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池之中伸出一支细细的嫩柳枝叶扫过她的脸,将她略显僵硬的脸扭到正面迎上一株缠绕在巨石之上吐蕊的花苞上。 花苞吐着猩红的蕊,对她说:“你不是要找吾么?” 阿沅:“……” 细细的枝柳绕过她的颈,好似撒娇般轻轻蹭着,而阿沅只觉得从头到脚窜起一阵鸡皮疙瘩,她余光撇着,嫩柳之上又生出细小的刺仿佛逗弄一样,若有似无的刮着她的咽喉。 阿沅:“…………” 阿沅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讪笑道:“你……你听错了吧……” “听错了?”花苞吐出一丝花蕊勾起阿沅的下颚,“之前不是还‘哥’啊‘爷’啊叫着,现在怎么不叫了?” 阿沅:“………………” 阿沅僵着脸没说话,事实上恐惧已牢牢扼住她的咽喉,比之在宅底见到那群骷髅恶鬼更甚。 她知道自己脑子里住了个邪物恶鬼,却是第一次像这样直面它的强大。 明明是在她的识海,但在这株尚且只是花苞的彼岸花面前她却像个蝼蚁般渺小。 “又是借我的力,又是借我的藤,胆子不小嘛。”花苞吐着腥红的蕊,一边说着一边用它的蕊丝扫着阿沅的脸颊,声音幕的低了下来,“吾堂堂幽冥圣物是你挥之即来招之即去的吗?你好大的胆子!” 阿沅登时脸色一白,腿都软了下去。 她没栽进血池内,也栽不进。阿沅这才发现这血池不似她之前所见,浅的很,薄薄的一滩血渍,好似一面镜子一般,花苞虽硕大却没之前看上去饱满了,显然是血少了,一副饥肠辘辘的样子。 藤蔓卷着她的咽喉和四肢将她慢慢举起:“你看看,你看看吾何时受过这种气!既为吾宿主是何其的荣幸!哪个不是好声好气侍奉于我?!你个小妖,识海小得翻个身都不行便罢了,连最最基本的血都紧着吾!吾是吸食血长大的,不是那该死的连味儿都没的香烛!你可知晓!!???” 难怪怎么唤它也唤不出来,这是吃不饱喝不够,营养跟不上,闹脾气呢。 阿沅张了张嘴,也不知该说什么,半天才结结巴巴道:“对……对不起啊……” 想它上古圣物彼岸花,奢靡妖娆了大半辈子,第一次栽了跟头,小小识海接连来人闯入,好不容易饱食一顿终于长了那么一丁点大就被剃秃了,这小妖光去厮杀却又不进补与它,明明是嗜血的小妖食的什么素! 气煞它也!!! 既然心意相通,阿沅自然知道这花要气炸了,忙说:“又、又不是我非要当你宿主……要不,要不换……” 蕊丝扫过她的脸颊犹如一柄利刃擦过脸畔又离开:“要换人可以,吾求之不得,你先去死一死吧。” 阿沅顿了一下,不说话了。 想来琯琯是神魂皆消,彼岸花没的选才选她成了新宿主,也就是说,如果要摆脱彼岸花……除非她死! 这根本不是摆脱不摆脱的问题,这是死不死的问题! 难怪妖僧说她说没救了,一个劲道歉呢…… ……这事大了。 阿沅小脸苍白,一时没察觉藤蔓忽然将她轻柔的放了下来。 蕊丝拍打着她的脸颊,唤醒她的魂:“想什么呢?你倒提醒吾了,吾确有一法子。” 阿沅愣了一下:“什么法子?” 藤蔓勾着她的下颚引着她向下看去—— “你不是要救它们么?” 那一滩浅浅的血池犹如镜子映出外头一片屠杀场。 数道蓝色光柱投下,季陵位于阵心,空师父、沈琮分列两侧为他护阵,那些个狰狞面庞的行尸一旦踏进光柱之内随即化作了飞烟,哀嚎遍天。 所谓“弑神阵”,即便是神也要剥一层皮,也在所难逃。 行尸一踏入阵心,滔天威压之下短暂的恢复了神志。他们哀嚎着,痛哭着,有的一头撞柱意图冲出满是肃杀的阵去,有的跪在地上,一遍一遍磕头,求着季陵三人饶恕。 “我只是个庄稼汉,我什么都不知道,求少侠求壮士饶命啊!” “奴家不知犯了什么错,皆是那恶人、那恶人所为!奴家上有老,下有小,饶过奴家吧……” “呜呜呜呜我不要死我不要死!你们不去抓坏人凭什么抓我们?!我们做错了什么!” “老朽活了一大把年纪,杀就杀了吧,可否饶过我的孙儿,他还小,还那么小啊……” “我们有什么错?有什么错!” “求壮士们饶命呐……” 阿沅怔怔的看着,她看到空师父闭上双眸,脸色苍白,眼角淌下热泪似是不忍。沈琮偏过头去,不再看。而季陵—— 他仍是那副刀枪不入、冷漠到极致的冰山脸,如那日居高临下看着下跪的她一般,冷冷的看着阵心不断冲他磕头下跪的老人、妇孺、孩子…… 不为所动。 那些个佝偻的背影顷刻间就化作了飞烟,很快又有一波又一波的行尸闯入阵心……周而复始,周而复始。 季陵仍是那样漠然俯视着,犹如神祇看着蝼蚁,徒劳的挣扎。 “住手,住手啊!” 双手狠狠的砸向血镜,画面一瞬间扭曲撕裂,除了沾了满手血腥,很快又恢复如常,画面中,行尸不断哭嚎着撞向光柱,可即便撞得头破血流,仍然被无情地绞杀于阵中。 “住手啊……住手……” 阿沅颓然的滑坐在地,满是血污的双手捂住面,微微颤抖着,喃喃着。 藤蔓绕过她的肩,犹如一只臂弯将她轻柔的揽在怀里。顶端又伸出一抹绿芽,绿芽之上盛开出一朵小小的花苞亲昵的蹭着她的鬓发,花苞吐蕊,一丝极淡极香甜的香飘向阿沅。 “你知吾缘何为幽冥圣物么?” 恍惚间,阿沅听到彼岸花的声音。 她的脑子晃晃悠悠的,这股熟悉而又甜腻的香顷刻就将她从尸山血海中拉了出来,转眼堕入一个香甜的梦境里。 “所谓‘彼岸花’——”藤蔓勾着阿沅的手,牵着她,眼前的雾散了,化作一条铺满鹅卵石的小路,小路两侧乃至小路的尽头,遍地盛开着奢靡至浓烈的彼岸花,好似一片燃烧的火。 浮于她鼻尖的香甜越发浓郁,她置身于彼岸花海中,呼吸之间全是这股浓烈而沁人的香。 藤蔓牵着她走上这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开一千年,落一千年,徘徊于黄泉路上,盛开于忘川河下,黄泉碧落,这便是‘彼岸花’。” 最后一字落下时,藤蔓已牵着阿沅的手走到了小路的尽头,一片静谧幽深的水潭。 阿沅垂眸看去,看见剔透如明镜的潭面上映着她红通通的一双猫瞳。潭底是一片火烧似的彼岸花。 很快,潭面的景象变了,变成一众老弱妇孺磕头跪求着季陵三人。 阿沅歪头看着,眉头微微蹙起。似是极力在想这些人是谁,她为何熟悉却又记不得他们的名讳…… 忽然,平静的水面泛起涟漪,犹如揉皱的宣纸,画面消失了。 藤蔓绕着她的颈侧,盛开于小道两旁的彼岸花亲昵的勾着她裸/露的脚踝,波动的水面静了下来。 仍是那副画面,却又不是。 画面中的人还是那些人,脸却全然变了个模样。 那高高在上的三人变成了一群身着锦衣华服、大腹便便的所谓“上等人”。 而底下那群叩首的,大多衣衫褴褛,面目全非。莫名的,其中一个娇小的,紧紧依偎在妇人身旁的孩童的脸吸引了她的注意。 阿沅怔怔的盯着,那模糊的脸忽然有了轮廓。 灰头土脸的一张小脸,嘴巴因为干涸龟裂着,仔细看才能看出轮廓还算秀致,只是太瘦太瘦了,两颊微微凹陷着,越发凸显一双猫似的小眼又黑又圆…… 阿沅愣住了。 是她。 这个小孩虽小,但她认出了,这是她的脸。 这是……她。 小孩死死拽住身旁妇人的手,猫似的眼里全是泪,她凄惶的喊着:“阿母别送我走……我会乖的,我不再抢弟弟吃的了,你别送我走,别送我走……阿母……” 妇人一巴掌刮在小孩脸上,登时小孩的脸被打偏了过去,红肿一片。妇人摁着她的后脑勺将她狠狠摁在粗糙的沙砾下,一下又一下对着这群官爷磕头:“这丫头阴年阴月阴时出生,命贱得很,是官老爷们要的,绝无掺假!官老爷们行行好,带她走罢,只要给奴家十文……不,一块窝窝就行了!” 妇人说着搂过另一侧同样过分瘦削的男童,声泪俱下,“官老爷行行好,赏我家娃一口饭吃就行了……” 浑然不觉,阿沅咬破了下唇,一股铁锈腥味弥漫开来。 她垂眸看去,那仍然被大手狠狠摁进黄沙里的小女孩,仅微微露出的一小块侧脸,同样,同她一般,嘴角溢出一丝血珠。 这,确实是她。 她确定了。 作者有话说: 12点再更新一章今天的!
第50章 50 ◇ ◎“邪物邪物邪物的……你真是惹毛我了。”◎ “上穷碧落下黄泉。”藤蔓勾着阿沅的下颚, 怜爱的轻抚着她咬破了的下唇瓣,吮吸着唇上沁出的血珠,“逝者已矣来者犹可追, 忘川河便是面映照前尘过往的镜子。你在看它, 殊不知,镜子也在观你啊。” 倏然之间, 画面又变了。 密密麻麻行尸的包围之中, 老妪死死的将少女护在身下, 任凭身上的血肉被撕咬殆尽,少女一声又一声哀恸的唤着:“阿母!阿母!阿母你松开我!” 水纹急速波动, 画面又是一变。 妇人死死将女童的头颅摁在黄沙里, 一下又一下磕头:“这丫头阴年阴月阴时出生, 命贱得很……” 女童挣扎着,呜咽着轻声唤着:“阿母……阿母……” 阿沅一双猫瞳逐渐染上血色。 碎片的画面在她眼下急速波动变化着。 【阿母!你松开我阿母!】 【官老爷们行行好,带她走罢, 只要给奴家十文……不,一块窝窝就行了!】 【你松开我阿母……】 【是官老爷们要的,绝无掺假!】 【阿母!阿母!你松开……】 【官老爷行行好, 赏我家娃一口饭吃就行了……】 …… 本静静打坐的书生忽的睁开了双眼,垂眸落下。 臂弯之上, 阿沅面色苍白, 双眉紧蹙, 冷汗淋漓。浑身轻颤着,嘴里似乎在嘤咛着什么, 似乎陷入一场梦魇之中。 沈易剑眉微蹙, 凝目看了一会儿, 拭去了阿沅额间的冷汗, 轻声唤着:“阿沅,阿沅。” 阿沅浑身轻颤着,才拭去的冷汗,额间顷刻间又是一片细密的汗珠。 书生揽着怀中的少女,犹如握着一块寒冰,倏然之间又极热,怀里的身躯烫的吓人,可转眼之间又入手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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