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宗规矩严苛是五域皆知的事情,这一路也足够让人印象深刻,以至于公孙罗在这里说得煞有介事,让包括祝灵犀这个上清宗精英弟子在内的几人都信了真有这回事。 曲砚浓只觉得烦。 在子规渡时,她随手就把邀约函撕了,转头就要去长风域,可牧山不一样,牧山有她的过去。 “没有三问九查,就不能进你牧山的门?”她面无表情地望着公孙罗,语调冷淡,“上清宗的架子这么大,是随谁都一样,来者都平等吗?” 从忘川石里望见卫朝荣的倒影又眼看着触手崩解后,她身上便少了那种漫不经心的云淡风轻,望之冷厉如寒刃,此刻冷了神容,明明没做出怒目姿态,却像刀锋架在人脖子上,令人毛骨悚然。 这哪里像个好人的样子? 公孙罗心中暗惊,不自觉后退了一步,更觉徐箜怀的告诫有道理了,勉强提起客套的笑容,“道友说的不错,本宗确实一视同仁,规矩大过天,虽说道友是知妄宫来客,但也不能破例——就算真要有例外,也只能是曲仙君她老人家。” 英婸眼皮一跳,蓦然去看“檀潋”,望见后者冰冷神容上微微一挑眉,似笑非笑的模样,不由心惊肉跳,既恐惧,又莫名屏住呼吸,心跳如擂鼓,莫非“檀潋”真要…… 曲砚浓吐字如绽,说不出的微妙,“曲仙君站在你面前,你就认得吗?” 公孙罗莫名迟疑了,不知如何作答,直觉这话里意味深长,稍有不慎就会踩进坑里。 “曲仙君尊驾又如何会到牧山来?”他匆匆地转开话题,“不管怎么说,职责所在,在下只能按照宗门规矩行事,三问九查不过是定例,请道友不要为难我。” 曲砚浓只是似笑非笑,重复了一遍,“曲仙君站在你面前,你就认得吗?” 公孙罗精明得很,听她话音就知道微妙,虽然不解其意,但不敢往坑里踏,偏是不答,一时竟僵在那里。 “公孙兄,这是发生了什么?”有人从山门内出来,正好撞见,阔步走来。 公孙罗听见声音就认出是谁,莫名松了口气,回过头,“久郢道友,我这里没什么事,只是和新来的贵客有些矛盾未曾说开。” 还没等久郢回答,公孙罗就听见身后有人抢着叫了一声:“三斋长!” 人群里,施湛卢见到上司兼恩人,不免喜形于色,“三斋长,您也来玄霖域参加訾议会啊?” 曲砚浓目光一瞬凝实,望向来人。 会是檀问枢吗?
第97章 雪顶听钟(四) 站在公孙罗身后的修士长身玉立, 气质温文,被众人一起注视也不觉局促,微微笑着, 朝施湛卢点头,“小施, 这是怎么回事?” 曲砚浓目光微垂。 从容貌看,他长得和檀问枢半点不像, 乃至于气质谈吐,也和檀问枢迥异,甚至还没有当初戚枫被操控神识时像。 可容貌气质不像, 就能代表他们不是一个人了吗? 施湛卢找到靠山, 忙不迭告起状,“这个司事不让我们进门,非说每个人都要三问九查。” 久郢讶异,望向公孙罗,“公孙道友, 这是怎么回事?我来时仿佛没有这道关?” 公孙罗万万没想到久郢正巧出来,顿时骑虎难下,却又不能在这时改口,只能硬着头皮编下去,“獬豸堂刚刚传讯过来的要求, 正准备补上。” 久郢了然地点头,通情达理地说, “既然是獬豸堂的命令, 自然只能遵循。” 还没等公孙罗松口气, 久郢话音又是一转,“那公孙道友不如赶紧把这几位道友请进来, 和大家一起补上核查吧。” 他十分热心,“我和这里的道友都认识了,不如就由我去把那些道友请来,大家聚在一起,也方便公孙道友一一核查,倘若真有谁混入其中,我们还能出手帮忙拿下。” 公孙罗僵在那里。 他总不能说其他都能先进门后补查,唯独檀潋不可以吧? 久郢含笑望向施湛卢,“来吧,正好一起去见见来参加訾议会的同道。” 施湛卢毫不犹豫地越过公孙罗走到久郢边上,久郢朝其他人微微颔首致意,转身带着施湛卢往山内走去。 曲砚浓的目光始终跟着他。 久郢的表现很正常,目光落在她身上时也只是浮光掠影地一瞥,恰似一个萍水相逢的陌路人应有的姿态,但她一旦怀疑一个人,就绝不会相信他的表象。 “既然如此,咱们也走吧。”英婸见缝插针,不理公孙罗,“訾议会主要以本宗事务为议题,但各位道友若是有什么想要拿出来给天下道友长长见识的,也可以提前告诉我们,经过本宗鉴定,等到訾议会后半程再讨论。” 这后半程的议题,可以是一件宝物,也可以是一段符文,有人借着訾议会扬名,还有人靠訾议会解决了多年的困惑。 施湛卢不远万里带着山河盘来玄霖域,就是为了这一次露脸的机会。 公孙罗想阻止,可张张嘴,又不得不闭上,只能眼睁睁看着曲砚浓神色平静地从他面前走过,又不经意般一瞥。 “你说的獬豸堂传讯,是徐箜怀留下的吧?”她轻飘飘地问。 公孙罗竭力克制,可他知道自己的神色还是无可遏止地泄露了痕迹。 曲砚浓已得到了她需要的答案。 “怪不得。”她轻描淡写地丢下一句,也没做任何反应,擦肩而过。 公孙罗站在原地,望着她背影岿然凌锐,头也不回,不知怎么的竟踌躇起来,举棋不定。 申少扬竖起耳朵凑过来,“前辈,这回又和那个大司主有关系吗?” 祝灵犀闻言,神色复杂,余光瞥了过来。 曲砚浓答得漫不经心,“或许吧。” 有关系就是有关系,没有就是没有,仙君的神态可不像是没有确定的样子。 “我觉得肯定是他。”申少扬嘀咕,“哪有那么巧的事,我们第一次来牧山,就被人盯着针对。” 祝灵犀实在忍不住,打断申少扬的话,无视其他人惊讶的目光,定定地说,“前辈,我能单独和您说几句吗?” 曲砚浓微微挑眉。 她站定,打量了祝灵犀两眼,点点头,“可以。” 申少扬挠挠头,望着两人的背影,嘟囔,“神神秘秘的。” 祝灵犀跟在曲砚浓的身后,离开漫长的山道,越过白雪覆盖的山林,曲砚浓动作并不算快,是祝灵犀用尽力气能赶上的程度,若她稍有分神,便追不上了。 一路风声呼啸,祝灵犀来不及去看,也来不及思考,追着前方那道渺远的背影,直到那道身影迎向天光,从千丈山崖一跃而下,她也没来得及思考,追在后面,紧跟着跳了下去。 凛冽的寒锋如霜刃割过她面颊,即使有灵气护持,祝灵犀也感觉到肌肤一阵阵生疼,目光向下望了一眼,一汪明澈如镜的湖泊环抱雪山,积冰浮雪。 她一路紧紧跟随的身影就在下方急速下坠,像投身这明镜里的一滴水珠。 曲仙君不会真打算坠入湖中吧? 祝灵犀微微蹙眉,以化神修士的实力,完全可以在坠落湖面的那一刻稳住身形,但她这个还没结丹的普通修士绝无这样的本事,毫无防备地坠落湖水中,怎么也要受点伤。 她想到这里,翻手从乾坤袋里取出三枚符箓,想也没想便撕碎了,暖融融的符文罩在她身上,令她下坠的速度降低了三成,离下方那道急速坠落的身影愈发遥远了。 “咔擦。” 硬底云靴踩在破碎浮冰上,发出清脆声响,明明从千丈高空坠落,落到冰面上时却如平地阔步。 曲砚浓站在浮冰上,远眺前方,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半空中,祝灵犀微微咬牙,手中符笔飞快地在舟身画了个金光闪烁的圈,下一瞬便已来不及,猛然坠落进碎冰漂浮的湖水中。 “轰——” 白浪翻涌,水波巨动,掀起一湖水浪和碎冰,向四面八方飞去,曲砚浓站的地方离得不远,被这浪潮从头向下打去。 曲砚浓没有动。 水浪坠向她,却在距离她一丈远的高度蓦然停住了,从容地向下滑落,水幕盈盈,不一会儿便全部流入湖中,化为无数涟漪。 祝灵犀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水花从湖水中升了起来,她从脚下软底云靴,到玄黄道袍两袖,全都干干的,没有一点水渍,唯独忘了掀起风浪后还有水花会溅落,头顶发丝湿了一大半,散在肩膀上,有一点狼狈,却没有受伤。 “仙君。”她抿着唇,抬手抹去额头滑落的水珠,“夏长亭其实是我们上清宗的前辈,是不是?” 一点不拐弯抹角,直奔主题。 曲砚浓想过祝灵犀能猜到,却没想到后者会选在这个时候专程问出来,微微挑眉,也直截了当,“是。” 居然就这么轻易地承认了。 祝灵犀本已做好被反问、盘问的准备,没想到曲仙君和宗门内那些长老完全不是一个路数,根本没有拷问那一关,倒让她在心里打好的腹稿没了用处,愣在那里。 她不说话,曲砚浓就挑着眉看她。 祝灵犀顿了顿,总觉得自己这么随意地一问,就得到曲仙君的回应,好像有点受之有愧,还是一板一眼地补上了那番剖白,“仙君对夏长亭的熟悉其实很明显,对‘长亭’这个名字有异议,说明夏长亭原本并不叫这个名字。” “之前在鹤车上,夏长亭说了一句‘口衔海山石,意欲无沧溟’,看上去没头没尾,却恰恰是在大家说起山海断流的时候。”祝灵犀微微犹疑,但还是简短地说下去,“能让仙君认识并在意,很可能经历过山海断流,还姓‘夏’……” 这些线索放在一起,指向性实在太强了,容不得祝灵犀有一点侥幸。 “所以,敢问仙君,这位‘夏长亭’前辈,究竟是谁?”祝灵犀语气艰涩。 曲砚浓正眼看她。 “你心里明明已经有答案,为何还要问我?” 祝灵犀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握紧了。 “怎么可能?”她喉头发紧,干涩得字字艰难,“那可是夏祖师。” 上清宗千年传承的活招牌,当世修为巅峰中的一员,带引宗门走过仙魔大战的祖师,在上清宗所有弟子的认知中为守道心而结庐千年的化神仙君夏枕玉,怎么可能是夏长亭呢? 倘若眼前人不是另一位化神仙君,祝灵犀根本不会产生这样荒唐的联想,就算有人在她面前信誓旦旦地说夏长亭就是夏枕玉祖师,她也绝不会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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