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用香的习惯。你什么时候看我用过香囊?” 莲生一愣。满腔的兴奋瞬间被冰水浇熄,一肚子衷情全都堵在喉咙口,憋得鼻腔酸痛,满脸通红。 说得也是,柳染没用过香囊。自己一腔小女儿家的一厢情愿而已。然而付出这么多心血,这么多难言的唯有以物寄情的心事,被人一语抹倒,让莲生再疏爽,再大方,都忍不住高高鼓起了嘴巴。当下又是委屈又是尴尬,敛袖收起香囊,起身便走,不料手上一紧,却是被柳染牢牢握住手腕。 “我不用,又没说我不要。”柳染轻声开言。 他手上用力,将莲生拉回身边坐倒,伸手自莲生手中取过香囊,珍重揣入自己怀中。那香囊果然如莲生所说,任凭翻倒旋转,香粉竟不倾覆,落在柳染襟内,坠得他领口微敞,风雅平和的香气,清晰弥漫于两人之间。 委屈烟消云散,眼角泪花未敛,莲生的唇边早已忍不住绽开一朵硕大笑容。柳染也笑了,四目交投,各自笑得更甚。那只握在莲生腕上的手,始终还没有放开,修长的手指环过莲生那纤细的手腕还有余,火热的温度,顺着整条手臂,直沁莲生心中。 “你故意逗我!”莲生咬着手指。 “你生气的样子,太好看。”柳染只是笑:“柳染半生落拓,自然不习惯用香,不过你让我用,我听你的。” “我让你用你就用?”莲生满面红晕飞起,皱着鼻子做个鬼脸:“你可不像是那么听话的人。” 柳染凝视她,眸光中有些异样的深沉:“我愿意听你的。” 洞窟中似燃了火炉,愈来愈热,无边无际的温暖弥漫,熏得莲生整张脸红晕难褪。 手腕还是被柳染握在手中,拉得两人的距离这样地近,近得可以看清他眼眸中自己的倒影,随着那眸光闪闪,久久颤动不息。莲生低下了头,望着自己的衣带,讷讷低语一声: “说什么都听么?” “听。”柳染高大的身形俯低,清俊的面容离莲生更近,眸光更加闪亮,额角散落的长发几乎已经拂到莲生脸上:“你要我做什么?” 莲生抬头望着他,双颊一片红热,脑海中纷乱地琢磨:要他做什么? 她对他,一无所求,最大的奢望,也不过是安安稳稳坐着看他画画……对自己喜欢的人,还能有别的什么要求?不过也就是彼此的陪伴吧,一时,一天,朝朝暮暮,岁岁年年…… “你能陪我……去找花吗?”莲生明眸眨动,亮晶晶地望着柳染:“我要走遍敦煌、走遍天下去找几种奇花,你能陪我去吗?” 柳染眉梢微扬,神情中有点错愕,缓缓直起身子坐正,唇角重又弯起,侧头凝望莲生片刻,含笑点了点头,伸手拉她起身。 “怎么?”莲生懵懵懂懂地跟上。 “陪你去找花呀。”柳染丢下画笔,掠一把肩头长发:“说去就去。” 有些时光,在当时便已知道必将终身不忘,比如这一天。 春光绮丽,芳草离离,柳染拉着莲生的手出了洞窟,一路寻花赏景,自东向西横穿鸣沙山。自从认识柳染以来,所有相处几乎全在莫高窟中,莲生脑海中的柳染几乎已经成了镶嵌在壁画中的一部分,从未想过还有这样携手同游的一天。春风掠过肩头,裙袂滑过殷殷芳草,身边那人温言笑语,一切都像一场梦。 “车轮大的花朵……还真是难寻。”柳染在山间驻足,环顾四周:“我们到山顶去,视野更广,能看到更多。这座山峰甚是险峻,你爬得了么?” “爬得了,爬得了。”莲生赶忙点头:“敦煌周遭所有的山我都爬过的。” 柳染侧头凝视她,微微一笑:“你真是不一般。” 莲生不能告诉他,自己男身健硕无敌,别说这鸣沙山,连更加险峻的三危山都攀爬自如,不过如今在他身边,唯有以娇弱女身行走山路,一路果然艰险。但是,身边有他相伴,什么艰险能放在莲生眼中呢?眼望着柳染在前面轻捷纵跃,时时回身望向她,那只修长的手伸向她,拉她跳过一道道沟壑,一丛丛乱石……前方的路还有什么重要?能不能找到奇花,有什么重要呢? 山顶人迹罕至,唯有浩瀚天风回旋。伫立崖边环顾,西边茫茫戈壁,东边漫漫草原,远近皆是繁茂花草,仍没有什么车轮大的奇花。两人四下里展望良久,唯有相视一笑。莲生采了满怀的香花香草,喜气洋洋地数给柳染看: “这是望日草,这是九里香,这是一柱香……瞧,这个是斗香花,漂亮吧?芍药牡丹都不能比!” 恬淡微风里,渺渺香氛中,柳染凝视着她,长久不语,伸手捻起那朵斗香花,轻轻插在莲生鬓边。 莲生抿紧嘴唇,腼腆地低了头,清晰感到那手指掠过鬓边乌发,在她耳后略停,随即极慢极慢地滑落,仿若一下无声的叹息。 “莲生,你这样好。”柳染过了很久才低语一句:“我真想留在这里,不回去了。” “喜欢留就留下呀。你要回哪里,莫高窟,敦煌……中原?” 柳染摇着头,俊秀的面孔上又恢复了那份慵懒不羁之意,伸手拂去肩头散发,似是要拂去适才一瞬间涌起的惆怅:“中原是不再去了,那里本不是属于我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文中提到的香囊,原型来自法门寺地宫出土的唐代香囊,不仅外表精美而且构造精巧至极,文物中的神物。
第10章 逢场作戏 ◎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有什么不对?◎ “你不是说家乡在中原么?那次去将军府,你对齐老先生说还要回中原去,向你的老恩师回禀天界琵琶的妙处……” “我的话你不要全信。”柳染语声平淡,望向莲生的眼神,却有一丝奇特的郑重之意:“我习惯说谎,听过便算,忘掉才是。记忆力太好的话,必定有麻烦。我不想你因为我而陷入麻烦。” 莲生轻轻咬着手指。见过他蒙面对敌,见过他的不凡身手,见过他身边种种诡异难解之处,早已模糊觉得此人身份不仅仅是个画师。然而她相信他,仰慕他,从不对这些细节追问或质疑。 但是……麻烦,难道他有麻烦? “我不会有事,放心吧。”莲生抬头望着他,眸中满是坦荡与坚定:“你若有什么不妥倒是可以跟我说,我愿意帮你。我知你或许有难言之隐,我也不会多问,但你要相信我,我全心全意对待你,愿意与你站在一起。” 柳染深深凝视她,轻轻拉起她的手,在掌心微微一握。“莲生,不须你帮我,只想你等我。终有一日,我会对你说明一切,我会日日陪你找花,带你看遍天下奇花。” “真的?可不准赖。”莲生伸指勾起他的小指,压抑不住满脸心花怒放的笑容:“说好了!以后带我看遍天下奇花!怎么你不打算在敦煌画画了吗?” 柳染还是那样神情慵懒,一脸的从容不羁,长发在风中飞扬,银灰的衣袂层层翻卷如飞降的谪仙,唯有望向莲生的眼神异常地专注,唇角的笑意,也比以往更深,更浓: “柳染的心志不仅在于敦煌,毕生梦想是携一支笔行遍天下,画遍天下,如今这梦想中,多了一样以前未曾料想的事物。” “多了什么?” “多了你。”柳染长长叹了口气:“如今我的梦想中,有你。” 盎然暖意直涌莲生胸膛,周遭一切全然不复存在,什么鸣沙山,奇花,天光,日色,漫漫草原,浩浩林海,都化作一团温暖的云彩包裹身边。猛地跳起身,恣意起舞,整个人如鲜花绽放,盛放在绚烂花丛里,温煦阳光里,盛放在柳染盈满笑意的眸光里。 —————— 莲生觉得,自己与柳染之间,隔着的最大阻碍,是那个名唤宿阿大的哑巴。 他与柳染,寸步不离,对接近柳染的任何人都有敌意,对莲生更是憎恶得如仇人一般。 莲生与柳染周游鸣沙山寻花,直到傍晚才欢欣鼓舞地回到莫高窟,老远便望见宿阿大黑着脸蹲在窟外,看着莲生的眼神,之凶狠之阴沉,比壁画中的地狱恶鬼还更胜几分。 莲生自然是避而远之,依依不舍地告辞了柳染下山,在山路上走了好远,回头一望,只见柳染并没有进窟,只在窟前与宿阿大相对而立,似乎正在激辩。 不想莫名其妙地受这哑巴的气,更不想让柳染受连累。本来一段欢欢喜喜的相处,为何要被这样阻碍?莲生打算开诚布公地跟宿阿大聊聊,找找事情症结。她幼时流落苦水井,也曾在哑巴王大娘家住过一阵子,略通哑语,有法子跟聋哑人沟通。 “伯伯好。” 这一日柳染爬上高架在窟顶画画,莲生趁机蹲到窟外搅拌泥灰的宿阿大面前,边说边伸手比划: “莲生对伯伯一向尊敬,不知为何伯伯这样不喜欢莲生呢?如果莲生做事有差,请伯伯直言相告,必当改正,还请伯伯赐教!” 宿阿大翻着白眼,不理不睬。莲生耐心说了半天,满脸堆笑堆得腮帮子都酸痛了,宿阿大才终于怒气冲冲的打起了手语: “你走开,以后不要再来。妨碍到柳染做事,他为你耽误很多时间。” “我没有啊,我安安静静看他画画,并不会出言打扰。他也不反感我来看他,他说过愿意陪我的。” 宿阿大冷笑一声。“他对每个女人都这么说。那种浪荡子,也只有你这样的傻丫头才会当真。” “才不会呢!”莲生不高兴了:“柳染对你那样好,你怎么能这样说他?他待我好,我心里明白,你不要试图离间我们。” 宿阿大神情更是凶恶,奋力挥动瓦刀,溅得莲生一身泥水:“小贱人!叫你走你就走,再这样死缠着柳染,我教你吃些苦头!” 莲生本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吃软不吃硬,愈挫愈要强,如今被这哑巴比比划划地一通乱骂,不由得也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嘟着嘴巴起身,抖抖裙子,背转身子,要走又不甘心,欺宿阿大聋哑,索性把一腔郁闷大声说出来: “才不理你呢!凭什么撵我呀,我敬你是长辈,可长辈也得讲道理呀。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有什么不对?他答应过要陪我看遍天下奇花,你再阻挠也是没有用!” 气哼哼地回头瞪一眼宿阿大,却见他已经停了手中活计,一双精光锐利的眼眸紧盯莲生,正在听她讲话。 没错,他在听。 那眼神那气色,是听见了莲生这没打手语的一番话,绝不是一个聋哑人会有的神情。 一切也只在一瞬间。莲生一愣之际,宿阿大已经飞快地低了头,又恢复了木讷的模样,挥起瓦刀搅动泥灰。 莲生后退两步,拎起裙角,疾步奔进洞窟。 也顾不得什么小女儿的仪态,手脚并用地爬上高架,一直爬到窟顶,挤在柳染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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