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真不是故意作弄你,我一点余力也没有。”曲砚浓叹口气,望着他的眼睛,悠悠地说,“如果不是你来救我,我就死啦。” 卫朝荣根本不信她的迷魂汤。 她对他的信任绝没有到把性命托付给他的地步,她状况极差,但绝对还有一击之力,无论是对那两个仙修,还是对他。 若她真的一点余力也没有,这一刻反倒绝不会对他坦白这个事实,而是竭力装作若无其事、行有余力的样子。 曲砚浓看他神色冷凝,半点不变,笑意反倒更深,“喂,你还没有告诉我,我该叫你什么?仙门叛徒,还是魔门叛徒?” 卫朝荣看也没看她一眼,托着她向前,她的伤极重,需要一处静僻之地休养。 他懒得搭理她的挑逗,冷冷的,“我没有名字?” 何必要用什么叛徒,他做过仙修,也做过魔修,杀过仙修,也杀过魔修,早已纠缠不休,又有什么必要分出个泾渭分明? 曲砚浓明显愣了一下,没想过他会这么回答。 过了一会儿,她不再似笑非笑地逗弄,“那你是徊光,还是卫朝荣?” 卫朝荣也愣了一下。 徊光是他的道号,只有上清宗的同门会这么叫他,卫朝荣是他的本名,只有在魔域时,魔修们这样叫他。 他的迟疑很短暂,因为这本是个不需要思考的问题,他淡淡地说,“都是我的名字。” 曲砚浓靠在他肩头,笑了一声,又漫无边际地问他,“你为了我杀了两个仙修,到现在都没问过他们为什么追杀我,不会是对我神魂颠倒,真的爱上我了吧?” 卫朝荣没有搭话。 他神色冷淡,目光望向前方,懒得搭理她。 曲砚浓还是不罢休,她性格总是很恶劣,逗弄他不停,笑吟吟的,“卫朝荣,你自己说,这是怎么回事?” 卫朝荣忽然顿住了。 他停下脚步,定定地望向她,目光锐利直接,仿佛能看进人心底。 “你真不明白?”他语气冷冽。 曲砚浓曼丽散漫的笑意刹那凝在唇边。 她明白,他知道她明白,她也知道他知道,于是她住了口,俶尔缄默,垂下了头,好似出了神,什么也打搅不了她的神游。 卫朝荣目光凝定,深深看了她两眼,又重新迈开步伐,向前走去。 他本也没指望一句话就让她放下心防,她疑心太重,他早就不报指望,只要她不是一边逃避,一边还恶劣地作弄他就行。 卫朝荣把曲砚浓带到了牧山,为她护法,守着她治了三天的伤。 第三天的傍晚,她穿着一件很轻曼的云纱,从屋里走出来。 他正坐在院前的躺椅上,她盈盈地坐在他身边。 那一晚的风也如酒,只是轻轻地一吹,他已神摇意夺。 “你真的不后悔啊?”她和平时不一样,没有奚落,也没有作弄,很平淡地问他,“要是被人发现你为了一个魔修去杀仙修,你在仙门还能混下去吗?” 卫朝荣要是等她关心才做决定,她早就自生自灭去了,反正她心眼多,谁知道究竟还藏了什么底牌,说不定根本不需要他出手相助。 “嗯。”他简短地应了一声。 “嗯是什么意思?”她不满意,半真半假地瞪了他一眼。 卫朝荣叹了口气。 “你叫我什么?”他问。 曲砚浓没懂,“什么?” 卫朝荣抬眸看她,神色平淡。 “你叫我卫朝荣,那我就是卫朝荣。”他说。 徊光是他,卫朝荣也是他,可在她面前,只有卫朝荣。
第100章 雪顶听钟(七) 他说了那句话后, 曲砚浓很久没说话。 牧山的风如此轻柔,吹得她身上云纱袖微微拂动,偶有一角浅浅地擦过他手背, 又在风里一触即分,让人经不住怀疑那是不是他的一场错觉。 卫朝荣眼眸垂着, 定定地望着他放在桌案上的那只手,看云纱袖在风里偶然飘起。 风很乱, 衣袖摇摇晃晃如纷飞,有时向前,有时向后, 在一千多次呼吸间, 只短暂地奔向他一两次。 他默数一千次,只为那一两次。 “你这人真是怪。”曲砚浓终于开口,打破这长久的缄默,可她的声音听起来飘飘渺渺的,如隔云端, “有时候看起来也挺精明的,怎么总做傻事?” 卫朝荣沉默了一瞬,语气平淡冷冽,反问她,“什么算精明, 什么又算傻?” 曲砚浓却像是被问住了,微妙地停顿, 答不上来。 “你说我做傻事, 你觉得我不该这么做。”卫朝荣语气寒峭而平稳, 听起来并不咄咄逼人,言辞却堪称犀利锋锐, “你当然不会觉得你自己不值得,所以你是觉得你和我的这段露水姻缘不值得我这么做。” 卫朝荣抬眸,直直望进她眼底。 “可你既然觉得不值得,又为什么要来试?”他反问,连英挺眉目也凛冽迫人,极度锐利,“你知道不值得,为什么还要来试探我会不会犯傻?” 曲砚浓失语。 为什么? 她默然。 说来说去好像说不通,可归根结底,不就是她心里隐隐约约有期盼,希望他为她犯傻。 原来她心底已有几分相信他的情意深笃,不再是有所保留的露水情缘。 她的心已有了答案,到这个地步,还踌躇不前有什么意义呢? 曲砚浓抬起手,指尖在他面颊边轻轻点了一下。 如荷叶上的露水滴落湖面,很轻,却推开一重又一重涟漪。 卫朝荣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拇指按在她掌心,不轻不重,正好将她留下。 曲砚浓任由他攥着,什么话也没说,目光渺渺地望着他。 风月幽微,褪去针锋相对,她美得活色生香。 卫朝荣微微用力,将她拉向他,她像风中柳枝一摇即动,轻飘飘地靠在他怀里,坐在他腿上,抬手抚过他面颊,吻了他的唇。 他的手从她背后环住,深深拨入青丝,五指抵在她脑后,将这个吻推得更深。 最初,这个吻很静谧,她和他都深深克制,呼吸声轻轻浅浅,绵长而安谧,好似谁都很冷静,只是专注地将唇齿缠绵推深到最深。 可缠绵的呼吸一声又一声,渐渐的急促,彼此的脸颊滚烫,不分你我。 他的吻像炙热的潮水,涌过她唇齿、眉眼,涌过她的耳鬓,涌过她纤长的脖颈,无尽流淌。 她虚虚地搂着他的肩头,一点声音也没有,背脊挺得笔直,比谁都坚执板正一般,可浑身都在颤,竭尽全力才坐得直直的,一丝多余的力气也提不起来。 她微微仰着头,唇瓣不由自主地微微张着,却把所有情非得已的促喘都死死压在喉头,好似定定地望着梢头的明月,可目光虚虚渺渺,什么也看不清。 喉头已干涩,可她用力地吞咽着,像是能把止不住的情潮按下,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动了一下,拨入他衣角。 卫朝荣闷哼了一声。 他把她攥得更紧,强硬坚执地圈住她腰肢,任她指尖游走,将耳鬓厮磨无尽加深。 风前月下,情潮汹涌得失了控。 在意识彻底沦入混沌前,他停顿了一瞬。 “想好了吗?”他嗓音低沉。 她从光怪陆离的浮念里浅浅回神,目光落在头顶的房梁,不知什么时候已身处锦帐罗帏间,他垂着头,定定地望着她。 片刻的对视,她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好问的,抬起手,搂住他脖颈,入吻。 欲念再没了遮拦,将他和她淹没。 在尤云殢雨之间,她神思恍惚,朦朦胧胧地想,她和这个仙修在一起,不就是为了欢愉吗? 她现在就很快活,快活极了。 管什么恩恩怨怨你死我活,这人间那么多不虞之隙,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她要纵身入今朝。 * 牧山阁里,评估宝物的修士坐立不安。 “谢道友,你可要想明白了,琴典这样贵重的东西,现在能不能用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琴典还在绝弦谷一天,你们就还是谢闻铃祖师嫡传、天下音修正朔。”评估修士真心劝告,“你们固然是开罪了曲仙君,现在用不了琴典了,可焉知往后没有机缘解开呢?” 说不定哪天撞了大运,曲仙君就愿意将琴典解开呢? 自从七百年前被曲仙君收拾后,绝弦谷江河日下,现在在长风域也不过是诸多大宗门里的一个。现在若是把琴典卖了,绝弦谷还剩下什么?还有什么资格自称是谢闻铃祖师的后辈? 谢绿绮温和地笑了一笑,语气却无动摇,“我明白道友一片好心,不过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这琴典卖出去,比留在绝弦谷要好。” 评估修士皱眉,“谢道友,虽说五域都传说你是绝弦谷板上钉钉的下一任掌教,但恕我直言,你毕竟还不是掌教,发卖琴典这种大事,还是要贵宗门上下商讨好了才行。” 上清宗毕竟是五域最强盛的宗门,自有一番矜重,不会像寻常小宗门一样,听说有至宝要在自家盛会上露脸就急吼吼地往里揽、生怕对方反悔。 得益于上清宗严苛的规矩,哪怕只是牧山阁一个普通的评估修士也有名门正朔的气度,遇上这种事,不但没有往上凑,反倒一心劝谢绿绮收回去。 谢绿绮语气与方才别无二致,依旧温和得像是没有一点脾气,“多谢道友,不过在这件事上,我的意思就是宗门的意思,绝不会横生枝节、连累贵宗门。” 英婸看评估修士劝不动谢绿绮,短短地插了一句,“只怕卖不出合适的价钱。” 屋里的人都看向她。 英婸冷静地分析,“五域皆知你们绝弦谷的琴典被曲仙君封印,就连你们这些谢闻铃祖师嫡传的后辈都无法从中获得传承,别人又能拿这琴典做什么?落到别人手里,不过是一件意义重大但排不上用场的鸡肋罢了。” 既然是鸡肋,当然是卖不上价钱的,至少卖不出能让绝弦谷满意的价钱,甚至贱价到折辱至宝的程度,绝弦谷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不缺这点钱,何苦自取羞辱呢? 谢绿绮微微点头,“你说的是。” 评估修士的脸色一松,只觉谢绿绮终于被说动,不会再坚持这异想天开的主意了。 “我心里自有底线,此番来訾议会,是想借贵宗盛会放出消息。”谢绿绮不急不徐,“不急在一朝一夕,也不在三年五载,本宗已熬了七百年,不差几十年光景去等有诚意的买家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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