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在水抬头冲他笑:“你会不知道吗——哥哥?” 风袭玉被她眼中的晶亮晃了眼,思绪不受控地飘忽了一瞬。 这个持宠而骄的、笑着、带着洞察般的小精明叫他“哥”的鹓鶵……好久不见了。 没人知道,不久前江在水哽咽着喊出“哥哥”与“玄揽”时,他内心深处的恐惧远大于喜悦。 因为太像了。 千年,他剥离了神格,带着禁术之下支离破碎的躯壳,每每从疼痛中醒来,脑海里留存的都是那张脸。 他的妹妹衣裳血红,哭着喊着叫他,说哥哥,好疼,我好疼。 梦中的他无能为力,而当他脱离梦魇,带着绞痛的心脏睁开眼,世界留给他的就只剩冷汗浸湿的中衣,与不知能否再见的故人。 现实中,他只走神了很短的一瞬间。 察觉到不对时,风袭玉的身体反应甚至快于大脑,凭直觉瞬息在手中扣上一发灵力打向身后——但已经迟了。 祝江临快他一步,阵法闪过微浅的蓝光,成了形。 山川法。 很小型的一个山川法,因为是在大法阵里嵌套,所以不需要什么灵力修为或布置,只要简略的掐个诀动个念就好。 在烛九阴设下的山川法中,祝江临是绝对的王。 风袭玉迅速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但他还算镇定,面上甚至带上了逼真的惊讶:“你们这是干什么?” 话音刚落,他反应过来,自己的主语不对。 但听者显然并未在意他这小小的忙中出错,或许是胜卷在握,不屑于继续伪装,刚刚还眼眶红红的江在水主动地接下了这个指控,回答了他:“不让你自己开启光阴墟。” 风袭玉还存有一丝幻想,“我没有要开启光阴墟啊?泱泱,你别听祝江临……” “是我自己猜出来的。”江在水打断他。 祝江临站在她身后点头:“是她自己猜出来的。” 风袭玉揉了揉额角,告诉自己不能冲动。 他隐约觉得事情开始往不受控的方向跑去,没理祝江临,低头直视着江在水的双眼问:“你猜出来什么了?” 江在水陈说:“你急着要回【涅槃】,是因为你要牺牲自己,开启光阴墟。” 风袭玉反问道:“可我还有漫长的时间可以等待,为什么要急着在现在开启光阴墟?” “是啊,为什么呢?”江在水眨了眨眼,慢慢低下头。 风袭玉乘胜追击,“是你想多了,泱泱。我从没想过要牺牲自己——至少现在不会,我没有理由啊。” 江在水却像是没听见,眼眸暗沉地盯着脚下的碎石,喃喃自语,“你究竟在急什么?是因为山川法被路云霁撼动了?子桑悼出现了?或者计划其实行不通,神兽其实不会再出生了,我们永远也不会等到千年前那样的天时地利人和了?” 风袭玉心下一跳,“你说什……” “还是……担心【涅槃】也会像【鸿蒙】一样,被天道收回?” “祝江临?!”风袭玉猛地瞪向一直冷眼旁观的龙神,下意识避开了江在水递来的目光。 祝江临只是虚虚拢着袍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我说过了。”他缓声道,“都是她自己猜出来的。” “哥哥。”江在水又叫他。 山川法中无光阴,赤谷的梧桐神木却落了一轮又一轮,世间千年已过,当年那个树下荡秋千的小黄鸟,已经死去又投生,不再需要缠着他学化形术了。 人类少女抬起头,桃花眼中潋滟的光一如曾经,她用陈述的语气小声问:“哥哥,你怎么总是看轻我呢。” 不知是不是急出毛病了,风袭玉竟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丝撒娇意味。 这无用的思绪转瞬即逝,他平下心气,牵动嘴角扯出一个无奈的笑,“泱泱真是长大了。” “总不能再拖个人帮我垫背。”江在水简短回答。 风袭玉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可又觉得说什么都没必要。 三个人相对站着,彼此无言。 山川法内死气浓厚,光线暗淡,无风无月,不见天日。 周围是怪石嶙峋,极远处偶尔能听见细微的鬼哭声,复合阵法沉默地刻在大地之上,却已无人能开启。 最后,风袭玉终于妥协般开口,“是,我要开启光阴墟。” 江在水点点头,不意外,只礼尚往来地告知:“我也要开启光阴墟。” 风袭玉刚降下的火气又冒了上来,“你开启什么光阴墟?【涅槃】本来就不是你的神格,你强行使用只会魂飞魄散!” 江在水一摊手,故意气他似的,“剥离千年,身体脆的需要阿弋出手相救了,【涅槃】就能认你吗?” 风袭玉今天才看清自家妹妹是个什么德行,简直大开眼界,一口气上不来,倏地弯下腰,剧烈咳嗽起来。 江在水眼中划过一丝愕然,下意识想上前,却被祝江临拉住了。 祝江临手中掐诀,点在小型山川法的屏障上,另一只手抽空揉了揉江在水的脑袋,淡淡道:“好好跟你哥说话。” 江在水也没想到这人的身体真的已经差到这个地步了,一时看他的目光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没事。”祝江临怕吓到她,又安慰了一句,“心火上扰,一时肺气失宣而已。” 江在水挪到他身后,抿着唇不说话了。 祝江临本不想插手他们的谈判,见此场景,叹了口气。 “还说长大了,我看和千年前没什么两样。”他点了点江在水的额头,反手握住她蹭上来扯衣袖的手,转头看风袭玉,又是一阵头疼。 风袭玉正盯着两人的手看,百思不得其解他们是什么时候好成这样的。 同样,他也挺好奇祝江临什么时候这么明目张胆了。 他人可还站在这儿呢! ----
第105章 光阴墟(5) ===== 人站在“现在”的时间点向过去看,往往会觉得,许多事情发生的毫无征兆。 但若是从现下向未来看,事情的脉络便就像草蛇灰线般自脚下延伸而出,每个人的每一步选择,都造就着不一样的未来。 譬如被叫停脚步、与“子桑濯”相识的风渊,一念之差接过计划书、帮风渊撑起大阵法的凤凰,受凤凰所托、携珚玉向北交予跃玄观的烛玄揽。 “现在”,是由“过去”的他们埋下的种子;而“将来”,也会从他们“现在”的选择中抽出枝芽。 他们站在拐点上。 如果已知结果往回看,江在水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在此刻与两位神兽大人掰扯这些是非因果,但她无法预知未来,所以只好忠于现在。 江在水先开了口。 “风……袭玉,你有没有后悔过?” “后悔什么?”风袭玉把视线从两人手上挪开,与她对视一眼,又光明正大地把目光挪回去,用肢体语言表示:我现在就很后悔让你俩一块参与尘祸。 江在水当没看见——反正他接下来还得抬头,她道:“比如,后悔捡了那颗鹓鶵蛋。” 风袭玉不出她所料地抬起眼眸。 他皱起眉,“你这小崽子整天脑袋里想什么呢?” “好吧。”这反应完全在意料之中,江在水换个人问,“祝江临,你有什么后悔的事吗?” 祝江临一笑,“有。” 江在水看着他。 此人偏爱黑白灰,她未恢复记忆时,还曾暗自腹诽堂堂龙子怎么审美如此素淡。 现在回忆来,大概是尘祸时养成的习惯。 尘祸要打的架太多了,因此穿黑色,在死气中易于隐藏身影;世事又太暗了,因此穿白色,像救世的光。 今日他却穿了一身青冥色的盘龙银纹袖衫,手上没有装相的折扇,身上也无累赘的装饰,脚上一双雪白的登云靴。 清清朗朗自成一体,带着三分傲气三分骄纵,难得的有了几分从前的影子。 可惜说起话来,那股千年打磨出的沉稳就盖过了隐约的少年气。 “心怀傲慢,不曾好好了解烛九阴以命相护的人族,此悔一。”祝江临不闪不避地迎着她的视线,“迟钝无知,不曾早早挑明心思……咳,此悔二。” 江在水眨眨眼,“还有吗?” 她脸不红心不跳的,祝江临颇为挫败地无奈一笑,“怯弱逃避,让个小姑娘自己担了天下的担,此悔三。” 江在水安静等了等,确定他确实没后话了,才点头道:“我知道了。” 祝江临揉了揉她的脑袋,没说什么。 风袭玉有些看不懂这两人打的哑谜,但他莫名不太想开口问。 ——重来一次,他一定会问出口。 再不济,他会告诉江在水:是的,我有悔。 悔不该放你出赤谷,悔不该我还不曾和你一起见识这人间。 所以,你可不可以再等一等? 江在水身上还穿着白鹿门的一身白衣,发是祝江临绾的、千年不变的飞仙髻。 她给祝江临传了一句话。 祝江临眸色沉了沉,他仍挣扎着想再寻一个两全法,却被江在水递来的一眼按住了。 那眼神中,只剩下决意与淡然。 她说要开启光阴墟,不是气话,不是戏言,是心意已决。 「我们……不差这一天两天。」祝江临最后还是说了这一句。 江在水只是低头理了理裙摆,黑色的靴子轻轻踢了踢山石,碰掉一星尘土。 「是吗。」她用最安然的语气反问。 山川法内死气萦绕,阴冷如附骨之蛆,真相昭然若揭,或者已经不再是秘密。 祝江临不再说话。 就在不久前,他告诉江在水,混沌以【鸿蒙】祭了灵因阵。 他们没想瞒多久,但也确实没想到,江在水这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灵因阵嵌套于大阵法之内,子桑悼从阴影中现身时,大阵法已经行至了末尾。 江在水之前被误导,以为混沌抽出灵因阵是为了压制大阵法,后续的追问中才觉出不对。 她做人做了十七年,神兽时的记忆都被压在识海深处,哪怕偶尔想起,也是尘祸前小打小闹的岁月,下意识便以凡人的身份将自己带入进千年前的设阵之人。 可千年前的她,是神兽鹓鶵,凤凰眷属。 出世后安养数百年,及寒降之战落幕,实力攀至顶峰,地位仅次于法则之神。 和她一并支撑大阵法的,是数百神兽。 天生神明,以魂飞魄散做筹码抗下大阵反噬,更有诸多参阵神分摊——若这都吃不下大阵法的反噬,仅凭混沌的灵因阵,又怎么能罩住? 退一步说,就算这大阵法的反噬真的就差一个灵因阵…… 从反噬的阵法中抽出一部分压制它本身,难道不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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