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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出趟远门，一去千里，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趁今日，与你告别吧。” “什么？” 莲生扬起头，深吸一口气，望着李重耳一笑。 “我要去南方祁连郡，寻找一件宝贝，顺便赏玩美景，嗯，有人与我同行。到秋日霜降之后如果还没消息，那就是我玩得开心，就此远游，不再回敦煌了。你自己保重，好好做你的少司马，守护山河，平定天下，认识你一场，我……很开心。” 李重耳如遭雷殛，呆呆望着面前的莲生。 轰然一声巨响传来，是傩队燃放爆竹，熄灭火把，送瘟神归位。五百童子齐声高唱，送出最后的善祝善祷： “钟馗并白泽，扫瘴尽妖氛。 夫人寿万岁，郎君禄增勋。 小娘如初月，美艳甚芳芬。 异世双无比，不久纳为婚……” 空旷原野中，浩浩风声里，那只熊熊燃烧的火把缓缓熄灭，只留一缕余烟，萦绕在茫茫夜空。 ———— “七宝，你来得正好，随我来。” 李重耳大步向着东苑书房奔去，莲生在身后紧紧跟随，目不暇接地扫视这庭院深深的韶王府。 被苦水井的里长一直追踪，不得不接了敲锣打鼓送到草庐的功状，自此她除了是甘家香堂上品香博士莲生，还是朝廷任命的九品侍卫舍人张七宝，不得不到韶王府来给李重耳一个交代。明天就要启程远行，原想着打个招呼便遁走，谁知李重耳一见面竟然不放过，硬拖着她到书房来。 “傻耳朵，你听好了，皇帝老儿封我这个官，可没征求我同意。”阔大书房里，莲生也不待李重耳赐座，一屁股坐到案前，伸指敲着书案： “我愿意与你作伴，但是要我整日陪在你身边听差，我做不到。小爷散漫惯了，喜欢无拘无束任意而行，今后我高兴来，自然经常来，不高兴来，随时就走，你不准强拘我来，也不准不让我走……” “这是你听差还是我听差啊？”书案对面的李重耳，忍气吞声地望着这个史上最嚣张的侍卫舍人：“算了，我知道你的性子，自然不会强迫你。不如我赐你一座宅子，住在王府旁边吧？你现在已经是朝廷命官，也不便如游侠儿一样在胡乱搭草庐居住了。” “不要。小爷不爱住大宅子。我还有事，这就走了，跟你告个长假，小爷打算……” “不准！”李重耳一语截住：“不准告假。” “咦，刚才谁说不会强迫我的？我有要事，必须告假！” “不准！眼下有件要务，非你莫属，你给我做完了再告假！” “才不要听你的。”莲生拔地而起：“你不准我的假，我自己走了便是。” 李重耳对这小兄弟，一向施展不出什么淫威，见她出言顶撞，霎时间放软了语气：“七宝，别走，你是我的兄弟，我此次不是以韶王的身份命令你，是以你阿兄的身份拜托你……” 莲生鼓起了嘴巴，斜睨着李重耳。 那英俊面容上早没了平日飞扬跋扈的骄横神情，也没了与她在一起时惯有的意气风发的笑容，两道浓眉紧紧拧在一起，灌注着浓重的担忧……这家伙是真的遇到忧急事，她，不能一走了之。 “哼……那你说说看吧。倘若确实事关重大，也不妨留下来帮帮你喽。” “你马上去祁连郡，帮我保护一个人，待她平安回来，你想怎样就怎样。” “……啊？” 李重耳起身行向窗前，负手而立，窗外阳光洒在他宽阔的肩头，光影不住跳动，似是起伏不定的心声：“就是那夜在陇安，我对你说的那人。你还记得她吧？喏，这瓶异香就是……” “别，别拿出来！”莲生大声嚎叫：“我记得……什么都记得的。” “她去祁连郡寻宝，说是有人同行，但我不放心。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七宝，去替我陪在她身边，务必守护她周全。” 莲生呆在座上，双唇微微张开，过了良久，才轻声开言： “你……自己……不能去么？” 李重耳低下头，用力摇了摇。“我想啊。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但是大凉律令，皇子亲王不准离开所在城池，我的行踪只限于敦煌城周围百里之内，必要发生大事、奉得圣上诏令，才能出京啊。” 他怅然抬头，望着窗外树影：“七宝，我从没有对旁人讲过这番情意，唯有你一人知道，你切莫辜负我。我为她签了一份通牒，一路上可以下榻官府的驿馆，驿吏我已经派人关照过，会额外照应她。但她手无缚鸡之力，千里远行，必定千难万险，你暗中帮她排除就是。事情务必做得周全又隐秘，不准让任何人知道，包括她。” “你做了这些，又不让她知道……” “不能让她知道。”李重耳静默片刻。“这一战归来，很快就要再议柔然的婚期，年内便要成亲了。成亲之后，我是有家室的人，不便再见她。相识一场，到此为止，大家各自为安，也是好结局。” 【📢作者有话说】 那首傩词依然是敦煌傩词《儿郎伟》的原文，不是我的创作。 前天看了《英雄本色》修复版重映，依然很激动。“你信不信有神？我就是神。能掌控自己命运的，就是神！”这部片子三十年来稳坐百年港片头把交椅，实在是有理由的。我不知道是因为中了金庸的毒才迷恋江湖侠义，还是因为天生身体里住了个江湖汉子所以迷恋金庸，特别容易被这种义薄云天的热血激情打动，比小儿女卿卿我我更让我动容。无论《雪拥蓝关》还是《香音变》，都在乐此不疲地刻画这种热血激情的东西，纵使男女主的爱情也是如此。感受到晋江读者并不爱看这种情节，不过相信一路跟到这里的小天使们都是我的知音。 刚才睡午觉做了个热血激情的梦，内容已经忘记了，只记得最后说了两句话：“纵使意外大如斗，惟愿此生不负人。”这对子不咋地，不过挺能说明我心声，哈哈。
第64章 前路茫茫 ◎李重耳真是下了艰苦卓绝的决心，前来追赶莲生。◎ 室内一片空寂。莲生望着李重耳的背影，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见重重珠帘中隐约吹进一点微风，拂动他的袍角，一层层漫漫飞扬。 “去吧，她明天启程，你快快准备行装，马上出发。记住每天向我禀报消息，一天也不准遗漏。”李重耳转过身来，瞧着莲生的脸，唇角翘起，终于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辛苦你这小臭虫了，这才刚刚征战回来。你告假是想去做什么？” 莲生也长出一口气，扬头笑了一声。 “想去玩耍，不过还是先去祁连郡吧。你不能一起去……真是太可惜了。” “你我来日方长。”李重耳走到她身前，伸手在她头顶胡乱抚弄一把：“你也要保住自己平安，我还等你回来打架呢。这几日在朝中商议，都道应当乘势东进，收复庆阳三城，到那时候，还是我来挂帅，你做先锋，好不好？” 莲生仰头望着他。那双黑眸中映着温润的阳光，一点点全是明亮光点，盛满期待与信赖的笑容，毫无保留地凝望莲生。莲生一时都有些失神，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是在陇安星空下，是在城南大雪中，还是在九婴林的月光里，摩诃波楼沙花朵旁…… “你也要珍重……”莲生哑声开言：“要很久……不能见到你了。” —————— 绿草如茵，遍铺茫茫原野，浩瀚蓝天下，一匹白马奋蹄驰过鸣沙山与三危山之间的官道，于杨柳荫中轻快前行。 莲生侧坐马鞍，一身绯襦玉裙，娇红嫩绿明媚无匹，乌发绾成利落的撷子髻，戴一顶青竹圈白纱幂篱。那雪白纱帷长至足踝，将整个人笼罩在半透明的云朵里，春风吹拂下若隐若现，偶尔帷缝轻开，露出半边惆怅而不失坚决的小脸。 身后行囊里，贯注着众多亲朋的深情厚谊，还有她的傍身宝贝：香丸，美酒，钱帛，宝剑……最醒目的要数一柄琵琶，精美的石青织锦琵琶囊上遍绣飞天纹样，那是她喜爱的乐韵，千里远离故土而始终不忘的乡音。 义父义母和甘家香堂的姐妹们一直送出城外，在五十里处的长亭洒泪而别。本以为就此踏上孤寂旅程，却不料驰出长亭不到七八里，已经听到身后追近的马蹄声。 心头不自禁地一阵狂喜，急忙勒住马头回望。漫长官道上匆匆驰来一个少年，幅巾青衫，罩一领青素细布披风，面庞方正，淳朴中透着超乎年龄的老成凝重，竟是不离哥哥。 “莲生，我陪你一起去。” “啊？”莲生瞪圆了双眼：“你在太医署……” “已经禀报过太医令蒋公了。他准了我的假，顺便去南方收集珍稀药材。”辛不离放松缰绳，与莲生并辔而行，抹一把额头渗出的微汗，望向莲生的眼神里，爱惜中仍然带有一丝隐隐紧张。 他早已表示过要与莲生同行，却被莲生一口拒绝，说不能为一点私事耽搁他的正业。他的什么正业？他人生的最大正业，是爱护这个自幼相依相伴的小妹子。在他一再追问下，她讲出了那奇花的秘密，五识，异香，随时可能崩溃的精魂…… 她与他一向交心，唯有这件事从未对他讲过。 他明白她是怕他担忧，这份细心、体贴，让他在知晓真相的这一刻，加倍地心如刀割。 原来她两年来拼命于香界搏杀，其实是为了自救。原来她命在顷刻，随时可能永别。空有一手神妙医术，解救不了这个奇怪病症，他算什么神医？…… 战场归来的她，仿若脱胎换骨，不再是从前那个娇憨少女，整个人焕发出全新的光彩，眉宇间意气勃发，如星般灿亮，如风般不羁。然而千里茫茫，找一种从未见过的奇花，有多大把握？纵使她男身无敌，但是孤身千里远行，要面临多大的艰险？…… 连续多日，他焦躁难解，时时在医坊绕着圈子踱步。陪在堂前的白妙，那一直默默在他身边帮手的女子，终于坦然开言，劝他去追随莲生。 “她不要我同行。她说的话我不能不听。” “既然这样放心不下，又为何一定要听她的话？”白妙一双秀目秋波涌动，静静凝视他，隐然燃着一点火星：“依我看来，辛郎君，你的心意，莲生根本不懂。她一派天真，只拿你当兄长，你为何不坦坦荡荡告诉她？” 帘外春雨茫茫，濡湿辛不离的心胸。漫漫地想起过去十几年的时光，眼睁睁地看着她和李重耳玩耍，看着她倾心柳染，好不容易柳染消失了，李重耳又重新冒出来，好不容易打仗回来了，又要再次离开他……年纪越大，相隔越远，他已经没机会与她好好相处，越来越不能坦然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陪她一起去吧，医坊我替你照看。”白妙唇角微颤，却始终挂一个笑容：“跟你学了半年的医术，也算是有小成。交给我，放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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