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池边坐站了个人影,雕塑似的一动不动,从他身旁经过的风都变得缓慢而沉重。 白珞揉了揉眼睛,哑着嗓子喊道:“阿宿!”又觉得四周诡异,娇声嘟囔了声:“你别吓我。” 那雕塑几不可察的晃动了下,起身沿着池边走到距白珞更近的地方,他的面庞在微弱的夜光里愈发清晰。 那是一张与迟宿七八分相似的脸,俊朗刚毅的轮廓,堪称完美。 这副尊容就是让十个泯山弟子瞧见了,十个都得心惊胆战的、屁滚尿流地喊——家主万安。 然而白珞还是喊:“阿宿……”她抱着双肩,摁住了因恶寒生出的鸡皮疙瘩,不满地吼他,“你总爱吓唬我……” 她坐在温泉中央,一身奶白的肌肤、修长纤细的身段浸在水汽氤氲的池子里,只露出乌发下无瑕的面庞,嫣红的唇,微翘的鼻……女子的纯真与妖冶都藏在那双观察至微末的灵动的眼儿里。 那人轻轻挑了挑眉。 阴冷的夜风拂过他乌黑的发丝,挡住了他嘴角微扯时露出的那抹邪气笑容。 白珞隐约看到他唇角的锋锐的獠牙,通身瑟缩了一下,却慢慢地、坚定地靠近岸边,水流拥住她娇软的身体,发出潺潺的水波声。 她向他递出柔软而温热的手掌。 明明她手上什么也没有,却能引诱野兽为此俯身垂首。 那张脸在她掌心变回了更加熟悉与亲昵的模样。 果然是迟宿…… “我的小乖为什么哭了呐?” 白珞被他冷不丁一问,这才发现自己脸上淌着热泪,胡乱抹了抹,揪着掌心俊逸的脸肉,愤愤然道:“我才没哭!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想看那偏门幻术效果吗?我试了试,果然正大光明地把你从孟启那里带了出来。” 但连孟启都没能识破自己的真面目,白珞是怎么做到的? 这实在是不可思议,不是吗? 白珞想起在客栈里看到的那本书,瞬间得意起来。若她是只狐狸精,恐怕尾巴早翘上了天。 “哼哼,本小姐还没认错过!” 想起那日在客栈里的对话,小嘴儿一瘪,湿漉漉地望着他,问:“不是说好了扮女孩子?” 迟宿:…… …… 迟宿伪装泯山剑神不是一回两回了。 这是他们从前常玩的游戏。迟宿少年时常幻作父亲的模样,救她于“水火”。 胡须半尺长的泯山长老,道骨仙风,看在天资卓绝的少主的面子上,委屈做了一阵“青赤小儿”的授业师傅。 趴在桌案上奋笔疾书的女孩,一转头就看到坐在院中等她下课的少年。 他从黄昏等到月中天,庭院里飘着夜蔷薇的幽香,刺激得他连打几个喷嚏,自瞌睡中惊醒,终是忍受不了她遭受长老的“虐待”,从院中缓步走向厅堂。 小姑娘望着他,脑海中枯燥的法诀变作华美的诗篇……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他款步而来,穿过廊下,生生在小姑娘眼皮子底下化作了泯山剑神的模样,举手投足俨然都是剑神的气势和威仪。 泯山的长老未能察觉,起身恭迎。 那厮目不斜视,从窗台伸手一捞,将她抱了出来,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这孩子还小,欲速则不达,先生别苛待她。 天可怜见,比起他受训、历练时动不动就与鹰熬,白珞少睡一两个时辰算什么? 何况这个授业师傅,不是他自己恭恭敬敬为她请来的吗? 现在却觉得她遭了苛待? 唉,白珞都担心自己会被他宠坏。 她痴痴地看着他,并未戳穿少年的把戏,见长老气得吹胡子瞪眼却不敢发出质疑,躲在少年怀中笑得像只偷了油的小耗子。 少年将她送回院里,一面打哈欠一面勒令她立刻休息,捏着她的鼻子说,不睡觉是长不高的。 或许是因为亲眼见过他变幻的过程,又或许是因为记忆中的蔷薇暗香馥郁,不论他变成什么样子,白珞总是能准确地将他认出来…… 这实在是不可思议,不是吗? 迟宿俯身又靠近了她些许,似是不满她身处劣势,长臂探入温泉池,从她腋下绕到她光洁的背后。 像年少时从窗台下将她抱起一样,迟宿一把将湿漉漉的人儿从水中捞起。 …… 一阵冷风掠过,树叶在交错间窸窣作响。 温泉池边的树木枝繁叶茂,遮天蔽日,夜色中远处延绵的山脉依稀可见,近处少女站在岩石背后,白皙的手腕撩起长发,衣袍从纤瘦的胳膊向上滑动、合拢,遮住泛着白玉般光泽的肩膀。 夜可视物。 这大约是做野兽的好处。 他可以看到她顾盼含情的双眸与微张的红唇,鹅颈的水珠似断线的珍珠滑落到精致的锁骨,那优美的线条里盛着潋滟的水波。 迟宿的喉头滚动了一下,舌尖抵住燥热的上颚,垂眸压下杂乱的欲念。 但视觉上的冲击还不是最要命的。 白珞穿戴整齐后从岩石背后朝他走来,身后的暗林恰好吹了阵风,裹挟着湿润的水汽与少女一身的幽香,从四面八方朝他侵袭而来。 这样的感觉让他生出无数阴暗又矛盾的想望,以至于需要幻出地底的根茎,束缚住他的手脚,才能压制住自己,阻止自己冲上去咬住那纤美的脖颈。 像是被蛛网俘获的蚊蝇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又像是断翅栽入花丛的蜂虫陷进了甜蜜的绝望。 白珞不似他夜可视物,走到跟前才发现那些束缚住他手脚的褐色根茎和他猩红的眼眸,吓了一跳,又是好气又是心疼,温凉的手掌覆住他炙热的双眸,软声哄道:“阿宿,你不会伤害我的,别怕……” 说着伸手去扯缠绕在他身上的树茎,那些从地底生长出的阴暗物,像冰冷的触|肢一样顺势缠上了她的手臂……所到之处,青鳞渐次浮现在雪肌之上,从手臂,肩膀到脖颈,就在树茎即将绞住她的脖颈的时候,迟宿挣开了束缚他的树茎,双臂拥住了白珞。 相拥的瞬间,彼此胸口似有光芒炽盛,教那些缠在他们身上的阴暗物,如同触及了阳光,渐渐松开了他们的身体,缩回地底下去。 唇齿在那散发着幽香的脖颈前流连,迟宿磨牙凿齿地问:“你凭什么……以为我不会伤害你。” 白珞听见这熊孩子式的发言,叹了一口气,连挣扎一下也没有的挤兑他。“那你试试,反正我这儿还剩几粒止疼的药丸。” 迟宿浑身僵了一下,难以抑制地回忆起那股子钻心的疼痛,从牙槽一直酸到了大脑,意识渐渐恢复清明。 她已经非常了解并且开始熟练掌握魔魇鳞的用处了……迟宿对此感到欣慰。 …… 这个地方看似阴森诡异,但灵气十分充沛,白珞感觉到身上的疼痛与疲惫全消失不见,疑惑道:“这是什么地方?” “点金城圣地。” 白珞对这个回答表现出了在他意料之内的讶异。“我从水镜中见到的圣地灵宝遍地,好似仙境,怎么会变成这样……” “仙境?”迟宿冷嗤一声道,“早八百年前就不是了。” 点金城圣地乃徐氏一族传承千年的秘境,代表着徐家的气运所在,但圣地随着时间的推移日渐式微,徐家为了保家族兴盛,将一大魔驱赶入圣地,借以圣地灵气镇压魔物,并与其签下生死契。 徐家举办仙门大比,将天下修士引入点金城,测灵台前日日人满为患,修士们为了换取灵石、美人、宝物,无不吝啬地滴血展示自己的修为,将灵血汇聚成一条溪流,奔流向圣地成为饲养魔物的养料。 “徐氏一族饲养的魔物……”白珞想起在水镜中看到的景象,“你是指那蛇女?”她没有提被蛇女所伤的徐天宁,聪明地避开雷池。 迟宿摇头,勾唇道:“她只是个听命行事小喽啰罢了。” “我记得的那女人是客栈的老板娘吧!你与她在一处作甚?现在外面的修士都以为圣地有魔物闯入,破坏仙门大比。”白珞语气捻酸地数落他。 “那夜我正欲在客栈解决蛇妖,迟家的队伍便到了。迟朔要杀我,是那蛇妖带我逃到此处……”说到此处,迟宿语气中难免带着一丝讽刺,道,“珞珞,这是不是听起来很可笑?” 白珞心颤地摇头。“不,没有,幸好你逃了……” 幸好…… 一想到剑神那番惩处迟宿的宣言,白珞就心悸得呼吸都困难了些,轻而易举地揭过那点儿微不足道的不愉快。 迟宿极有耐性地告诉她:“迟朔追我至此,发现了徐家圣地的秘密,便将我的事暂且搁置一旁,与那魔物斗了起来。” 那是一只修为逾千年的大魔,卓姬称呼它为——魔尊。 “魔尊大概以为迟朔是徐家人放进来的,立时翻了脸,下令卓姬追杀徐天宁,破坏仙门大比。我在它们眼中,不过是个魔族同类,有什么坏心眼呢?” 他将“同类”两个字咬得极重,像是在刻意提醒白珞,自己的危险性。 白珞又急又气:“你才不是它们的同类。你是……”他的处境尴尬,白珞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形容,蛮横地纠正,“你是我一个人的狗东西!” 要是他不故意拿那些气她、激她,这个“狗”字,也是可以勉为其难去掉的。 白珞一巴掌招呼到他脑袋上。 “不许胡思乱想!” “嗯。”他微笑着点头。 白珞敏锐地嗅到不同寻常的气息,扳正他的脸,凝视那双褐色的眼睛,道:“你是不是故意把剑神引到这里的?” 既是一方大魔,又能缠得泯山剑神不得脱身,实力必然不容小觑。 白珞不免怀疑迟宿是在借刀杀人。她认为迟宿将剑神引入点金城圣地是为了消灭魔尊,感慨的同时又觉得欣慰,认为她的阿宿即便入了魔也良知未泯。 “我的珞珞很聪明。”迟宿的笑容放大了些,露出白得晃人眼的利齿。“迟朔与魔尊对上,我便得以抽身回来寻你,想带你逃出点金城。但没想到你为了来救我,急不可耐地就要元神出窍脱身,致使自己伤了精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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