?” “是,澈儿离开之后,我日日诵读各种经卷,对佛经很熟。”宫夫人紧紧握着莲生的手,爱怜横溢的眼神,时刻不离她面庞左右: “对你这样至关重要的奇花,居然因我们的相逢而垂手可得,可见你我之间自有奇缘。摩诃波楼沙花乃是天界奇花之首,对凡人亦有驱邪清瘟的功效,若是体弱多病、邪气入身,以此香为药可以疗愈。” “正是正是,”莲生连连点头:“我有一个好友,他就是自幼体弱多病,蒙飞天赐予摩诃波楼沙花香才治好了。哎呀,我见了奇花,太过震撼,怎么忘记了收集花香?既然有这等神奇功效,制成香药,可以派上大用场啊!” 宫夫人唇角微扬,轻轻摇了摇头:“天界神香,不是凡人可以收集,须要有天神的军持净瓶盛以柳枝甘露方能凝聚。花朵也不可栽植,不可移种,生生灭灭,都由天意,有缘者集齐五种奇花香气,便能证得大道,来世转生天神呢。” “我倒不盼着成神,但是要靠它们参破五识,来拯救性命。不知那其余四种奇花,又该怎样寻找呢?” 莲生这即将湮没的五识,随时离散的精魂,本是埋藏在胸中的至深秘密,连对辛不离都没有说过,此时只见宫夫人温和体贴,竟然忍不住地倾诉出来。那宫夫人听她说得如此玄妙,竟也丝毫不以为奇,只点头道: “其余四种奇花,我倒也寻到些线索。佛经有云:‘散花者,义应如是。所谓常说正-法,诸功德花,饶益有情,散沾一切,于真如性,普施庄严。’那么飞天散花,必是依方位均匀散布的。摩诃波楼沙花既然在敦煌,则其余四种花必然在以敦煌为中心的东西南北四个方位。” 莲生听得呆了,良久不能开言。 苦思良久不得其解的奇花下落,竟然在这从天而降的陌生人口中得到了解答。 是花了何等心思,只凭莲生寥寥数语的线索,在浩瀚佛经中寻觅出奇花踪迹;莲生又是拥有何等的奇缘,能在这千回百转之后,一切如此迎刃而解? “你们对我,不觉得奇怪么?”莲生讷讷开言:“我要找的花,要治的病,还有……奇花开放的一瞬,我身上的鞭伤跌伤,都愈合了,你们看在眼里,也都……不问么?” 宫夫人温和摇头:“何须问那么多,你若愿讲,自会告诉我们。” “四个方位的奇花……”莲生不自禁地遥望四周:“离敦煌有多远?如此来去无踪的奇花,在敦煌都如此难寻,到了外地,又何从找起呢?” “不要急,待我们慢慢参详,总会寻到答案。你还有多少时间,需要马上动身吗?” 没多少时间了。 寻找奇花,当然是越早越好。 眼识虽然弥补,马上又面临着丧失耳识的危险,当然要抓紧每时每刻,尽快寻到第二种奇花。莲生自幼见惯风雨,单说去外地寻找奇花,并不会难倒她,然而若说离开敦煌,自此不知何时才能回还,却是……没那么容易放得下。 眼前霎时飘过无数画面,自幼长大的家乡,从未离开过的故土,无数让她牵挂的亲朋……刚刚进了太医署正要大展宏图的不离哥哥,刚刚结识的亲切可爱的夫妇,对她诸多倚赖、相携相扶的甘家香堂姐妹,还有…… 柳染还身处困境之中,时时面临不可知的危险。虽然他一再要她听话,要她避而远之,老老实实地等着他,但以莲生的为人,怎能明知危难而不闻不问,丢下他高飞远走,任由他自己在生死边缘搏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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