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在水只觉得脑海里的记忆混杂成一片,眼前是陌生的屋室与陌生的人,她抬手按了按额角,任云纹织锦从肩上滑落,“这是哪里?” 小童将她扶回床边坐下,又跑去给她倒了杯火灵釜温着的热茶,回答道:“这是白鹿门数历峰宿云馆,是一位姓祝的公子送您来的。今日是六月廿二,您已经睡了有一个半月了。” 白鹿门……数历峰? 山顶气温低,江在水手中捧着热茶,微凉的指尖一点点浸上暖意。 她刚从珚玉中拿回近千年的记忆,思维有些迟缓地转,顺着这句话在脑海中翻找着。 白鹿门是哪里?谁是姓祝的公子?她为什么会昏迷过去? 江小姐…… 对了,她叫江在水。 床上的人飘忽不定的视线骤然一聚,像是从乱麻中抓住了线头,突然握住了小童的手腕。 茶盏猛地晃了两下,茶水洒出来些,溅上她的白衣。 明明刚刚醒来,她的力气却出奇得大,一双桃花眼亮如星子,“这里是白鹿门?” 小童吃痛地“啊”了一声,江在水反应过来,连忙松开了她的手腕,“抱歉,我有点混乱……” “没关系没关系。”小童连连摆手,掐了诀给她潦草清理了衣服,又点头道:“这里是白鹿门,是门主的数历峰,您在这里很安全。” 她大概是以为江在水是经历了什么危及性命的事,才会在昏迷一月醒来后这般情绪化。 江在水没多解释,只随手把茶盏放到床头小柜上,在心里飞速梳理思路。 祝江临把她带到白鹿门,是因为要顺手押送路云霁吗?外祖母又为什么会留下她?跃玄观没有派人来接她吗?师父当时明明也在皇宫,她消失以后,师父没有找过她吗? 路云霁说自己开了山川法放鬼物,她在龙塔突然昏迷,还不知道游与明那边怎么样了。 有风袭玉在,应当不会出什么事吧。 还有。 江在水低下头,看着自己纤白如玉的一双手,轻轻握了两下,而后重重捏紧。 很真实。 她松开手,左手抚上右手手心练剑磨出的茧,再一寸一寸按过指节。 ……但她明明应该已经死了。 风渊承下了三大阵法的大半反噬之力,她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魂魄被撕裂开来,皮开肉绽筋骨寸断的痛楚至今仿佛还留存在尺肤之内,余痛隐隐,让人生不如死。 千年过去,她怎么可能被称作“江在水”、活在跃玄观、当着一个无忧无虑的大小姐? 山川法仍在运行,烛龙却自我封印于龙门岛下;凤凰行走世间,竟虚弱到需要青风堂的弟子出手相救。 她“死亡”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江在水问:“送我来的那个人呢?” 小童小心翼翼地看她,见她情绪似乎恢复了正常,这才道:“祝公子把您送来便匆匆离开了,临走前给您留了信,现在在门主手里保管着。” 江在水就要起身离开,刚刚百依百顺的小童却“诶”了一声,把她拦在了门前。 “江小姐,门主有令,您只要是清醒状态,就不得离开这间屋子。”小童道。 江在水脚步一顿,飞速运转的大脑几乎瞬息给出了数个阴暗的想法,她道:“这是为什么?” 小童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但门主说,您醒了以后便要通知她,她会亲自来见您。” “那你通知了吗?”江在水问。 小童和她面面相觑。 刚刚一直忙着安抚她情绪,哪里有时间去通知啊。 半晌,江在水无奈地捏了捏眉心,“麻烦知会路门主一声,江在水醒了,现在求见她。” “好的江小姐,桌上有茶点,您可吃些垫垫肚子。”小童挠挠头,心虚地向她一笑,转身跑了。 . 白鹿门除雾霭禁地所在的东望山外,另有十二峰。 这十二峰各有峰主,下属八大执事;峰主地位与青风堂的众分堂主差不多,亦等同于长老一职,故在外时,均以“长老”相称。 十二峰按制并无高低,每任峰主皆会收下亲传弟子,指定自己的继承人,这些继承人则需自行比拼,定出下任门主。 如今的十二峰,有五位峰主姓“路”,其中一位,正是江在水的外祖母、现任白鹿门门主——路凌霜。 路门主所居的数历峰,地处偏西,山中花木成荫,鸟雀齐鸣,灵气充沛,又有楚水自其中发源,向东汇入漓江,乃是难得的洞天福地。[2] 此时,这福地内,一位身穿石青长衫、相貌约莫四十的道姑正缓步行于山间溪流边,手中拿着一束灵草,貌似正在采药。 倏尔,一枚传音符飞到了她眼前,急停下来。 道姑伸手,一点那符,就听其中传来小童的声音:“门主,江小姐醒了,说要见您。” “醒了?”道姑——路门主挑了下眉,任传音符化作灰烬落在地上,慢条斯理地挽了挽袖子。 而后她蹲下身,竟亲力亲为地把灵草放入小溪中濯洗起来。 洗尽尘土后,她这才将那束灵草收入空间,甩了甩手。 路门主随手拿出一块布料,一边擦手,一边往山上行去。 她步子迈得并不快,却一转眼就不见了身影,只有悠然的叹息留在山间,随风一起消散。 “儿女都是债啊……大的小的都是债,没一个让人省心。” . “外祖母。”江在水有些拘谨地叫人。 修仙之人皆有驻颜之术,路门主如今有出窍修为,距离分神也不过一步之遥,若想保持少女容颜,实在容易得很。 只是一门之主,少女模样不好服众,再加之自家女儿都已成家,自己又对此不甚看重,这才把容貌保持在了四十左右。 饶是如此,管一位看着不过四十的女子叫“祖母”,江在水也总觉得十分别扭。 尤其是在她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个“千岁老人”之后。 路门主淡淡看她一眼,应了一声,直截了当道:“想问什么,问吧。” 江在水与路门主不常见面,但也知道自己外祖母就是这么个不爱废话的性子,于是也不绕弯,从最想知道的开始问起:“我为何不能出屋?” “这倒不是我定的规矩。”路门主端庄坐着,有问必答,“是送你来那小子要求的。他说你这屋里他给布置了些东西,你要是随便出去了,会闹出大乱子。” 江在水心说那也没见您多拦着我,刚才那小童可是说走就走连个后手都没留。 她自己试了一试,发现门上是有个禁制,但一股龙味,大概也是祝江临临走时留下的。 路门主看出她在想什么,笑了一声,也不解释,只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给她,“这是那小子给你留的信,物归原主。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有。”江在水收了思路,接过信,“跃玄观没来找过我吗?雍都哪边怎么样了?” 路门主道:“找过,我把那小子的话复述了一遍,他们就离开了。至于雍都……” 路凌霜不动如山的面容终于露出一丝缝隙,她眼里带上了些调侃,“我倒是没想到,你这小丫头出门游历一番,还能给我抓回来个叛离四大门派的孽徒来。” 江在水只能苦笑。 路门主很快收了调侃,指了指那封信,“雍都的情况复杂,我想,那封信会比我口述更合你心思。” 江在水微微怔了下,又听路门主再次重复:“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了。”江在水已经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信息,其它的,她直觉祝江临的信会给她解释清楚。 路门主点了点头,十分干脆地起身,“那我就先走了。你出不了门,若是有事,可以拉门上的摇铃,这段时间会有人时刻候着的。” 江在水起身将她送出门,目送着她离开,刚要回屋,眼前冒出来四个脑袋瓜。 之前那小童赫然在其中,她向江在水一笑,高兴道:“江小姐,您在宿云馆的这段时间,由我们来负责您的起居。” 江在水愣了下,而后把门大开,侧身让道:“先进来吧。” 四个小姑娘鱼贯而入。 她们看起来年纪都不大,比江在水矮一个头,说话的那小童站在最右侧,给她从左到右依次介绍:“春琴、夏棋、秋书,我是冬画。” 江在水应了声好,礼貌道:“接下来几天要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不麻烦。”四个小童异口同声道。 她们身材相仿、衣着一致,要不是脸蛋差异明显,看起来真像是四胞胎。 江在水被这默契逗得一乐,而后想起自己身上压着的事,嘴角又落了下去。 她抿了下唇,弯起眉眼温声道:“我有事会叫你们的,现在,我想一个人看看这封信。” 这逐客令客气而明显,四人都不是没眼色的小孩,悄声退了出去。 江在水看着走在最后的春琴阖上门,这才把信拆开,开始细细地读。 桌上的茶水一点点凉下去,恰如江在水的心境。 她也终于知道了,祝江临所谓的“布置了些东西”,是什么意思了。 ---- [1]不太知道这个要不要注但还是注一下,没在文中标因为觉得标出来有点怪。
宿云馆的描写不是本人原创,借了郑燮(郑板桥)的《题画·江馆清秋》,原文是“江馆清秋,晨起看竹,烟光日影露气,皆浮动于疏枝密叶之间”,我真的好喜欢这段描写()
[2]借鉴自《山海经·西山经》:“又西一百七十里,曰数历之山,其上多黄金,其下多银,其木多杻橿,其鸟多鹦鹉。楚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渭,其中多白珠。”
第98章 雾霭(2) === “江在水亲启: 小友,见字如面。 事出紧急,恕在下以这种方式与你进行说明。 雍都事态不好,皇帝已死,容承镛作为新帝继位,顺势让四大门派在场之人做了见证。 丞相夫妇已身亡,白乌安重伤,被游与明勉强救回来;你我二人离京时,他尚未清醒,但已被他二哥护在了自己府中。 另:白二早有官职在身,然容承镛也给了白鸿一七品官职,这两人大约之前便有了合作。 此事与风袭玉有关,插手皇朝事,他反噬不小,我送你到白鹿门后,会去云绯楼找他。 至于你的朋友,他们都无甚大碍。 接下来,我要交代与你相关的事。 若我没有猜错,珚玉里封印了两份记忆。 我找到了自己的东西,不能久留,你恢复记忆后,也不可离开宿云馆。 馆中的布置借了一份“后手”,你当知道,醒来后,望能尽快动用它,来找我们。 静候佳音。 雾霭山川。 祝江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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