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迟宿的肩膀突然动了动,微弱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白珞的眼眸随之一亮,杏眼蒙上一层雾气,她强忍住自己的眼泪,扶着迟宿的身体,嗓音沙哑地问他“是不是疼”…… 迟宿还在昏迷中,没有应答她,但脉象已经不再那么紊乱了。 白珞拍了拍自己的脸,振作起来,打水喂药,掐诀生火,又从河边搬石块砌在土墙外围,她心里燃起了希望,将迟宿当作没有自保能力的雏鸟,燕子衔枝似的筑起了巢…… 她做完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事情,而后昼夜不眠地守在迟宿身边,仿佛不知困倦似的,安静地看着他沉睡的脸。 …… 迟宿睁开眼时,眼前一片赤红,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正将他从四面八方簇拥着,褐色的瞳孔被热烈的颜色照亮…… 他试探地伸出手,扯住了什么,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火光,带着哭腔的,抱住了他。 那团赤红的烈火在哭声中倏地消散,迟宿眼前悠悠飘过一根赤羽。 “阿宿,阿宿……”白珞嘶声大哭。 她将头埋在迟宿胸口,用泪水宣泄自己崩溃的情绪,扯着他的衣襟似在抱怨他为何要昏迷那么久,听到迟宿嘴里轻唤自己的名字,更是怎么也止不住地流泪。 迟宿的脑海里走马观花地闪过众多记忆片段,那些记忆一涌而上,几乎将脑袋挤得快爆裂开来,他忍着疼痛,气息不稳地哄着哭泣的小姑娘。 “珞珞,不哭了……” 白珞一愣,感受到眼前之人的不同,“你想起我了吗?” “嗯……”迟宿虚弱地应了一声。 不光想起了她,也想起了许多事,思绪停留在漫长的梦境和回忆里,他的语速和气息都慢了许多。 白珞乖乖点头,胡乱抹掉眼泪,焦急地问他哪里还疼,想不想喝水,要不要吃药…… 迟宿一一摇头。这具身体已经渡过了最危险的时候,但是状况实在算不上好,要想恢复如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只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这是哪里?” “我不知道……我们从混沌窟逃出来后就进入了这个地方。这里没有人烟,也没有鬼气,只有一些雕像和破墙,看起来像一片古战场……” 古战场? 这几个字再次刺激了迟宿的神经,一双獠牙下意识咬破了嘴唇,他尝到了血腥的味道,情绪忽然激动起来,“珞珞,这附近是不是有条河,河边有座界碑?你有没有看到界碑上刻着什么……” 白珞被他失控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安抚他说:“是,是有一座石碑,不过我没有注意碑上刻着什么,你别着急,我这就去看,不,我把它拓下来……” 她起身,一溜烟儿朝那条河跑过去。 天色暗沉,尚未破晓,白珞穿梭在那些雕像间有些犯怵,快速穿过河岸站在那座黑漆漆的界碑下,掐诀幻出了些笔墨,借着草野萤火微光把界碑上的字拓了下来。 她带着拓文忐忑地回到迟宿身边,却见适才靠在墙边的身影以一种极平稳的方式,四肢着地坐下。 一见她回来,那厮眼尾因喜悦而上翘,眸中含笑,若非生得一副隽朗的好相貌,那姿态怎么看都是两个字—— 傻狗。 “迟宿?”白珞咽了咽口水,试探地喊他。 “珞珞!” 迟宿喊着她的名字。 脸上两道月牙形的魔纹再次显现了出来。 …… 鱼钩在水下动了一下。 一直打瞌睡的巫医被鱼钩那端拉拽的力道惊醒,哼哧了两声开始收杆。 一条巴掌大的鱼还在他手心扑腾,盘旋在崖谷里的飞鸟就已经扑闪翅膀从半空滑了下来,落在他身边,温驯地看着他,长喙里发出“咕咕”的声响。 巫医一手护着鱼篓,一手挥赶它们,“都给你们吃了,我家沐芳吃什么?去去去……” 视线中出现一抹清冷身影,他惊了一下,手中鱼篓掉在地上,引得围在他身旁的群鸟扑上前开始争食。 他顾不上捡起鱼篓,双手推着轮椅朝那人迎了过去,“阿楚姑娘,您怎么来了?” 白楚正站在陡崖前眺望悬崖下的村落,余光瞥见巫医的轮椅和他额头上蜈蚣似的长疤,道:“巫医,这才一个月不见,你怎么就成这副德行了?” 巫医:“阿楚姑娘,对您来说只有一个月,但是对于生活在这个空间的我来说,已经过去整整五年时间了。神境的时间流速是由大祭司的意志所控制的,我没有能力左右……”抚了抚额头上的疤痕,笑道,“这道疤是为救沐芳留下的。我现在腿脚不好,记性也不好了,多亏有他在身边照顾。” “沐芳?” “哦,就是您交给我的那缕残魂,那会儿它太虚弱了,我只能强行解开自己身上的封印,将半身神力注入到他的身上,取名沐芳……”提起沐芳,巫医满脸都是慈爱的笑容。“他现在已经是个大孩子了,活泼好动,在蜀跃村生活得很快活……” 白楚看着他脸上满足的笑意,皱眉道:“你怎么不去求那个人帮忙?这对他来说是举手之劳。” 巫医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说:“大祭司这次已经休憩很久了,吾不敢打扰。”顿了顿,又说,“也许知道您来这里,他会醒来的。” “醒了又如何……”白楚眼皮懒懒一抬,朱唇张合,“我可不敢踏足凤凰谷,白白断送一身修为。” 说罢衣袖一挥,与巫医作别。 巫医不敢怠慢,双手推着轮椅跟上她的步伐,将她送过了桥,二人一前一后往飞瀑下的白塔行进。 “你将那魂魄稳住就是了,何必要助他修成人形?”白楚走在前边,道,“这得费多少法力?让你这个半神成了风烛残年的老头子……” 巫医沉默半晌,低声道:“我只是想身边多个说话的人。” 白楚袖摆拂过迎春花丛,拨开花枝,指着山崖下的村落冷讽道:“那里不都是人么?” 巫医的视线顺着她所指的方向,越过花丛,穿过云雾,跟随流经村镇的河川,落到河川流经的瓦舍上。 “您还是无法释怀吗?” 山崖的风吹起额前一绺墨发,白楚冷淡的眼神,一瞬之间,闪过一丝悲戚。 犹记得,多年前她孤身闯神址秘境,行到水穷处,发现这片桃源。 …… 从喧闹的集市右拐,跨上一座横贯河川的大桥,左右两岸有社戏,茶摊,船夫撑着浆从桥洞下穿过,桥上坐着戴头巾的妇女,会热情地问过路人是否要买她编织的花环,几个孩子打闹着从她身旁经过。 桥洞下稚童吮着手指,笑容天真地告诉来客:“你想学法术吗?去问大祭司吧!村子里只有他会变糖葫芦!” 女修士向村民打听关于大祭司的故事。 这里的人们质朴而善良,一一解答了她的困惑。只是她想要了解更多仙法道术,他们便无能为力了。 又往对岸径直走,不见岔口,一条石板小路直通半山腰。 那里郁郁葱葱,幽静无人迹——河川将村镇分成了泾渭两个世界。 小路光影斑驳,尽头,一棵参天的老梧桐。 想见神明,须得拜这棵梧桐树。这是蜀跃村的传说。 神明慈悲,赐予他们与世无争的旧桃源。这里没有战争,没有饥饿,没有贫困,没有疾病,没有时间的尽头,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安逸,享尽人生至乐。 从秘境孤身走到这里的女修士,手持佩刀,拨开层层树桠,向树顶张望。 就此一眼,她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那个方向,眼中万物似乎都失去了颜色,仅剩那道坐在树梢的身影。 灿阳碎金,一头赤色长发飘动,绸缎一般,高贵耀眼。 站在那里的人,仿佛是她一生所追求的—— 道的本身。
第87章 狗狗 迟宿的伤势好得很快,魔气的恢复让他的精神、体力和生息都活跃起来,不到一个昼夜就上蹿下跳的,完全看不出此前奄奄一息的样子。 白珞佯作睡着后,他会悄悄走到那片古战场中,眼神困惑地打量那些雕像,又踱步到石碑前,静坐发呆;或是沿着河川往下游走了很远、很远,走到视野里看不见她的位置,才会不安地回到原处。 白珞“醒着”的时候,他会乖乖守在她身边,一会儿捏捏她的手指,一会儿摸摸她的脸,爱不释手的样子,听见她唤自己的名字,猩红的眼瞬时便有了神采。 “珞珞!” 他一直这么叫她,词汇贫瘠得好似只会这个音节。 白珞想知道石碑拓文的含义,也想知道迟宿此番反复受制于魔气的原因,但是一切都随着迟宿的再次失忆成了谜。 略作休整后,她与他沿着河川往下游走去,一路上观察他的反应。 迟宿脸上的魔纹时隐时现,意识偶尔会苏醒过来,只是短短一瞬,没来得及跟她说几句话就再次被魔气所制住。正因如此,他即便睡着时眉头也是皱得紧紧的,白珞看得出他的挣扎和痛苦,亦是心焦不已。 沿着河川走了约莫七天,水流声逐渐变响,白珞心中一凛,站在河川断裂的山崖上,看见千丈飞瀑,看见雾中白塔,又看见鳞次栉比,袅袅炊烟。 蜀跃村……她居然回到了这里! 白珞心中不可思议,又听灌木丛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戴着红绳冲天辫的小孩手握柴刀,披荆斩棘,拨开了树丛。 沐芳累得气喘吁吁,拨开草丛找到他们的时候脸上十分惊喜。 “我就说……好像感应到什么……呼呼……白姐姐!” 他张开双臂朝白珞跑过来,应是索要拥抱的姿势,半途却遭一只大手劫掠,辫子被人拎起。 沐芳蹬着短腿,气鼓鼓地瞪着那个讨人厌的家伙。 迟宿也不甘示弱,一只手拽着白珞,另一只手拔萝卜似的将小孩儿提溜起来,抖了抖他衣杉上的草屑,扔到一边。 沐芳在地上滚了几圈,吃了一嘴灰,气得面红耳赤,正要爬起来跟他理论,眼珠一转,忽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白珞连忙甩开迟宿的手,心疼地扶起沐芳,问他疼不疼,摔着了哪里。 沐芳抽噎不答,一边可怜兮兮地抱住她的脖子,一边对着面若冰霜的男人偷偷做个鬼脸。 迟宿看出白珞对沐芳的维护,龇着牙未敢发作,见白珞好半天不搭理自己,便耷拉下脑袋,委屈地念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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