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我都能列举出不少。如果我站在你的立场,难保不会对我产生怨恨。”理查的声音里有笑意,但那暗含的讽刺并不尖刻,有的只有筋疲力尽后的放松。他继续问:“哪怕只有一点也好,你恨过谁吗?” 艾格尼丝默然片刻后才道:“没有。” “那么现在这样……你满足了吗?” 艾格尼丝诧然回身,低声重复:“满足?” “我知道你什么都没做,但在你变了之后,我感到我的人生也开始乱套。”理查的口气非常平静,他甚至不像在谴责她。抛开了身为长者的高姿态,向她坦诚内心想法的理查令艾格尼丝感到恐惧。 理查用双手揉了揉脸,没有掩饰自己的疲态,而后从指缝间盯着艾格尼丝,抛出一连串问题:“之前的生活就那样糟糕?你就对我、对你自己有那么多的不满?那样相安无事地过下去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一定要和我作对?即便莱昂成为继承人,你也可以衣食无忧地过一辈子。为什么你无法接受?告诉我,艾格尼丝。” 与上次半途而废的争吵不同。这不单单关乎莱昂的身份,理查将他们的婚姻关系彻底摆上台面,从头到尾地质疑。 “我对你、对来到科林西亚的生活没有什么不满,但也不满意。”艾格尼丝吐出这个她熟悉不过的暧昧答案,而后摇头,一点点撬开她将自己闭塞起来的硬壳。她决定重新回答理查的质询。 她的嗓子发紧,握紧了提灯手柄,仿佛那是风雨中的船舵:“但只是这样没有不满、也没有满足的生活……我已经受够了。我不想要。” 理查没有立刻反驳她,反而安静地容许她继续说下去。 所有积压、被否认存在的不满化作成型的词句,蓄势待发。艾格尼丝知道这些话一旦说出口,她与理查就不复从前,甚至连表面的和平都难以维系。但她还是坦诚也尖刻地说道:“很多时候,我感到自己只是一件较为昂贵的摆件,只需要站在所有人看得见的地方就够了。没有人在意我的看法和想法。我……曾经以为我的确没有想要的东西,但那只是自欺欺人。” “那么你在意过我的看法么?你什么时候询问过我的想法?”理查的口气也变得激烈,他看向神龛,惨然而笑,“想要延续拉缪一族的血脉就是错误的吗?你不知道我身上背负着多沉重的东西……你甚至没有试着体谅我,你拒绝和我沟通,只是一味地逞气拒绝!” 理查呛住,咳嗽起来。 艾格尼丝知道应该辩解,或是找个端水找药的由头离开这里。但她只是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理查说得不无道理,直戳她的痛处。她无法断言自己对眼下的状况是否真的一点责任都没有。 她害怕面对自己的失败,同样害怕向他人伸手后被推开。因此她几乎从来不主动询问他人的想法,只是静静聆听。但有些话,不由她迈出第一步,他人并没有义务向她倾吐。 “理查,我--”艾格尼丝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也许,她只是无法接受无言以对的自己。 “现在已经太晚了,我也为曾经犯过的错受到了应受的神罚。”理查颓然躺回去。 “我会查清真相,我保证。” “真相?不管是谁杀了他,莱昂都已经死了。” 房门骤然打开。 “理--”乔安收声,像是因房中的阴沉气氛而感到惊讶,眼神无措地在公爵夫妇之间打了个转。她清了清嗓子,柔声说:“夫人,我猜您在这里,就直接过来了。加布丽尔女士已经被带回来了。理查大人,您看该怎么处置她比较好?” 理查感到厌烦似地背过身去:“这件事的后续就交给公爵夫人处理了。” 乔安讶然顿了顿,垂头行礼:“是。那么夫人,请跟我来,加布丽尔女士在她的房间里等您。” 加布丽尔房门外前所未有地热闹。罗伯兹、菲利克斯、希尔达、教区首席神官都挤在狭窄的走廊里,见到艾格尼丝几乎立刻蜂拥而上。 “加布丽尔女士愿意招供一切,但前提是等您到场。”罗伯兹向艾格尼丝身后看了一眼,有些惊讶。 艾格尼丝会意:“理查已经睡下了。他将这件事全权交给我处理。” 卫队长面带踟蹰,与首席神官交换了一个眼神,颔首应道:“那么您觉得我们是现在问话,还是……?” “死者的身份会给量刑造成一些麻烦,所以还是尽早开始为好。”神官附和道。 艾格尼丝却先询问希尔达:“她现在的状况怎么样?” “非常冷静,我都有点佩服她了。” “既然这样,那么事不宜迟。”艾格尼丝往门边靠近一步,若有所思地回头,“但是容我事先声明,这不是一场正式的审判。加布丽尔是否有罪、即便她有罪,又该得到什么样的惩罚,这些问题都不是今晚要解决的议题。” 首席神官眯起眼:“也就是说,如果她招认一切,您不打算将她交给神殿?您也许不清楚,但与荷尔施泰因不同,科林西亚保留了悠久的传统,司法和刑事事务都由我们处理。这也是拉缪一族与神殿友好关系的证明。” “请您不要曲解我的意思。即便要为杀死莱昂的人定罪,也必须在有书记员和陪审人在场的法庭之上。如果您无法接受,那么我们可以将对加布丽尔的问询延后。急于给加布丽尔定罪没有任何意义。” “你在暗示我们有意让她成为替罪羊?”鼠雌 艾格尼丝没有退让:“不,只是我还有许多疑问需要她替我解答。诸位迫不及待为她定罪的态度让我有些担忧。” 公爵夫人不客气的指摘令神官整张脸都不悦地绷紧了。 如果是以前,艾格尼丝绝不会做出这般强硬的表态。卫队长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出言缓和气氛:“总之理查大人今晚不在,我们就先问加布丽尔女士几个问题。改日再正式开庭。那么我这就开门了。” 房中点了足足五盏灯,加布丽尔坐在窗边,闻声看向门边,平静地起身,只看向艾格尼丝,仿佛其他人不存在:“您来了。” “乔安说,你想见我。” 加布丽尔微微一笑。她的个子仿佛在一夜之间拔高了许多,但那不过是因为她不再谨慎地微微含胸弓背,做出温顺谦恭的姿态。她看着艾格尼丝的眼睛,开玩笑似地坦然说:“关于莱昂之死的真相,我已经都写在那张道别的信里了。但如果您想听,我可以再详细叙述一遍。” 艾格尼丝回身,手掌向下压了压,示意其他人暂时不要插口,而后才再次面对加布丽尔:“那么,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加布丽尔眼神闪了闪:“当然。” “卧室门外的黑影……是你编造出来的吧?” 第一个问题似乎在加布丽尔意料之中。她泰然颔首:“那时我惊慌失措,但是又不能告诉您和希尔达卿我干了什么,只能临时编出一个无法查证的谎言。” “那么,你为什么会去书房,或者换个问法,你为什么会与莱昂见面?” 这一次,加布丽尔没有立刻回答。她带着自嘲的微笑沉默片刻,才轻声说:“莱昂突然送来字条,让我去书房见他,说有关乎理查和您的要事告诉我。那张字条我当然处理掉了。至于替莱昂送信的人……如果必要,我可以指认。现在也没有必要隐瞒了,莱昂正在计划杀死理查、而后将您也想方设法除掉。而我是他的同谋。” 她转身看向窗外,抱紧手臂,仿佛觉得寒冷:“至少,在那之前,我以为我是他的同谋。但和他说了几句,我就很快发现,他虽然的确掌握了重要的新发现,却根本不打算告诉我。我只是他劳累的一天下来值得玩弄的消遣罢了。” “然后你们起了争执,在推搡中莱昂被绊倒了?” “我也觉得那时机巧合得不可思议。但事情就是那样。他被用来爬上书架顶端的凳子绊倒,头撞在桌角。我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拿烛台砸了他的后脑。” 罗伯兹在艾格尼丝身后发出一声同情的叹息。却不知道他同情的是哪一方。 “真的是这样吗?”艾格尼丝却反问。 加布丽尔困惑地眨眼,有些戒备地重申:“这就是事情的全貌。我没有能补充的了。” “那么桌角的血迹,是你擦去的?” “是。” “烛台上的血迹也是?” “当然。” 艾格尼丝前进半步,直视加布丽尔的双眼,否定黑发少女的自白:“不,烛台上的血迹不是你擦去的。直到伊恩卿来到书房以前,它都根本没有被擦去。” 加布丽尔现出动摇的神色,立刻辩解说:“我……我记错了。我还以为我擦掉了,原来漏了。” “那么能否请你描述一下那个烛台的外观?” “我……因为事出突然,我随手拿起来就用了,没仔细看。我不记得了,反正……和我房间里的这个差不多。” 希尔达仿佛看不下去,插口道:“您房里的这些都是做成烛台模样的月石灯,并不需要点火,因此做得更轻巧纤细。书房里的却是货真价实的烛台,也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的装饰。” 加布丽尔仿佛下一刻便会哭出来,苍白着脸尖声说:“我是否记得烛台是什么样子根本不重要!莱昂是我杀的。他原本打算对您和理查动手。您只要知道这点就行了!” “不,我想,这一点不言而喻了,”艾格尼丝回身,看向罗伯兹和首席神官,“用烛台砸莱昂后脑的人不是加布丽尔。确切说,莱昂根本不是她杀的。”
第044章 VII. “不!是我!我看着他……我看着他倒下去, 突然一动不动……” “但你确认过那时莱昂真的死了吗?” “我……”加布丽尔吞咽了一下,捂住了嘴,环视四周,突兀地将头深深低下去。 艾格尼丝没有漏过黑发少女的这个小动作。下一刻, 她也脸色大变。 神官催着她继续说下去:“所以您的意思是, 凶手另有其人?” 艾格尼丝僵硬地应道:“莱昂很可能只是在撞到桌角后受伤、晕了过去, 并没有死去。” 见罗伯兹有些迷茫, 菲利克斯补充道:“也就是说, 我们都被伊恩的话误导了。他并非发现莱昂的第一人,换而言之,他并非发现看上去已死的莱昂的第一个人。” “也就是说, 擦掉桌角血迹的人,和使用烛台行凶、没有擦去烛台血迹的是两个人?”希尔达困惑地打量艾格尼丝, 对她骤然退缩的态度感到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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