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布丽尔维持后仰的姿态,双手撑在身侧,眯起眼回头看艾格尼丝:“反正我快要离开这里了,所以请您原谅,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菲利克斯卿是为了您才杀人的,这点想必您也很清楚。理查不会允许您插手审判过程,但至少……请您想方设法再见他一面。否则不论是您还是他都会后悔。” “他最后那么说……就是让我不要再去见他。”回想起最后菲利克斯那满足的笑容,艾格尼丝的喉头便多了一团令她无法顺畅呼吸的结。 为了不让她有罪恶感,菲利克斯说出“非常后悔”。 可他应当知道,她不仅能够看穿他这太明显的口是心非,还能够明白他的体谅之心,愧疚只会变得愈发沉重。即便如此,他依旧选择那么说。他们的第一支舞最后是这样,之后屈指可数的几次独处也是这样,菲利克斯温厚可亲的本性中掺杂了一丝可爱的狡猾。他以一无所求的姿态令她不忍心真的拒绝给予,她每次退一小步,最后他便前进整整一大步。 “如果您愿意去见他,我就将我所知道的、从莱昂那里听说的一切都告诉您。这样如何?” “即便我承诺去见他,到时候你已经走了……” “不,”加布丽尔笑了,“您是个信守承诺的人。这也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 对艾格尼丝而言,可能没有比这更讽刺的褒美了。她叹息似地应下:“我会想办法的。” 加布丽尔十分满足地点点头,看着碰水池飞溅的水花,缓声说:“莱昂调查了许多事,说实话……他在拉拢人心、从陌生人那里套话的能力强得惊人。而其中我可以确定的是,他调查到了关于之前的诅咒事件的重要内幕。不仅如此,他手中还掌握着理查的把柄,虽然他没有告诉我,我怀疑理查也不知道他弄到了什么情报,但莱昂暗示过那和您也有关系……” 她停下来回忆莱昂具体的措辞,不太确定地复述:“我父亲那可爱的妻子,是布鲁格斯处境离危险最近的人……他好像是这么说的。” “那么,他原本打算怎么除掉理查还有我?” 加布丽尔露出仿佛看着破碎的美梦的微笑:“这点他倒是没有隐瞒。他打算先说动理查,让海克瑟莱一族背下诅咒的责任,而您作为被家族背弃的可怜的棋子,则会被送到科林西亚南部休养。莱昂很清楚即便是您的兄长,也不会轻而易举地为您而开战,只要坐上谈判桌,那个男人就有机可趁。而在斡旋期间,如果理查忽然病故……” “他疯了吗?那样反而给了亚伦进攻科林西亚、为盟友同时也是妹夫报仇的口实。” “开战这种事可说不准谁输谁赢,遭罪的总是平民。这点……他看得非常通透,但也因此格外可恶。” 艾格尼丝和加布丽尔齐齐陷入沉默。 谈论一个已死的人疯狂的计划本就称不上愉快。更不用说这疯狂的计划如果付诸实践,有可能会顺利进行。 “除了你以外,他是否还策反了其他人?” 面对这个问题,加布丽尔踟蹰了良久,才低声说:“他肯定和菲利克斯卿谈过。但我想,菲利克斯卿是不可能同意的。所以……他很可能只是探了个口风就点到为止。除此以外--” 黑发少女转向艾格尼丝,以颇为刻意的平静语调吐出另一个名字:“他找过伊恩卿。这点我可以确定。” 艾格尼丝没有追问,但加布丽尔已经露出会意的微笑:“啊,请您不用在意,我已经对他彻底失望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加入这个疯狂的计划。” “加布丽尔,我--” “不,您什么都不用说。”加布丽尔眼中竖起抗拒的高墙。 艾格尼丝哂然:“那就不提了。” “我为自己的轻率和冲动付出了代价。我不会说我丝毫不后悔……但不这样凄惨地跌倒,我可能至今还活在幻想里。真奇怪啊,明明我没有做梦的资格,我还是那么渴望爱上一个爱我的人。” 加布丽尔说着呼了口气,伸展着双臂起身,没有看向艾格尼丝,唇边的笑意倔强地维持原状:“到最后,哪怕您有再多的理由不快乐,我还是羡慕您。但我的人生还没结束,我会追上您的。一定。” “嗯。”艾格尼丝应道,口气并不敷衍。 午后的钟声响起,这意味着迎接加布丽尔的车马应当已然抵达。 加布丽尔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回身:“您想不想知道在我眼里,那个人究竟是怎么看待您的?” 艾格尼丝一时语塞。 加布丽尔为她的窘态所取悦,开怀大笑:“我真的很想就这么藏着不说,那也是他活该。但您……我还是没法真的讨厌您。所以,我就给您个提示吧。” 黑发少女拢住被夏风吹起的头发,以目送一只蝴蝶从掌心翩翩飞走的哀伤神色轻声说:“在他人面前,他从来没有以‘公爵夫人’称呼过您。一次都没有。” 说完,加布丽尔迈开轻快的步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没有一句道别。 艾格尼丝目送她远去,竟然生出被抛下一般的不甘。是加布丽尔给艾格尼丝对自己坦诚的契机,也是加布丽尔以少女的怨恨心令艾格尼丝动摇,加布丽尔是搅动艾格尼丝平静水面的石子,而最后,又是加布丽尔先一步洒然展开自己的羽翼,振翅与过去告别,飞向自己的地平线。而这样的加布丽尔竟然依旧羡慕她。艾格尼丝无言苦笑。 这样的感觉似曾相识。 那些儿时说着羡慕艾格尼丝的记忆力、憧憬她出色的长兄长姐、喜爱她的温和性格的同性朋友,最后都去了哪里? 跟随双亲离开、长大嫁人、进入神殿或是圣堂、所托非人、只是单纯失去联系…… 她们以艳羡的眼神看着艾格尼丝,给她真诚却只令她尴尬的赞美,却一个个地比她先踏上自己的路程。她们走时最多一挥手,哪怕再多遗憾,也不会像艾格尼丝那样边走边频频回头。 艾格尼丝留在原地,连一句“不要丢下我”都说不出口。 她也知道,她们并非有意抛下自己。她只是将她们弄丢了。 就像她与奥莉薇亚在岁月的风雪中失散,是渐行渐远,而非在某个寒冷的早晨醒来,忽然就无话可说。 雪原与日照同样明亮得令人目眩,艾格尼丝定神,登上有树荫遮蔽的回廊,缓缓往庇护所大门走。 “啊,您来得正好。” 艾格尼丝在天井碰见了从另一侧快步走来的希尔达。 希尔达今天并不仅仅为了护送艾格尼丝而来。她此前取下艾格尼丝会客厅中的吉塞尔达织毯时,在墙上感受到了可疑的魔法波动。不知是否该说是不幸还是万幸,那时希尔达对艾格尼丝按下不表、直接将挂毯送到特蕾莎手中调查。随即,莱昂之死就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根本没有人关心公爵夫人替换下来的织毯为何少了一幅。 “关于织毯的调查有结果了吗?” 希尔达心不在焉地摇摇头,随即又改口:“结果是有了,但还有另外一个紧急的消息。” 艾格尼丝已经猜到了希尔达要说什么。 “今天日落前会下达对菲利克斯的宣判。”
第046章 VIII. 艾格尼丝知道自己不应该来这里。 她向卫队长提出想见菲利克斯, 罗伯兹支吾着左右为难,最后不太情愿地表示要先去询问理查是否同意。 “调查莱昂凶案的人是我,我想我有权利和菲利克斯卿最后说上几句。” 罗伯兹素来是个快活的老好人,面对艾格尼丝的强硬要求, 虽然为难, 最后还是勉强同意, 为她引路时却不忘提醒:“他现在不太愿意和人见面, 如果拒绝您, 也请您不要太生气。” 卫队长的脚步声和叹息声在狭长的甬道中回荡。 那一天之后,菲利克斯一直被单独囚禁在这通道的尽头--与布鲁格斯主城神殿毗邻的修道院旧址中。这座修道院的历史比布鲁格斯城还要悠久,如今只剩下几面残垣和一栋破败的平房。 房门没有上锁, 附近也没有侍卫看守。 罗伯兹走上前敲门:“菲利克斯,你有客人。” “我应该和您说过--” “菲利克斯卿, 是我。” 房中片刻沉寂。 罗伯兹向艾格尼丝微微欠身, 离开前低声说:“请您替我多劝他几句。” 艾格尼丝缓步来到门前,轻轻触碰斑驳剥落的漆面。在她将要鼓起勇气推开门的瞬间, 菲利克斯的声音从门板另一侧传来: “如果可能,我不想让您看见我现在的样子……” 略作停顿, 他的语声中浮现熟悉的笑意:“您放心,队长他们没有为难我。我只是觉得现在这样, 就算不能看见您……但这样更好。” 艾格尼丝双手贴在门板上, 无法发出声音。如果她张口, 眼泪一定会立刻落下。 “理查大人、队长、所有人……他们都问我为什么要杀了莱昂。我没有回答, 一次都没有。但如果您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不会对您隐瞒。” 艾格尼丝几乎要将额头贴上木门。也许菲利克斯是对的, 只是这一道门的阻隔,就足以让她说出当面难以启齿的话语:“我想不想知道?我当然想, 但又害怕听到某个答案。” 菲利克斯以仿佛只是和她在闲聊的口气应道:“我明白您是什么意思。但是--” 他笑了。 艾格尼丝清楚记得他这么笑的时候会是怎样的表情:他略微腼腆地垂下眼睛,而后堂堂正正看过来,目光明亮又狡黠。这一刻,他们之间的门如同失去质地与色彩,他们呼吸的都是同一阵风熏染过的空气。 木门陡然物归原位,菲利克斯的声音中丧失了笑意:“但我并非为您杀死莱昂。” 艾格尼丝嘴唇微张,愕然的叹息卡在喉头。 “这么说也许像狡辩。但我还是要坚称,我是为了自己才犯下那样的罪行。您没有任何过错,不需要为我分担罪责。”菲利克斯呼了口气,“而且最后,我受到的又是这样称不上惩罚的惩罚。” “你……真的打算去圣地?” “没有将我驱逐,也不逼迫我进入修道院度过余生,而是给了我这么一条路,理查大人已经对我非常仁慈。” “仁慈?”艾格尼丝都被自己的尖利口气吓了一跳,她哽了哽,降低声量继续说,“每年奔赴圣地的人那么多,最后能在那里安身立命、又或是平安返乡的人却寥寥无几。” 菲利克斯的口气依旧轻松:“伊恩告诉了我不少在那里活命的窍门,有了前人的经验之谈傍身,我会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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