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在水摩挲着信纸,将寥寥几句话看了又看。 雍都会出事,她猜到了,但没想到会闹这么大,更没想到风袭玉会插手,让事情被推进到这个地步。 至于那些人的生死…… 千年记忆里走一遭,这些相处了不到一个月的人,在她这里就只剩一个很浅的影子。 尘祸两百年,无辜横死的百姓何其多,就算如今重伤的白乌安躺在她面前,她也只能道一声“可叹”。 她重点在“皇帝已死”四个字上停留了一阵,有些忧心太虚大陆的局势会有所动荡。 但也仅限于此了。 皇家那些事还是交给四大门派的掌门人操心吧,江在水的视线向下移。 她很牵挂游与明的情况。 阿弋的识海内封印着【灵知】,路云霁拿灵因借力开启寥寥,势必会动及白泽残魂,风袭玉自己都遭了反噬,谁知道还能不能护住她。 不过既然祝江临说没事,那也只能相信他了。 “此事与风袭玉有关”的“此事”又是指什么?不会是皇帝和丞相夫妇的死亡吧? 江在水皱着眉沉思,既想不到这三人有什么值得风袭玉冒着反噬风险杀的价值,也想不通“反噬不小”是该有多严重。 虽说神仙不得入世,但尘祸期间他们插手人类生死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总不至于过了千年规矩都面目全非,杀了三个人类就要被天道追着劈吐血吧? 她把信纸放在一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小口小口地抿,任微苦的涩味与清香一起在口腔内散开。 雍都的事,祝江临交代的细致,可写到她的事时,就含糊了许多。 江在水敛着眉眼,想,是因为要防备白鹿门的人吗? 若是如此,他应该有更保险的手段才对,写成这样别人确实是看不明白,可问题在于—— 她也看不懂。 所以,“后手”是什么? 江在水叹了口气。 虽然知道现在与祝江临他们汇合才是正经,但她的确完全不记得他们有准备什么后手啊。 祝江临既然这么写,就应该有他自己的理由。江在水把茶杯放下,又拿起信纸逐字逐句地读。 珚玉里封印了两份记忆,而他找到了自己的东西。 这话中的暗示明显,旁人来看可能还要犹豫一下,江在水却知道,他是在说,珚玉里的记忆就是他的最后一份记忆。 而他曾和自己说过,他的最后一份记忆,就是尘祸时的记忆。 这部分的第三句话前后照看,祝江临找到了记忆,因此“不能久留”,她恢复了记忆,也不能离开宿云馆。 只是在她看来,自己的记忆并没有任何问题,虽然最后设下三大阵法惹来了天罚,但罚都罚过了,也就没必要瞒着天道了。 等等。 江在水动作一顿。 “瞒着天道”? 她抓住这一线灵光,手指无意识地卷着纸边。 现在,对千年前的始末,她只有一件事还不知情。 ——她到底是怎么“死而复生”的。 风渊还是只小黄鸟的时候,就学会了一个道理。 在这个没有轮回的世界,死亡,代表着魂魄不日便消散于天地之间,绝无复生的可能性。 唯一的例外,只有凤凰。 不死之鸟,神格为【涅槃】,即使身死,只要魂体能够在四十九日内回到赤谷,熬过凤凰火的淬炼,便可重塑血肉,浴火重生。 “不会吧……”江在水忍不住喃喃,但当她就要捅开脑海中那层窗户纸时,心中忽然狠狠一悸。 与此同时,天边传来一声似有似无地闷雷声。 江在水身躯骤然一蜷,一手按着心口,一手死死抓着那张薄薄的信纸,耳边鼓雷般嗡响。 心跳仿佛要撞破肋骨挣出胸膛,她小口喘息着,默念清心诀转起心法,将杂念扔出脑海。 半晌,心跳终于缓了下来。 江在水手哆嗦着端起茶,不顾洒出来的几滴茶水,一口气灌下了肚。 山顶气温低,茶水从火灵釜中倒出来这么久,已经凉透了。 她被凉茶从五脏六腑走了个遍,从濒死般的恐惧中缓过神来,吐出一口浊气。 江在水心有余悸,隐约察觉出什么,逼着自己平心静气——好像目不斜视地走一条两边满是诱惑的独木桥——她拿起纸笔快速写下几个字,然后撂笔闭上了眼。 再睁开眼时,她眼中出现了些许迷茫。 她给自己下了【不知】咒。 这是一个千年前的常用咒术,作用,是让人忘记一些事情,只有施咒者允许时方可想起。 江在水看了一眼桌上放着的纸,上面潦草写着一句话: “两份记忆之差是祝江临躲避的原因。” 她若有所思地用指尖在那个“差”字上画着圈。 【不知】覆盖了她心悸前的所思所想,但她还记得自己差点招来天罚,因此试探地十分谨慎。 随即,她意识到一个问题。 如果说祝江临躲着天道,是因为恢复了记忆,而这份记忆的重点在于尘祸最后的一段。 那她为什么和他“不能久留”相对应的“也不可离开宿云馆”? 且不说她本就没有那段记忆,刚刚的警告也明明验证了一件事——这间屋子,根本没有屏蔽天道的功能。 是祝江临布置的东西被白鹿门的人破坏了?还是…… 江在水目光缓慢地描摹过整间外屋,又站起身,绕过屏风进入内室。 她将内室打量了一边,最后将视线定格在那张床上。 ——还是,另有缘由呢? 修长有力的手扶住床沿,猛一用力,竟硬生生把整张床铺抬了起来。 若是个凡人在这,怕是要惊掉下巴——那可是寻常三四个男子一起才能搬动的拔步床!她看着不过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竟毫不吃力似的就抬了起来? 江在水倒没觉得多沉,但很可惜,她扫过床铺之下,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痕迹。 她把床放下,拍拍衣裳,往后一仰躺进了床里。 绣着云纹的织锦衾光滑而柔软,江在水心情不太好,无意识地用脸蹭了蹭。 房内没什么能藏东西的地方,祝江临要她找他,大概率是留下了什么空间卷轴,但他又说“借了后手”。 什么东西可以被他借来这么用呢? 又是什么东西可以承载这份“后手”呢? 江在水阖上眼皮,放开灵识。 屏风?香炉?还是外屋那把椅子? 灵识的触角把屋里翻了个遍,依旧毫无所获。 江在水有些烦躁,还夹杂了些许不安。 祝江临让她尽快动用后手,可话都不说全,她要怎么用? 她也想过直接用空间卷轴去找他们,但她并不知道他们的准确地点。至于云绯楼?想也知道那只是个障眼法。 不对。 江在水终于想起来,她现在没有空间卷轴。 尘祸后的卷轴已经是无价之宝,而风袭玉给的那几张卷轴,都被她收在储物袋里、让游与明帮忙拿着。 没有空间卷轴,但她有一个比空间卷轴更厉害的东西。 ——生长符。 她将生长符从储物指环中取出来,无不遗憾地想,可惜这里没有传送用的符咒。 三张生长符,其中一张已经变成了黄绿色,正是那张被追回的防守符。 这三张符固然难求,于今却无甚用处,江在水心不在焉地背记着上面的符文权当打发时间,心思却不知飘到了何处。 等她把心神收回,打算收起符再好好找找时,却突然发现了些不对。 这三张符的颜色,是不是变翠了些? 江在水眼眸微眯,收起了另外两张,只留下防守符放在储物指环外。 片刻后,她取出收起的两张符。 有了对比,就能很明显地看出颜色变化了。 防守符帮她拦下了元婴修士的一击,变成了黄绿色,此时再看,颜色却又向着草绿色逼近了。 生长符只能吸收“同类”的灵气,它这个反应,说明同一空间里有符咒或法器存在,距离还很近。 江在水从床上一跃而起,把符咒收起来,开始仔细摸起自己的床铺。 床顶上?没有。枕头下?没有。床垫夹缝?没有。 江在水直觉自己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在床边打了个转,甚至想把枕头摔开看看里面是不是空心。 她又瘫回床上,裹着织锦衾左右翻腾了两下。 在哪呢? 她像是卷纸边一般,捻了捻织锦衾。 而后她手指一僵。 江在水手忙脚乱地从织锦衾里挣出来,把它铺平,纠结了下,开始动手拆线。 ——三卷空间卷轴被她从棉花夹层里掏了出来。 江在水无端怒从心头起,心说原来这“后手”指的居然是那三张生长符?还要借它寻宝似的找卷轴?祝江临脑子没问题吧?!这谁能想得到! 远在天边的祝江临打了个喷嚏,纳闷地用指节抵了下鼻尖。 他想起什么,转头看向雾霭山脉的方向。 已经近两个月了,也不知那小丫头醒没醒。 他借了风袭玉留给江在水的后手卷轴,放进了那被织锦衾里,又在衾上用特殊手段写了“雾霭禁地”四个字,只要她用灵识找一找,就能发现卷轴和目的地。 为防意外,他还多放了两本。 偏偏就是没用灵识找过床铺的江在水火冒三丈,认为三本空间卷轴的余量,根本就是做实了他打算用其“献祭”给生长符的事实。 至于她为何没用灵识找过床铺? 因为灵识和眼睛区别并不算大,只是对灵力波动更敏感,若是床上有什么异样,她离得那么近,灵识范围扩散出去时就足够扫过了。 谁能想到有龙暗戳戳地在表面写了四个字,还用特殊手段隔绝了对织锦衾内部的窥探呢? 两边思路完全不一致,好在最后找到了空间卷轴。 江在水虽没看到织锦衾上的留字,却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她看到“雾霭山川”时,就基本明白下一步该去何处了。 多亏龙神大人心思慎密,一处暗示不够,还要在落款上做点手脚——虽然这进一步“证明”了他缺大德的寻宝小游戏设计。 醒来之后统共在白鹿门没坐够一天,便要提脚跑路,江在水忏悔了一番,然后毫不犹豫地收拾好东西,用灵力点了卷轴。 空间卷轴一闪,漂浮于空中,映照出方圆五百里的地形。 江在水把自己所处之地放大再放大,最后点上了雾气缭绕的那座山头。 东望山。 早被龙神注入过气息的卷轴上出现一道空间裂口,雾霭禁地温和地接纳了它,悄无声息地瞒过了满山的守卫。 江在水不知其具体运行方式,但她相信祝江临,于是也不加犹豫地钻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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