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无事。”沈琮在他身边坐下,眯着眼看他,道,“大家愁眉苦脸的,国师近来心情不错啊?发生了什么好事,和兄弟分享分享?” 书生笑着递给他一串鲜菇:“小生日日和你们一处,何来什么好事?” 沈琮毫不客气接过,三两口直接食了,一阵真心实意的赞叹后,忽的凑近书生,压低嗓子道:“日日?我怎么记得有一日国师消失了呢?而那一日我恰巧不知被什么击晕了……国师大人,你说巧不巧?” “巧,也不巧。”书生一双凤眸弯成月牙,笑望着沈琮,“看沈大人怎么想了。” 沈琮:“……” 沈琮终是忍不住咬牙道:“哪来的山精野怪我根本不信!出手如此之快的,唯有国师大人了吧?” 书生笑着点了点头:“是我又何如?” 沈琮:“…………” 沈琮咬牙:“为何打我?” 书生笑:“想打便打了。” 沈琮:“………………” 沈琮气得牙痒痒的,差点没一口气厥过去,偏偏又拿书生没办法,他长长吐出一口郁气,认命似的道:“算了,我哪敢追究国师大人!我也不跟你打嘴皮子了,沈易,宫中来信,玉陶醒了。” 书生略略滞了一下,风眸中的笑意淡了些,盯着烟火中慢慢蜷曲焦黑的鲜菇,淡淡道:“醒了不是更好么?你也可以回去复命了吧。” 沈琮隐晦的看了一眼周围,低声道:“不好,按信中所说…似乎更差了!玉陶虽醒着,却满口唤着你的名字……” 书生眉心霎时拢成一道小山丘,眉梢眼角仅有的一丝笑意也消了,凤眸泠泠,透着不耐与厌恶:“她唤着我的名又如何?我欠他皇室的于三年前早已还清了,她唤我一次名便要叫我去?好大的脸面。” 沈琮急道:“自不是这个意思!你知玉陶待你的心意!我知道,你知道你眼下守着你的阿沅姑娘不肯离半步,不过你放心,陛下信中提及,只要你将玉陶魇症治好了,之后玉陶再要死要活绝不再烦你!” 沈易冷笑:“好一个‘绝不再烦’,当我沈易是何人?皇室任意驱使的阿猫阿狗么?” 书生漠然看着烈焰中焦黑的鲜菇,忽然起身,将鲜菇全部掷于烈焰中,火苗瞬间吞没了,吐着灰黑的烟。 书生毫不吝惜转身离去,忽的身后传来沈琮低沉的声音:“你知道陛下的手段,你可以不在乎,可如果涉及到阿沅姑娘呢?” 书生一顿,回过神,冷冷俯视着他,凤眸俱是令人胆寒的冷意: “再说一遍?” 沈琮悄然扼住心底油然而生的恐惧,顶住国师大人的滔滔威压,抿了抿干涩的唇,道: “阿沅姑娘……就是曾经侍奉在玉陶公主身侧的小姜婢女吧?” 书生凤眸倏然眯了起来。 无形的覆于身上的威压如山一般盖了下来,沈琮腿一软,差点跪了下来。 他艰难的咽了咽唾沫才将翻涌上来的血腥味儿压了下来,望着面色如修罗的国师大人,笑道:“原来只是有几分怀疑……看国师大人这面色,现在可以确定了,阿沅姑娘确为小姜婢女。国师大人……” 沈琮顿了一下,道,“沈易,我不是以下属的身份同你说,接下来的话,我是以兄弟的身份告诉你,我既能猜的到,那陛下也能猜得到。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的爪牙远比你想象的可怖。你可以不在乎,可是阿沅姑娘呢?她可以不在乎她的亲人么?” 书生倏然凤眸一利,指甲狠狠嵌进皮肉内。 俊容少见的,覆了一层寒霜。 覆于身上的威压稍轻了些,沈琮喘了些粗气站了起来,走到国师大人身边,拍了拍国师大人的肩,感受到掌下紧绷的肌肉,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放心,陛下千金之尊,一言既出,既然言明了只要治好了玉陶的魇症便不再束缚于你,我知你找了阿沅姑娘整整三年,眼下人不是找着了吗?你只需要回皇城将玉陶的魇症治好,未来多的是时间和阿沅姑娘相聚不是么?” 见国师大人微微泛青的侧脸,沈琮揉了揉发胀的额角,苦笑道,“若你不放心,有时雨守着,阿沅姑娘定当无事。以你的手段修为,治玉陶区区一个魇症不是手到擒来的事么?来回脚程快的话,最多不超过一个月,就这么个理儿,你怎么还转不过来啊国师大人?”
第60章 60 ◇ ◎你有病吧?◎ 沈易定定地看着沈琮, 忽的掀唇一笑: “当我是傻子么?” 沈琮脸上的笑霎时僵在唇边:“你听我……” 沈易打断了他的话,冷冷的看着他,凤眸流转着诡谲的鎏光, 上前一步, 沈琮便下意识退后了一步,沈易见状不再上前却是轻轻笑了, 他指尖点了点沈琮, 笑意未达眼底: “告诉你的主子, 胆敢威胁我的人…他是头一个。动手之前记住了,我既可替他除黄河水患绵延国祚数载, 做你大魏的盾, 也可做刺向大魏的刀, 记住了么?” 沈琮瞳眸一缩,忽然一道清亮的声音横插了进来:“你们……怎么了?” 薛时雨看了看面色泛青的沈琮又看了看一旁少见的面容冷沉的书生,怔住了。 沈易闻言笑了笑:“无事, 只不过方才一把鲜菇不慎落入火里,沈大人没饱腹正闹脾气呢,我再去林子里采些吧。” 与沈琮擦肩而过时, 沈易拍了拍他的肩,低笑道:“他是你的主子不是我的。气归气, 要一字不漏的传达啊, 沈大人。” 沈易勾着唇负手离开, 身后隐隐传来薛时雨的嘲弄声:“你是小孩吗?吃不饱还生气,幸好国师脾气好……” 转身之际无人时, 书生含笑的双眸骤然冷了下来, 扯了扯唇: “啧……麻烦。” 袖内双拳紧握着, 手背上勃发一条一条犹如卧龙盘旋的青筋。 —— 沈琮狠狠搓了把脸, 望着薛时雨笑道:“你怎么来了?” 薛时雨狐疑的看了他好一会儿:“真没事?这几天怎么一个两个都怪怪的……” 沈琮扯了扯微僵的嘴角,揉了揉她的发:“别想了,找我什么事?” “不想说就不想说吧,随你。”薛时雨冷哼一声,道,“有看到安魂香么?阿沅定是又去哪儿玩儿了,我自醒来后就没看见……” 沈琮忽的朝前努了努嘴:“不在那儿么?” 薛时雨顿住,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小女娃捧着小香炉凑近那镂空的小洞往里瞧,嘴里嘟囔着:“……人呢?人呢?我明明看到了小人……” 女孩泄气的倒拿着香炉,使劲晃着它,吼着:“出来!快出来!” 薛时雨:“……” 女孩似乎极为不满,竟然将香炉掷了出去! 薛时雨登时瞪大了双眸:“小心!” 小香炉被抛掷高空,正要坠入山涧湖泊时,一缕寒风伴着霜花卷了过去,香炉陡的转了个方向,随即便落在一柄长剑上,顺着剑身滚落,落入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上。 薛时雨骤然松了口气,急忙奔去:“幸好幸好,幸好阿陵你及时出手……” 薛时雨伸出手探向季陵怀中的小香炉:“给我吧。” 季陵抿了抿唇,看向掌心的小香炉,手指无声的蜷了蜷。 薛时雨的手在空中滞了一会儿,奇怪道:“…嗯?” 那名唤“月儿”的女孩儿小跑着过来,嘴里尖叫着:“这是我的!这是我的!小人儿是我的!还给我!还给我!” 季陵眉心猝然一皱,犹如皑皑霜雪积压在眉宇上,俊容幕的沉了几分,将小香炉塞到薛时雨手上便向小孩儿那儿走去,薛时雨叫道:“阿陵!” 小女孩儿似乎被季陵冷沉的脸色骇到,倒是不敢接近了,嘴巴一扁直接坐在了地上,放声大哭:“是我的!小人儿是我的!你们都是坏人!你们不许抢!不许抢!” 季陵的脸色却愈加阴沉,执剑径直走向小女孩,薛时雨忙道:“算了阿陵!小孩儿不懂事罢了……” “不懂事?”季陵眸色更冷,执剑的手背指骨泛白,青筋根根凸起,他向来是寡言的、冷漠的,却是第一次这样厉声斥责,还是对一个孩子,“在她的年岁你已可以独自在野外生存,我也已斩杀了第一只凶兽,不懂事?一句不懂事便可抵消掉她所做的?倘若方才不是我,阿沅便已坠入无间崖底,你可知道?!一句‘不懂事’便可抵消了?!!” 最后一句,季陵几乎是低吼出声的,本艳若桃李的俊容犹如修罗一般,立于女孩儿面前,俯视着她,女孩儿哭闹的声音幕的一顿,继而愈加崩溃的放声大哭:“呜呜呜呜呜坏人!坏人!月儿好害怕……坏人!坏人!” 季陵浓黑的眸俯视着女孩儿,逐渐的眯起双眸,握紧了剑柄,深渊剑颤颤发出鼓噪的骇人铮鸣…… “阿陵!”薛时雨咬牙,空出的另一手去摸腰间的符纸,忽然眼前掠过一抹青色,紧接着掌上的香炉一轻,她顿了一下,凝神看去,阿沅已化作了人形挡在女孩儿身前,而季陵的剑尖恰好指向她的咽喉! “阿沅!” 即便是自认对季陵有些熟悉的阿沅也被他周身的杀气骇了一跳,这厮……这厮是真的想杀了月儿! 阿沅蹙着眉顶住了季陵身上泄下的威压,莫名其妙看着他: “你……你干嘛?” 你有病吧? 而季陵看到阿沅的一瞬,瞳眸一缩,深渊剑剑随意动颤栗了一瞬,被他死死握在掌心才恢复平静。这一小小的插曲,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知道。 暌违多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阿沅。 阿沅与他记忆中的一样,却又不太一样。 或许是因她眉心多了一抹几欲燃烧的花瓣印记吧,若说从前的阿沅如烟雨一般,是躲在阴影的,稍微大声一点儿就会瑟瑟发抖的小兔,现在的她就像她眉心燃烧的一小团焰火一样,灼人。 不知从何时起,他和她的相见永远是这样的,短兵相接,相向而视。她总会为了另一个人挡在身前,迎上他的剑刃。 仿若他们天生就是仇敌,泾渭分明。 明明……明明之前她都是躲在他身后的。 明明一直以来他们……才是一起的,才对。 季陵脸色异样的紧绷,俊容更是阴沉下来。然直抵阿沅咽喉的剑锋却收了起来,他浓黑的一双桃花眸定定地看着阿沅,薄唇抿了抿有些微微的泛白,顿了下才道: “让开。” “不是……你有病吧?”阿沅难以置信瞪着他,“我知道你厌恶妖,可你至于对一个小女娃动手么?” “方才若不是我,你……”季陵幕的一顿,俊容冷的令人胆寒,直直盯着阿沅,竟然分毫不让,“此行之路多有凶险,她若再如此取闹,届时又当如何?既做错了事,便当吃些教训,与她是男是女、是大人还是小孩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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