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珞此时已经退入结界内部数丈之深,她不明白孟启为什么要以身涉险…… 他到底……想做什么? 孟启前方的霜晶越来越密集,再朝前走一步,他就会被结界绞成肉泥。 他轻叹了一声,朝躲得远远的白珞微笑,“你们要……” 白珞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只是看到了他突然向面前绞肉机似的结界,伸出手臂…… 她终于明白了孟启的意图,颤抖地喊了一声:“孟叔!”
第52章 孟启 孟启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人身材高大,相貌儒雅,却不像泯山剑神一样高高在上。 小少年牵着妹妹逛街的时候,他身兼数职:护卫,钱袋和苦力。 这个人一贯都是笑眯眯的,只是那笑容是对着他们,没有什么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诱拐小孩。 小白珞走累的时候,孟启会蹲下身背她——那个时候迟宿还没长大,没有大人会允许他自不量力去背起另一个小孩儿。 小白珞趴在孟叔叔背上朝臭着脸的哥哥做鬼脸。 这时候孟启会问:少主也走累了吗?属下还能再抱一个。 一句话将别扭的小迟宿羞成大红脸。他为了掩饰自己的害羞,三下五除二把妹妹吃剩的糖葫芦吃个精光。 小白珞气得大哭。 孟启被小孩哭得没办法,又不能训斥自家少主,只得背着她走到卖糖葫芦的摊贩前,让她挑一串新的。 他的身材与插满了糖葫芦的草垛差不多高,坐在他背上的小女孩总能拿到草垛上最高的那串糖葫芦。 这让她觉得很高兴。 小迟宿也发现了孟护法这个优点。 自己以后也能长到这么高吗?他想。 那个时候,两个年幼的孩子没有意识到—— 孟启这个人,在某个瞬间,默默地支撑起了他们心中,那个共同缺失了的“父亲”的角色…… …… 白珞冲出结界的时候,一道剑光劈开了缭绕在孟启身旁的浓雾,裹挟着血肉模糊的人影,消失在了月色里。 血迹斑斑,冰晶闪烁。 浓白的迷雾缭绕四野,似丝线一样分散、相连。 白珞看见地上被封冻住的血痕,无措地蹲在了地上,哭得不能自已…… 山洞。 冰魄剑剑灵将肩上的男人扔到地上,手忙脚乱地扯了块裙角捂住男人血流汩汩的右臂。 那个人痛得浑身冷汗,全身惨白,几乎昏厥过去,黑红黑红的血从剑灵指缝间涌了出来,迅速将布块浸透,她止不住血,又禁不住脑海中的命令声,只好不停地回应:“知道了知道了!” 不大习惯啰唆的剑主…… 迟宿素来行事缜密,哪怕知道白珞站在结界边沿不会出什么大乱,也召唤出了不远处山洞里的冰魄剑灵,吩咐其注意孟启的动向,以防万一。 于是,就连剑灵也没有想到,这趟任务竟然会从“保护白珞”变成“搭救孟启”。 她烦躁地看着男人只剩下一半的右臂和那条胳膊下黏糊的肉泥,心中默念法诀。 一层薄冰从血流不止的伤口中央不断延展开来,将整个创面封冻住,也终于将血止住。 山洞中的血腥气久久不散。 冰魄剑剑灵看了看躺在同一个山洞里的任止行,想起他说过,他伤势好转后要帮剑主杀这个人来着…… 他们两个人现在半斤八两,应该打不起来吧? 她想了想,还是默默地将孟启拖到角落。 “雪影夫人……” 那人隐约看见了剑灵的模样,大约自己痛过头在做梦,唤了一声。 冰魄剑剑灵微微一愣,眼中一道锐光闪过,玉指微蜷,翘成好看的兰花形状,轻轻拭过娇艳动人的脸,朦胧的身影落在孟启眼中,像是在对他哭诉。 “孟启,你告诉我,夫君为何要杀我呢?” 可惜她没能套出孟启的话。 孟启已经因为失血完全晕了过去。 冰魄剑剑灵“啧”了一声,在山洞深处的地下水塘洗干净双手,水面的波纹慢慢平静下来,她在岸边看着水面倒映的面容,呆呆地坐了一会儿。 …… 孟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梦见了自己年少时所待的斗兽场。那时候的他会为了一头羊羔与野兽厮杀。 从来没有输过,因为输了会沦为野兽的食物。 在人潮高亢的尖叫和呐喊声中,他只想解决自己腹中的饥饿,茹毛饮血,把羊羔与野兽都撕成碎片果腹。 睡在暗无天日的地窖,此生唯一一次不是为了训练和搏斗出栏,是因为姜开的到来。 斗兽场主管一口一个“牲口”地喊他。 那个陌生的青衫男子置若罔闻,温声问他。 你是个不可多得的苗子,不该与野兽为伍,可愿随我修仙? 修仙? 这是多么遥远的词汇。 他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觉得这个人与自己所认识的人都不一样,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直到习了字,学了文,才找到了合适的形容词。 温文尔雅。 大抵如此。 姜开用一吊钱将他买下,给他治了伤,换了衣衫,问他的来历姓名。 他只记得一个“孟”字。 姜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浮生好比大梦一场,噩梦既醒,不若重头开始。 于是为他冠名,取“重启”之意。 孟启被拾掇得人模人样,跟着姜开大步流星地走进斗兽场。 因为体面和干净,台上往日为他呐喊的看客,没有一个人认出他。 在奴隶与野兽厮杀到关键的时候,姜开突然比画了一个极漂亮的手势,一套结印动作行云流水,看得人眼花缭乱。 斗兽场的主管被一阵怪风卷到了场内。 常年养尊处优的人在野兽面前就是一堆肥肉,没有任何悬念的,主管沦为了野兽的食物。 孟启坐在台上冷冷地看着主管的残肢与惊恐逃窜的看客,不禁感叹自己经历的一切都像梦境一般。 一场大火燃起,烧毁了肮脏的斗兽场。 你是从天上来的仙人吗? 他问姜开。 姜开摇头,如实答道:我不是仙人,修士的世界只是比这里更大一些的斗兽场。 我跟着你,可以成仙吗? 姜开又摇头,说:不知道,我不能保证什么。毕竟偌大修仙界数千年来无人飞升,就连我主子修为那么强的人也还没有登仙的迹象…… 你的主子? 孟启对这个词异常反感,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目光精准地搜寻到斗兽场中一块肥腻的碎肉,问:也是跟那家伙一样的人吗? 姜开带着他御剑飞离火场,嗤笑道:那等低劣货色也配与我家主相较? 因为嫌弃孟启不会说话,姜开带他走了许多地方以后才回到泯山,教给他基本的礼仪和简单的说话技巧。 见到泯山之主的时候,孟启傻傻地站着,直到姜开暗自用石子儿打中他的膝盖,才双腿一痛跪下来。 那个人走后,孟启才小心又不安地问姜开:你真的确定他不是从斗兽场里出来的吗? 姜开捧腹大笑,把他们初见时的话又说了一遍:修仙界只是更大一些的斗兽场。 那阵笑声很久后才收敛。 姜开提醒他:从此以后,你应该称呼他为——家主。 孟启把这话记在了心里。 他在泯山不必再茹毛饮血,不必再睡潮湿阴暗的地窖,打坐和修炼逐渐平息了内心的兽性……活得真正像个人了。 虽然周遭有各种各样的冷眼和嘲讽。 虽然偌大泯山对他假以辞色的人,只有姜开。 十七载,姜开用丹药将他的修为堆到了至曦境,仙门大比的时候他一剑斩杀了狐妖,吸引了众座注目。 那一刻,孟启仍然觉得自己像斗兽场里的兽奴,只是穿着体面的衣衫罢了。 姜开十分为孟启高兴,因为家主终于注意到了他的存在。 孟启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因为迟朔看向他的眼神与多年前那个斗兽场主管的眼神是一模一样的。 迟朔无疑是当世最强者,无论是修为还是心性,都找不出一丝一毫的弱点,行事作风冷酷无情。 与他相比,小少主迟宿的个性就显得尤为鲜活。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迟宿有多崇拜他的父亲。 小小年纪他就会模仿父亲的言谈举止,把自家娘亲逗得前仰后合。 顾雪影将他教得很好。 小迟宿每次见到孟启,都会乖巧又高兴地喊他——孟叔。 这个小孩拥有一个温柔的母亲,拥有一个完整的家,拥有大多数人无法企及的家世和天赋……孟启很羡慕迟宿。 孟启喜欢站在远处看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场面,却在一次意外中发现迟朔深藏在眼底的冰寒—— 仿佛从来没有为这两人融化过。 但这些可怕的想法……孟启已经学会了藏在心底。 他隐约察觉到在平稳安逸的生活下涌动的暗流。 直到白楚出现,终于爆发。 顾雪影意外身亡,迟朔盛怒之下险些杀死儿子……孟启不能肯定这些事与白楚有关,但显然噩运是从她的出现伊始的。 这一切的变故令他感到不安,沉寂多年的兽性被悄悄唤醒,孟启长久地守候在小迟宿的屋外,像一头护崽的野兽那般,风吹雨淋也不敢离开,生怕家主发了疯又要弑子。 姜开撑着一把伞,踉踉跄跄地从雨中走来,还没走到廊下就摔倒下去。 孟启看到了他腿上足有一尺长的剑伤,还有模糊血肉深处被挑断的筋。 不是凶兽穷奇,是蚀骨红钉,是家主……姜开说。 蚀骨红钉会在杀人之后腐蚀其脏腑,这或许能够瞒过其他人,独独不可能瞒过身为医者的姜开。 姜开受了重伤,每说一段话就呕一口血。 孟启压下心中的震惊,要求他运气疗伤,或者告诉自己该去取什么药材为他止血。 姜开不肯为自己疗伤,痛苦地摇头:要活下去,这条腿就是代价。我已经答应家主保守这个秘密,永远不再离开泯山。 就为了活下去吗? 孟启不可思议地问。 其实提出这个问题的自己才是最让人意外的。 从前茹毛饮血为了什么? 活下去! 与野兽搏斗争食物为了什么? 活下去! 现在苟延残喘,虚与委蛇,不也是为了活下去吗? 哪怕活得像猪或狗。 弱者理当服从强者所征服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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