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鹤子在哪儿自言自语,反问自己许多问题,裴姝搭不上话,看着小鹤子头上的两只鼓目圆嘴的陶瓷釉上彩鲤鱼头心痒痒,问:“你头上的鲤鱼头,是在哪儿买的?” “这个是在海里捡的。” 小鹤子抬手摸上其中一只鲤鱼头,这两只鲤鱼头是前些时日,在海里玩耍时拾到的。乔红熹觉得好看,便将鲤鱼头做成了簪子与她戴。 红红的鲤鱼头,戴在乌发上,显得人儿的脸庞清爽又活泼。 “这样啊,很好看。”裴姝夸奖了一番,再问小鹤子,“你既在这儿生长的,那么见过龙吗?” 何止是见过,她方才还是骑着龙过来的呢。小鹤子心里这样说,嘴上支支吾吾,言语含糊不清:“嗯,见过,但也没见过吧。” “那这里真的有龙吗?” 小鹤子点头:“有,当然有龙了。” 裴姝来扬州快一年了,每五日来一次龙王庙,也没见过龙的身影,她不免怀疑书中的记载都是些骗人的东西。 但小鹤子如此肯定的回答,又打消了她的疑云。 “听说这里的龙,是很贫穷的龙?”裴姝问道。 “算穷吧,可也有不穷的龙。”小鹤子思考了一番回道。 苍迟是一条贫穷的龙,如果不贫穷,也不会来东关街上调百戏了,但苍小六不穷,每个月的日事钱少则五金,多则二十金,才两百龄,却比她的爹爹与爷爷还富有。 “那贫穷的龙,是穷的有腿没裤子吗?”裴姝究问不休。 这穷的有腿没裤子的龙,小鹤子想到的自然是苍迟。 小鹤子摸着下颌说: “算是吧。” 裴姝若有所思,又一问:“那龙缺银子用的时候,会不会卖身上的肉?” 卖肉?小鹤子脑子除了不能记忆,也不能思考太复杂的东西,只问:“你是说,是去当兔子吗?” “不是,就是卖肉。”裴姝嘿嘿笑道, “龙肉增寿,一块肉难得呢。” “啊.......卖肉啊,我觉得不会吧……”苍迟身子劣,失一滴血都要睡上一日一夜,失一块肉,还会流许多血,不得睡上半年。以苍迟的性子,小鹤子觉得他要卖也是卖身上的龙鳞。 贫穷的龙也不会为了银子卖肉啊。 裴姝又失望了,来龙王庙求不到龙肉,来小河边吃不到鲤鱼,就连戴头上的鲤鱼头买不到。 今日又是不舊獨顺心的一日。 裴姝越想越难过,眼角热热的,但很快忆起爹爹说过,人物寓世,哪会凡事都遂心,今日不顺,明日就会顺,不必为今日的不顺而浪生哀伤,白白浪费光阴,耽了风月之趣。 五十年前说的话,话语犹新,裴姝打叠精神,脸上重新露出一抹笑容,琢磨着去手作铺里转一圈,寻个相似的来戴,如果有鸡腿簪和母鸡簪就更好了,阿娘见了一定高兴,或许一高兴,也不掉毛了。 琢磨着琢磨着,裴姝和小鹤子说声再见,摇着头回到东关街。 裴姝一走,伏双就问小鹤子:“那人是谁?” “东关街柳惊香鱼铺的老板裴柳惊。”小鹤子回道。 “这样啊......”伏双点头,原来她就是裴柳惊啊,那可不能和小鹤子说她是一只狐狸精,爱吃鱼的狐狸精,小鹤子知道了,会被吓晕。 小鹤子还在想自己多少岁,不知裴姝和自己说了声再见,冥思苦想了大半日,越苦想,忘记的东西越多,她赶紧跑去问伏双:“伏双大人,小鹤子今年几岁了啊?” “没几岁,应该还未出幼。”其实伏不记得了,不过两条小乖龙才两百岁,而小鹤子没比她们大多少,两百岁以上,三百以下。 还未出幼,那便还不到三百岁,小鹤子心里有了个底,解决了年龄的问题,她又问:“那伏双大人,小鹤子今日来这儿是干什么的?小鹤子忽然忘记了。” 要是虞蛮蛮的记忆也和小鹤子一样短暂就好了。伏双暗想,指着小鹤子手里那个空空荡荡的篮子,回道:“龙太子呼你来拿糕点。” “啊,我想起来了,谢谢伏双大人。”经伏双提醒,小鹤子才想起来手中有一个篮子,拍着不灵光的脑袋站起身。 蹲了有一些时辰,站起身来的时候脚底板无力,两条小腿发麻,一个没站稳,差些就一头栽进河里。 小鹤子偏偏倒倒,张着手臂平衡身子才努力站稳了,伏双见状,好心好意地建议道:“小鹤子,你的头本就大,还梳这么高的头发,又插这么多东西,这样子身体不平衡,很容易摔倒的,下回头发别梳那么高了。” 这是建议,没有一个脏字眼,但就是不娱耳,小鹤子皮里阳秋了几句,转身离开,去龙王庙里拿糕点。 苍迟醒来的时候日头正转西,并不见有小鹤子的踪影,掐指一算,一个时辰过去了,怎那小鹤子还不回来?莫不是拿了糕点,躲进河里吃独食了? 心里想着,他化成人形跳下树,运开慧眼寻小鹤子的踪迹。 小鹤子还在龙王庙里。 “定是在偷吃。”苍迟到甩着袖子走到龙王庙。 龙王庙前围了一群人,七嘴八舌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龙王庙有七条规矩:口中不可吐污言,鼻里不可叹哀气,心中不可藏秽念,庙之花草不可折,庙之门槛不可踩,庙之铜钱不可觊,庙之眢井不可探胡底。 谁坏了规矩,就要在这里勤恳干活以谢罪。 因有这些规矩在,几百年下来,龙王庙一向是静促促的,来这里上香祈祷的人,走路的步子都得放轻放松,不敢发出一点屐碎之声。 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在他的老巢里这般吵闹?苍迟疑惑地拨开人群,和人擦着手臂、肩膀,侧身挤入。 小鹤子被人围在里头,她背对着苍迟而站,有个衣裳华贵,面相不善的男人,指着小鹤子就骂:“偷龙王爷的糕点,要遭雷劈!” 小鹤子的胆子不知从哪儿长了出来,梗着脖子回:“我没偷!是龙太子让我来拿糕点的。”其他人生气着急的时候,脖子一梗,青筋宛然可见,但小鹤子却是粉粉白白不见一根青筋,气势稍弱了些。 男子听了小鹤子的话,呵呵一笑:“你这姑娘撒谎不打草稿!都吃这般胖了,怎还记挂庙里的这点糕点?要是以后天不下雨,就抓你去祭龙王。” 小鹤子还是满脸委屈,眼里湿润:“我没偷!我也不胖。” “我都看见了,糕点就在你的篮子里。”男子咄咄逼人,带水带浆辱骂几句,伸手要抢小鹤子手中的篮子。 小鹤子死抓篮子不放,用尽力气护住自己的篮子,一个高大的男子的力气竟不如一个姑娘的大,那男子自觉伤了脸,抢不过,便动手攮小鹤子。 苍迟条护前的龙,他可以天天指着小鹤子说胖,却听不得这些与自己没半点关系的生人说小鹤子胖。 气不过,他瞬移到小鹤子面前,手缩成拳头,二话不说,先赏了男子的头一个栗子:“往后龙不下雨,可不是因她偷了糕点,而是因为你在这儿嚷嚷,扰了龙王爷的清静。胖怎么了?吃你家米饭了?喝你家水了?呵,你家的米饭和水臭个味道,还吃不胖人呢。”
第14章 拾肆·鲤鱼精被骂 怪龙发脾气(2) 苍迟的手劲大而不收敛,男子被打得往后连退三武,脑袋也昏昏的,脑浆欲滋,他捂住脑袋反驳:“你又是谁?” 见苍迟前来,受惊的小鹤子脚一打转,灵活地躲到苍迟身后去,探出半张脸,看男子气急败坏的嘴脸。 “我是谁?”苍迟甩起飘飘然的衣袖,鼻腔哼出气,气势昂昂地回,“我是她兄长,也是你惹不起的大爷,再敢骂她胖,你大爷我——” 说到这儿,苍迟拍起胸膛,还把“我”字的腔拖得长:“今晚就喷火烧你全家,把你烧得有腿但没有裤子可穿。” “哟,我知道你是谁了,不就是那个东关街上调百戏揾钱的穷哈哈么。”听到喷火二字,男子瞬间认出了苍迟,一脸不屑地看着苍迟在日光下逞英雄的气势。 苍迟恨他这副目中无人的嘴脸,恨不得喉中出一团青火,烧他一个跪地求饶。他喉咙蝈蝈有声,一团烈火经喉处后又强忍着吞回腹中,词色激烈,道:“既你知道我是谁,那甚好,我是个能和龙王爷通语的穷哈哈,龙王爷方才和我说了,今晚要在你家顶上下场劈里啪啦的大雨,淹不死你这个贱骨头。” “你能与龙王爷通语,我还能和雷神吟诗作对呢。今晚龙王爷在我家下雨的话,我就与你姓!”男子仰头大笑,并不惧怕苍迟的下马威,在他的耳朵里听来,都是些荒谬之言。 “才不要!” 同姓之人,以“家”来相称, 苍迟嫌弃地回道,“我才不要和你家来家去的,念着嘴里恶心得慌,心也恶心得慌。” 苍迟如此回答,那男子也轻狂得脸上满是褶儿,拂一拂衣袖,说道:“啧啧,穷哈哈,有什么本领?雷声大雨点小罢,只能做咱这些人的奴儿。” 苍迟嘿记男子刻下的嘴脸,雷堆得似只妖怪,心里盘算着今晚要擒其太岁,火其宇,但不毁其躯,让他吃些惊怕,日后收敛收敛,不要在人跟前做模样。 苍迟暂先捻着鼻子,带着小鹤子回东海。 无端受了腌臜之气,小鹤子心情不美,矬着身,塌塌撒撒地坐在龙背上,垂头落颈,眼也垂垂,揪着龙头上的毛,手指力道一不小心没有控制住,热突突地揪下来几根。 苍迟疼得倒吸气,他在云层里飞得缓慢:“干嘛不说话?” 小鹤子把揪下来的龙毛丢到空中,没有回话。苍迟余光里看一眼死样活气的小鹤子:“不高兴?要不我给你买糖吃?” 小鹤子嘴角垂垂,轻轻摇了个头。初次见小鹤子不高兴,苍迟先帮设法安慰道:“那人嘴混吣,你不用放在心上,你是鲤鱼,胖又如何,胖才有福气。今日的委屈,咱可不受,苍迟哥哥今晚定让他知道‘错’字如何写,谅不谅得过苍迟哥哥? 说这话的时候,苍迟轻狂得嘴角与眼角边也有些细褶儿,小鹤子眼皮掀起来,轻轻回道:“谅得过吧。”苍迟没有别的本事,但打人骂人的本事确实是无人能敌。 “那就别伤心了,你一伤心,便不是那鬼精灵,把头一垂,脸上的肉都堆到下颌哪儿,堆了有三层肉。腰一弯,上身的肉就堆在肚子哪儿……我瞧着不像是难过的人儿,更像是颓废的懒汉。你瞧瞧苍迟哥哥,再懒也要把腰挺直,把头抬起,让人瞧着可精神,气势也就上来了,你说是不是?”苍迟说着,微微抬起了头,龙尾在空中,似鱼儿在游水时那般,优雅地来回摆动。 他身上的毛许久未梳理护理了,尾巴轻轻一个摆动,雪白又打绺的毛儿便离了龙体,似柳絮般飘落。小鹤子听之、见之,转忧为喜,格格发笑,道:“苍迟哥哥,你掉了好多毛,以后会变成一只大秃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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