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可是我亲眼所见。”七娘子轻叹一口气,翘起纤纤十指,低头欣赏指尖的蔻丹: “就在风暴那天,韶王带着人马从山上下来,那小娘子与他共乘一匹马,简直就坐在他怀里,那份亲密呀,到了山下才分开。我还怕自己看错,跑出洞窟去仔细观看,就是那小娘,绝对没错。你几个相好,都被皇子殿下抢去,这福气也是不浅呢。” 柳染微微一笑,神情又恢复了淡然。 “七娘子,你去那洞窟里做什么?” 七娘子的笑声,戛然而止,视线慌乱地在柳染与壁画之间来回扫视:“我去那洞窟里……你管我去那里做什么?” “你是不能忘了我。”柳染侧过头,一手支在额前,悠然凝视着她:“我已搬去城内居住,你仍日日去那窟里坐着,是吧?七娘子,你不必再来可怜我了,柳染要的是什么,自己心里清楚,你须整理好自己的心情才是,莫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七娘子双足一阵酸软,伸手扶住墙壁,在刚刚绘好的佛像上按了一个纷乱的手印。 这狠心的小郎!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自己在他面前,永远处着下风。 或许这就是爱与不爱的不同,爱得比他深,就永远处着下风;他根本不爱你,自然来去自如,潇洒随意,无论你怎样纠结,辗转,承受百转千回的苦痛,将自己的爱恨重重包裹,他只一句话,就立即将你打回原形。 “我不是可怜你。只是心疼你这瞎了眼的……” 七娘子用力咬紧双唇,狠狠将自己的视线,自柳染身上拽开: “柳郎,我这份心,你要如何才懂?你须知道,世上人人都可能负你,唯有七娘子,一颗真心对你!” 柳染一言不发,看也不看她一眼。杨七娘子哽咽一声,双手掩面,快步奔出殿外,身后丢下含悲忍泣的一句:“不知好歹的东西!” 庭中众人吃吃喝喝,笑语喧哗,远远传来,在这空旷的大殿中,却似隔了一层屏障般。整个殿中只有柳染一人端坐,神情萧疏,凝视着壁上千佛。
第101章 九九重阳 ◎倾心互许,为共同未来而战。◎ 那是交叠往复,一直铺至殿顶的图案,全部都是只有手掌大小的佛像,面涂金粉,结印趺坐,姿容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袈-裟颜色,红、绿、蓝、白、黄…… 如此排列整齐的万千佛像,乃是应佛经中三世三千佛之说,一座座,一层层,一片片,有规律地遍布满壁,正如佛经中所云:“但见诸佛,光光相接”,是一种别样的震慑人心的辉煌。 千佛万佛环绕,也解不开一个人心中的茫茫孤寂。 一个人影自殿后闪入,瘦削,佝偻,正是宿阿大,警惕地眺望杨七娘子远去的背影。“这妇人用情已深,又不知轻重,是个大-麻烦,当下狠手才是。” 柳染缓缓闭起了眼睛,长睫如帷幕般覆落,掩去所有动荡的心情。“放肆。” “既行大事,怎可以面慈心软?”宿阿大坚持说下去:“依我之见,还当将那乌孙女子斩草除根。韶王小子竟然饶过她们,由此后患无穷,女子嘴巴不牢靠,一旦感激那小子的恩情,泄露我们的背后筹划……” “瓦娃早已发过毒誓,一旦泄露,身死族灭。乌孙人极重族群,不会用合族的前程命运开玩笑,她说守得住秘密,就必然守得住。”柳染冷冷一笑: “倒是那小子中了金翅化血砂还能活转回来,实在太过奇异,真不知要用什么法子对付他了。” “要对付他,也很容易。”宿阿大斜睨着他的神色:“没听七娘子说么,那小子同莲生姑娘相好。若想让他死得惨,死得痛,只要……” 语声蓦然顿住,仿佛被柳染刀子一般的眼神削成两截。 “一个一个来。” 柳染缓缓开口,阴暗的大殿中,语声低沉,锐利,冷硬如冰: “谁也别想逃。” ———— 扑通一声轻响。 姬守婵敏感地睁开了双眼。 烛火在纱罩中轻轻摇动,四下里仍是一团漆黑,离天明还早得很。 她依然飞快起身,推开被子,连披风也来不及披上,赶忙掀起门上锦帘,蹑手蹑脚地进入李重耳卧房。 榻前帷帐被蹬得塌了一角,被子也落在地面。李重耳摊手摊脚地俯卧榻上,整个身体都裸-露在月光中,自己却毫无察觉,半边脸挤在枕上,睡得正酣。 姬守婵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上前拴起塌落的帐角,又为他拾起锦被,重新盖在身上。 手指触到他赤-裸的脊背,在如此深秋,仍然火热,仿佛可以看到年轻健壮的身体中,一丛丛热烈的火力燃烧。 姬守婵怔了一瞬,身不由己地,轻轻坐到榻前,俯视李重耳的面容。 这个十九岁的尊贵殿下,睡觉仍如小孩子一般,爱打滚,爱蹬被子,自打姬守婵入府做了司寝,夜夜都要给他拾被子。盖不住被子,又不肯穿小衣,非要裸睡不可,只有在病重的那几日才勉强穿了小衣,如今又故态复萌。入秋寒意已浓,姬守婵担心他受风着凉,每夜守在外屋,都下意识地竖着耳朵倾听内室动静。 城中大灾,事务繁杂。他已经多日未得归寝,眼下终于有一夜安睡,睡得如一头猪般打着鼾,俊秀的面容在月光下明晰如画,平日里英气逼人的一双眼,此时都被长睫所敛,任姬守婵坐在一旁怔怔凝视。 入府半年,夜夜司寝,近些日子蒙他信任,更是处处贴身服侍,但能够如此静静相对,呼吸相闻的机会,却并不多。 蒙他救下父亲姬广陵,安顿弟弟姬骋望,这份恩德,粉身难报。相处日久,更为他为人所动,竟将自己一颗芳心放在此人身上。割腕放血不在话下,舍身赴死都不皱眉头,自知身份低微,已经不可能做他妻室,宁愿俯首屈就,得奉枕席便已满足。 然而一份相思终无可寄,相隔咫尺,却如天涯。 无论她怎样殷勤,怎样小心体贴,怎样周全地为他打理日常起居的点点滴滴,他都心安理得地受用着,整日呼啸来去,从不多看她一眼。 身为奴婢,一切付出都是份内之事,原也不应期望主人有多看重。韶王不近女色,众所周知,府中侍女上百,彼此之间也是勾心斗角,都愿得到韶王垂青,但是他从没碰过任何一个人。 若果真就是年少天真不开窍,也倒罢了,但唯有姬守婵知道,他梦中呓语,念着一个女子的名字。 “莲生……莲生……” 是谁? 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榻上的李重耳,呼噜噜地翻了个身,仰面朝天,被子又卷在一边。姬守婵伸臂拉过,轻轻掩上他的胸前。一股强烈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令她几乎无法自制。 缓缓伏到榻上,贴近他的身边。自身只穿了一层薄纱内单,清晰地感受到李重耳赤-裸肌肤的热量,那是足以将她身心燃毁的火热,令她脑海中一片昏乱,什么也不想,不顾,轻轻张开双臂,拥住那健硕的胸膛…… “喂……” 一片漆黑中,李重耳蓦然睁开了眼睛。 姬守婵魂飞魄散,整个人僵在当地。 “什么人!” 李重耳一把扭住她的手臂,力道之大,痛得姬守婵惨叫一声。 “殿下,是我……”百忙中生出急智,伸手抓起被角:“殿下蹬了被子,奴婢来替殿下盖好……” 李重耳将她拖到面前,审视了半天,月光下看得分明,才松手甩开。“下次盖被子轻些行吗?这样毛手毛脚地按住我,不怕我一掌劈死了你!” “是是是,奴婢再不敢了。” 李重耳翻翻眼睛,重新钻进被子,却是翻来覆去,无法再睡。 “给我吟诗。” 姬守婵夜夜睡前为李重耳吟诗,已有数月,仗着自己广采博闻,一首首全不重复。此时虽是惊魂未定,也仍颤抖着轻启樱唇,低声吟来。 “思君令人老,轩车来何迟。 伤彼蕙兰花,含英扬光辉。 过时而不采,将随秋草萎。 君亮执高节,贱妾亦何为……” 歌声幽咽如丝,充满了浓重的哀切。 李重耳半闭着眼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太凄怆了些,要轻松的。” 跪在地上的姬守婵,黯然垂下眼帘。这不解风情的殿下,真真教人无奈。 “门前一株枣,岁岁不知老。 阿婆不嫁女,那得孙儿抱?” “这一曲有趣。”李重耳大赞:“是哪一位大诗人所作?” “作者名字已佚,只是民谣,叫做《折杨柳枝歌》。民谣虽然言辞粗陋,但也有一些,意境是极好的。殿下若是喜欢……” 面前鼾声呼啦啦地响起,那殿下早已重新堕入黑甜乡。 只剩姬守婵愣愣坐在榻边,乌发披垂,衣襟半敞,月光下清冷无限,寂寥无边。 —————— 敦煌城北忘归山,呈盘龙之形,守护半个城池,山川壮丽,丛林繁茂。 九月初九,重阳吉日,例必登高赏菊。虽然城中动乱未平,但圣上李信下谕,依旧照惯例而行,宗亲与百官齐聚,卤簿浩浩荡荡,甲士簇拥,鼓乐齐鸣,循桥越过青鸾水,登上忘归山,结帷帐,张筵席,共庆重阳佳节。 “快擦擦,今天日头猛,瞧你一头都是汗。”贵嫔帷帐中的阴凤仪,爱怜无限地望着儿子李重耳,亲手递上绢帕:“大清早儿的出城去了?做……做什么?” 自从李重耳逃脱金翅化血砂一难,母子俩终于重新修好。阴凤仪对这宝贝儿子加倍爱惜,但是想到他割袍断情的决绝,不由得也多了些紧张与畏惧之感,说起话来斟词酌句,生怕捋逆了毛。 “谢阿娘。”李重耳接过帕子,胡乱在脸上揩抹一番。他倒是伤愈后对母亲异常亲密,当即将行踪详细道来: “那队乌孙人今日出城,要离开大凉往西方葱岭去了,我去相送。” 虽然一度为大凉阶下囚,然而毕竟都是王族,李重耳仍以上宾之礼相待,亲率仪卫送到城西神虎门外十里长亭。乌孙王族奉老昆靡之子归离靡为首,六岁的小小孩童,行事倒是异常沉稳大方: “多谢韶王殿下相救之恩。我乌孙人最敬义勇之人,他日相见,望有机会答报殿下恩德。” “最好不相见,最好不相见。”李重耳恭恭敬敬地还礼:“你们走得远远的,安心去那葱岭牧马放羊罢,不要再在大凉边境徘徊啦。” 归离靡身后形影不离的,正是他的长姊瓦娃。 此时已经换了一身乌孙装束,赤黄小羊皮衣裙,腰束革带,悬挂弓刀,分外英姿飒爽,皮帽和衣襟都装饰了羽毛,倒又不失女子的温婉俏丽。一身重伤尚未痊愈,面颊上留着两道血痕,望向李重耳的神情,照旧冷漠如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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