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天静一开始并没有打算杀人,但不知怎的,当看到丫鬟的面目因为窒息而变得狰狞不已的时候,她的脑海中快速闪过了兄长徐天宁的脸。 这个丫鬟与兄长的死状一样,死时都未阖眼。 徐天静的手有些抖,匆忙推开了丫鬟的尸体,跳到尸体一丈之外,用手帕嫌恶地擦拭着自己的双手。 “徐城主为何闯我泯山禁地?”身后一个老迈的女声突兀地出现,拖着耐人寻味的长音,“还杀我泯山弟子?” 徐天静的身形一滞,余光徐徐向后扫去,看见庭院中站着一个体态臃肿的老妇人。她一边用手攥紧了衣裙,一边打量老妇人的修为,盘算着自己将她杀死的胜算有多大…… “徐城主,难道还想杀人灭口不成?”老妇人怒道。 “郑嬷嬷不必动怒,把她交给我就是了。”老妇人身后传来一个男声。 这个声音的主人俨然比老妇人更具威慑力,徐天静的后颈霎时滚落一串汗珠。 姜开! 徐天静咽了口唾沫,流露出厌恶的语气,“这贱婢带我闯入雪影夫人的故居,分明是想害我,死不足惜!”她转过身,做出一副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样子,“恳请嬷嬷和姜护法一定要相信我!” 这名老妇的身份不明,不过能够出现在顾雪影的故居,想必在泯山的身份不低,而姜开的地位更是不必提。徐天静拎得清孰轻孰重。 姜开靠坐在轮椅上,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轮椅扶手上,一只手懒散地托住下巴,月光照亮庭院水池,光线从水面折射到他洗得泛白的旧青衫上,那一双半含秋水的柳叶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瞧,让徐天静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错觉来。 “敝人不过一介残废,怎好评断点金城城主行事错对?此事还需交由家主裁夺,烦请徐城主即刻返回自己的住所!” 徐天静见他推着轮椅要走,顿时方寸大乱,连忙追了上去,“姜护法所见所闻只是片面,来龙去脉还是该由我自己向剑神解释清楚。”她站在姜开身侧时不自觉地发抖,但还是咬牙说道,“我和你一起去见剑神!” 不想再做任人摆布的牵线木偶,不想永远都在等候他人决定自己的命运。 不必担心…… 那个男人曾经在观海阁里亲口向她许诺。 徐天静想到这里时愣了一下。 因为在她的回忆里找不到任何向她迟朔允诺过什么的证据。 她被这个细节惊得一身冷汗,又强自镇定。 不,自己对他来说还有用处,不可能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被杀死。 …… “迟少主已入宗祠,顾无非亲自在宗祠外布下法阵,禁止任何人在宗祠五里范围之内走动。剑神,属下以为封魂诀不可小觑,不能让那几个老家伙教他……” “轻雪门后山祭台有一面夔牛鼓……顾无非自恃阵法无双,在少牢城摆下盈昃困仙阵想诱我入城,瓮中捉鳖;本座却要让他知道,与困兽同笼是什么滋味。” “剑、剑神明鉴,夔牛鼓一响必会打草惊蛇,属下到时候恐怕难以脱险……” “这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夔牛鼓一响,轻雪门势必大乱,你趁这个机会把本座要的东西带出轻雪门,送到山下传送大阵,自会有人接应你。如果你办不成此事……本座身边不需要无用之人。” 随着一道火苗出现,传讯符内的人声戛然而止,武神大殿内安静得针落可闻。 迟朔掸开指尖的符咒灰烬,随意地坐在大殿上首,描金的黑色龙椅像鹰隼的巢穴,深不见底的眼不过轻轻朝他们一瞥,就将心虚不已的徐天静吓得双膝齐跪。 他们进来前是有侍者通传过的,但迟朔没有避开他们使用传讯符。 是故意为之? 姜开目不斜视,平静的眼眸下涌动着无数暗流。 “姜开……”迟朔的视线从纸人身上掠了过去,“何事?” 姜开面不改色地将适才所见娓娓道来。 徐天静一直跪着,从她的角度刚好能够看见姜开攥着车轮的手,隐隐发白。 然而她并没有心思去揣度他人的命数。 “徐天静……” 上首的男人点到她的名字时,徐天静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似的,有一种无形的窒息之感。 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麈尾,徐天静期期艾艾地应道:“剑、剑神……” “姜护法是本座的心腹,他不会对本座说谎。本座相信他看到的一切,也就没有必要再听你狡辩。” “迟、迟剑神!”一缕森寒的凉意从脊柱爬了上来,徐天静几乎以为迟朔这番话是对她死罪的宣判,没想到下一瞬他却说。 “你听好了,本座的耐心有限,只教这一次。现在你的身份是点金城城主,也是泯山剑派的部属,一举一动都有无数人盯着。如果你无法控制自己心中的戾气和杀欲,恣意妄为,连累泯山的声誉……你的位置,本座会换一个人。” 徐天静做梦也没想到她等来的仅仅是一场“训斥”而已,忙不迭表态:“请剑神放心,静儿再也不敢胡作非为了!” 迟朔:“无碍,只要你做得干净,没有人会在意你手上沾过多少人命。滴水不漏,这一点你该向你父亲学。” 那两个字触及了徐天静的逆鳞,心中怒意刹那间盖过了恐惧,她磨了磨后槽牙,道:“我没有父亲!” 迟朔没有在意她的失态,勾了勾唇,道:“你只需记住,想在本座手下做事,就算是条狗,也得是条聪明的。” 说罢挥了挥手,示意徐天静退下。 徐天静死里逃生,如蒙大赦,从地上爬起时两股战战,险些栽倒,躬身向迟朔告退。 离开时匆匆扫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姜开,眼神里有尚未消散的恐惧,还有妒忌与恼恨。 姜开听见身后殿门合拢的声音,丝毫不掩饰自己对那个女人的厌恶,道:“这可是头白眼狼,您不杀她,反而教她怎么披羊皮?” “不是恶狼怎配本座亲自教养?”迟朔慢条斯理道,“生了异心,再杀也不迟。” 姜开垂眸敛去眼中的情绪,“擅闯雪影夫人故居……这也能轻飘飘揭过?当初是您让我下的令,现在竟然对这样一个蛇蝎女人例外?家主,您真的变了很多……” 迟朔眼底的戾气一闪而过,霍地一下站起来,释放的威压瞬间震碎了姜开一处脉轮。 “姜开,你好大的胆子!” “你在要求什么?本座的仁慈,还是磊落,抑或是悲天悯人?难道你忘了本座教过你什么?” 姜开在一重又一重的威压下重新低了头。 “属下不敢。” 一个弱者理当适应强者所征服的世界。 这是迟朔教给他的生存法则。 迟朔在暴怒中慢慢平静下来,看着姜开呕血不止的样子,长叹了一口气,道:“你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姜开,少了你的泯山依旧会生生不息,但是没了你的孟启恐怕会生不如死。” 扶额想到什么,语气略带关切地问:“他怎么样了?” 姜开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咽下嘴里的甜腥回道:“废了一条胳膊。” “哦……”迟朔沉吟道,“居然能狠下心对孟启动手,那逆子果然长了几分本事!”又意味深长对姜开道,“由此可见,迟宿入魔后不舍本念之说,也都是些无稽之谈罢了!” 人心易变,遑论妖魔。 姜开自嘲地笑了笑,回应得滴水不漏:“如今家主已境至无归,不若赴轻雪门走一遭,斩草除根?” “这一切的根由从来都不在迟宿身上。” 迟朔满不在意道。 那双眼眸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在提及某个地方的时候有了一丝波澜。 “魔焰渊……本座也是时候去那里走一趟了。” 姜开推着轮椅退出大殿的时候,听见武神大殿内剑鞘与金石碰撞的节拍。
第76章 冰柱 推开房门,一股酸臭的酒味扑面而来。 姜开的目光扫了一圈狼藉的屋子,从酒坛堆里找到了孟启的身影,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孟启喝得人事不省,正靠着凳脚打鼾,不时发出几声含糊不清的呓语。 姜开脸色铁青地将轮椅挪至孟启身边,揭开一坛酒,朝那家伙头顶一淋。 冰凉的酒水浇在孟启脸上,惊得他睡梦中猛地一个激灵,骤然苏醒过来,徒手抹掉脸上的水渍,看清来人是姜开后醉意瞬间醒了大半。 “你怎么来了?” “明日家主将启程去临仙门魔焰渊。这趟他点名要你随行。” “现在的我连剑都拿不稳,不过是个废物罢了……”孟启单手扶着自己的命剑站起来,因为缺了一条手臂和醉酒,动作有些摇摆不稳。“泯山吞并点金城,上上下下有无数走狗供他差遣。” “你……噤声!” 砰。 姜开十分谨慎,将屋子里未合上的窗子关上,以过来人身份对孟启的行为评价道:“你醉生梦死,我原是不打算理的;废了一条胳膊,也该经历这个阶段。不过有些事情是我们无法逃避的……” 孟启以为他要劝自己随剑神赴魔焰渊,望着他的眼中似有泪光闪动,“姜开,难道我们活着就只是为了活着吗?我永远也无法忘记,你的腿是怎么废的……” 他用力握住自己残缺的臂膀,直到把那里的伤口再次撕裂。 “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会失去这条胳膊……无归境!无归境!这座山已经高得令人难以企及和绝望的地步,我们不可能追得上他,只能沦作爪牙……而我已经不愿再做他的爪牙了。” 姜开见他如此颓丧,恨铁不成钢,攥紧了轮椅扶手道:“孟启,这条路上有我还有迟宿,你不是一个人。你不能退缩,至少现在不可以!” 孟启见他疾言厉色,意识到有大事发生,正色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轻雪门中有泯山的人。”姜开神色严肃道,“那人不是一般弟子,修为在化藏境以上,否则家主不会命他去动夔牛鼓!” “夔牛鼓?”孟启脸色一白,“他是想让少主……” 姜开脸上笼罩着一层阴霾,郑重地点了点头。 “不行,我得去轻雪门·····”孟启一时激动起来。 姜开抚住额头突突直跳的青筋道:“山高路远,就算你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也是白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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