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宿懒懒地靠在破败的土墙上,不可思议,似这等光鲜亮丽的人竟会不嫌这里腌臜?他腰间不似寻常修士戴着佩剑,但是沐芳觉得他身上散发着杀气,仿若这个人本身就是一柄亟待饮血的利剑。 沐芳脸色一白,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没有大呼小叫。 白珞没有感受到他们这边的剑拔弩张,将手中的板砖往地上一丢。 那个被砸得头破血流,连鼻梁骨都歪了的地痞缩在墙根底下瑟瑟发抖。 白珞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到沐芳身边,语气严厉地对小孩道:“沐芳,你可以把你的想法说给我们听,不能为了摆脱别人,把女孩子引到这么危险的地方!” 沐芳看了看地上的板砖,嘴角一抽,“我觉得你挺厉害的。”他轻咳一声,道,“你们不像是坏人,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萍水相逢,我怎么能凭你三言两语就跟你走?如果我真的是你的弟弟,你也不希望我这么傻吧?” 人小鬼大,说的话却有理。 白珞乐了,道:“那你要怎样才能信我?” 沐芳想了想,说,“你们带我去见图尔大师吧!我相信他说的话。” 白珞有些惊讶:“你认识图尔?” “嗯,我刚到凡间时在他那里吃过烤兔子。这些天没饭吃的时候,我都会厚着脸皮去他的竹林讨一点食物。他不知道我的来历,也不多问,每次都给我吃肉。”沐芳说着想起香喷喷的鸡翅和兔腿,咽了咽口水,说,“图尔大师是好人,我相信他的判断。” 白珞与迟宿对视一眼,图尔的竹林是有结界的,除非是他愿意,否则这个没有任何法力的孩子不可能闯入竹林。 他修为高深,见多识广,或许会知道沐芳的真正来历。 这听起来好办多了,白珞松了一口气。 他们暂时和解,一致决定回到图尔的竹林。离开图尔镇前,白珞还给沐芳买了几身新衣,小孩干干净净的样子跟小时候的迟宿根本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看得白珞心都快化掉,亲热地牵着他的手走在大街上,把青年抛诸脑后。 沐芳生着粗茧的手被少女柔若无骨的手牵着,起先还有些无所适从,后来渐渐适应,拉着白珞去追田野上的风筝,一大一小都玩得十分快活。小孩心中生起奇异的错觉:如果这个姐姐真的是自己的亲人就好了。 他有些动摇了,试探道:“姐姐,你弟弟是什么时候失踪的呢?” 白珞算了算迟宿入魔的时间,道:“大约一个月前。” 沐芳闻言点了点头,心道自己果然与他们没有干系,他是爷爷一手拉扯大的,从小到大的事情自己都记得,记忆中从未有过别的亲人…… 他回过身,看见一直默默不语跟在他们身后的迟宿,坚定了自己的念头。 爹爹什么的,大可不必。 四野空旷,空气凉润,光着脚丫跑过泥泞乡道的小孩儿已经弄脏了自己的新衣,他站在鱼塘的浅滩上朝白珞与迟宿高兴地挥手,夕阳余晖将他们逐渐相聚、靠拢的影子拉长,像站在一起的一家三口。 …… 夕阳未落钩月升,夜幕渐深,幽静的竹林升腾起一阵白雾,将夜幕笼成了乳白颜色。 沐芳跑得比他们快,他是个小孩心性,似乎一点儿也不觉得去见图尔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在竹林外站定,鼻头还滴着汗,白珞走过来给他擦了擦脸,顺带揪了揪他的脸肉儿。 这个动作迟宿小时候经常对她做,现在角色互换过来,真是一种奇妙的体验。 她面对沐芳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就没有停过,是以转身时僵住的笑容能被姗姗来迟的迟宿迅速捕捉。 他的身影从数十丈外的林间小道上瞬间闪到了女人与小孩身前。 白珞反应迅速,将小孩拽到了自己身后,纤细的身材不能完全挡住他,就张开手臂撑开广袖,就像一只护崽子的母鸡。 沐芳站在白珞身后想要张望,又被突然出现在身前的迟宿遮挡住,只能从他们衣袖的缝隙间瞅到一个花白头发,书生模样的中年修士。 “属下见过少主,大小姐。” 这人跟他们打招呼的时候笑眯眯的,看起来温文儒雅,不像是个坏人。沐芳心想。 “敢问这位小友是……” 那人明显对他十分感兴趣。沐芳心里一紧,立马老实地缩回了脑袋。 白珞不敢肯定孟启是否已经看清了沐芳的面目,强作镇定道:“不过是个迷路的凡人小孩罢了。孟叔好悠闲,从泯山追到点金城,又从点金城追到图尔镇,是奉了剑神的命令,来取我们两个小辈的人头?” 孟启从未见过白珞如此咄咄逼人的样子,轻笑一声,恳切道:“大小姐言重了,在下奉命查看少主的情况,并没有‘追杀’一说。”他感受到一道凉凉的目光嵌在自己身上,遥遥施了一礼,“少主!” “这里没有你的‘少主’。”迟宿长身直立,只觉得手中空落落的,这日下来第一次主动想起自己的命剑,神情阴郁而烦躁,“孟启,我在这个令人作呕的称谓里感受到的只有挑衅,如果你非要执迷不悟挑战我的耐性,我大可把你的头拧下来,寄给在泯山的姜开。” 孟启脸上的笑容微敛,道:“这些年姜开的身体越来越差,他受不得这等刺激。属下惜命,不会在图尔的地盘上找不痛快。我来是为规劝少主……”他郑重地躬身道,“望少主迷途知返!” “呵……”幽微的月光投在迟宿身上,令他整个人散发出蚀骨的寂冷,浅褐的瞳闪过猩红色,满是憎恶,“滚!” 一阵阴冷的风穿过竹林,将竹林吹得沙沙作响。 白珞感受到背后一阵凉意,顿觉不妙,挽住迟宿的胳膊,道:“别发火……”想了想,说,“你先带沐芳回竹林找图尔,我有话想对孟启说。” 迟宿瞥了她一眼,冷冷道:“你倒是自信的很,真以为他叫你‘大小姐’就不敢伤你?一条食腐之蛆怎会认主?” 白珞摇头道:“你别担心,他伤不了我,我就站在结界边上……”她知道孟启是因为进不了结界才徘徊在竹林外,手肘往竹林方向用力一撞,感受到空气中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轻轻推了推迟宿示意他进去。 “阿宿,让沐芳回家要紧。” 迟宿冷哼一声,厌恶地扫了孟启一眼。 倒是真听话,带沐芳往竹林里去了。 “咦?你为什么不管白姐姐?你这胆小鬼,要带她一起走啊!” 沐芳以为他要抛下白珞,激动地对他又打又咬,被迟宿揪住了冲天辫提溜起来,两个人很快就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 孟启似乎也知道自己在这地方讨不着好,没有阻止他离开的意思,见白珞手背上浮出青鳞,笑道:“大小姐体内的魔魇晶石少说也有三百年,不知这头魔魇是在何处猎得?哪天我也去碰碰运气……” 白珞下意识地想隐瞒自己和迟宿在魔焰渊的经历。她将双手背在身后,交握的指节紧张得出了汗,道:“我倒不知那魔魇是三百岁还是五百岁,只管好不好用,手痒的时候连冰魄剑都试过,果然坚不可摧,可见魔这种东西,是最不惧境界大小,修为高低的了……” 孟启脸上的笑容僵住。 白珞道:“阿宿入魔后比从前偏激了许多,将您比作食腐之虫不过是图个嘴上痛快。他心里装太多事了……” “我是看着你和少主长大的……”孟启默了半晌,道,“我不希望他走错路,也不希望你深陷泥潭而不自醒……” “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能够判断迟宿是否真的踏入你们口中所谓的歧途……”白珞闻言,厉声打断孟启的话,“那位点金城少主是死于徐天静之手……此乃我亲眼所见!你们休想把那些莫须有的罪名扣到他的头上!” “可是……”孟启闭眼,艰涩地开口,“魔道不仁,绝非长计;以杀止杀,往往贻患无穷……” 白珞何尝不明白这些道理……她的内心比孟启更忧虑迟宿心中仇恨与杀戮的种子下埋藏的祸根。 “孟叔,我能感受到您待他有几分真心,但这似乎并不能改变什么。您甚至不曾问过我,他为何会入魔……”白珞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了什么,整个人打了个寒颤,“您知道原因的,对吗?或许姜叔也知道?” 是了,姜开是天下第一医修,他怎会发现不了雪影夫人身上的致命伤——蚀骨红钉! 他却隐瞒了这个真相,欺骗了迟宿这么多年! 孟启叹了一口气,别开了眼,道:“小珞,你要知道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渴望登高而上,而泯山剑神就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遮天蔽日,没有人会愚蠢到妄图撼动高山……我们都只能仰望他。” 他的话再次印证了白珞之前的考量:一个是光风霁月的剑神,一个是自甘堕落的魔物,天下人会相信谁的话呢?人们只会觉得迟宿是被魔障蒙蔽了眼睛的怪物。 白珞心中难过,为迟宿,也为孟启的选择。她脸上露出讽刺的笑,道:“孟护法果然对泯剑神忠心耿耿,只是不知道剑神听到这番比喻,是否也会认为你对他的形容恰如其分?” 眼中闪烁着泪花,她坚定地说:“无论如何,我会一直和阿宿在一起!” 如果发现他脚下的路太暗,她就牵着他的手,走到有光的地方去—— 就像小时候,哥哥牵着她,替她挡住风刀霜剑,迈过无数坎坷那样。 孟启眼中一黯,点头道:“轻雪门顾无非是当世唯一敢与泯山抗衡之人,你们去他那里是对的。只是此去山高路远,艰险重重,望大小姐与少主珍重。” 说着告别之言,他却没有立刻转身,而是慢慢朝白珞走近…… 白珞一直保持着戒备的状态,见状立刻退进竹林的结界里,怒道:“你想做什么?” “我不能背叛剑神。”孟启垂眸淡淡道,“这一趟……得给家主一个交待。” 白珞心中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忍不住说道:“孟叔,我们不会任人宰割的……”迟宿的修为今非昔比,她也渐渐摸索出了魔魇鳞的用处……这里又是图尔的地盘,上墟境大能布下的结界非同小可……白珞不认为孟启能在这样的劣势下把他们抓回去! 孟启摇了摇头,像是不知道前方有结界,坦荡地朝前走去。 这时,他的道袍碰到了什么,擦出数道火花,噼啪作响,缭绕在身侧的白雾凝成无数霜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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