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你是头跟身体分开太久,忘记了太多东西,不过居然还能记得你夫君的名字,看来是真爱。” 靥娘将秋梅的头翻过来单手托着,又掏出根蜡烛,示意身后的姚承安帮她点上。 “勇敢点姚公子,你看今天跟我来的那个小道士,他十岁就敢自己抓鬼了,还是厉鬼呢。” “他是道士,我是书生,不一样。”姚承安小声反驳,但终究还是不乐意承认自己不如一个十岁小孩,从怀里取出火折子哆哆嗦嗦把蜡烛点上。 蜡烛烧了一阵,缓缓流出蜡泪,靥娘倾斜着蜡烛将蜡泪在秋梅头的断口处滴了一圈,趁着将凝未凝之时快速往她脖子上一扣,只见呲呲一阵青烟冒出,秋梅的头跟身体连在了一起。 姚承安看得一激灵,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脖子。 “现在想起来了吗?你已经死了,你的夫君也死了,这位小公子与你并无瓜葛,还是快些轮回去吧。” “我——我想起来了。”秋梅眼睛里流下血泪,“我死了,是被我夫君亲手杀死的!” . 秋梅嫁给范玉树时只有十五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新婚丈夫人如其名,玉树临风又温文尔雅,虽是盲婚哑嫁,但自成亲那一天起,她的整颗心就全托付在他身上。 婚后两人生活和美,一个做女红赚钱维持生计,一个专心读书准备考取功名,秋梅有双巧手,做出的绣活总是最快最好的,范玉树有幅好头脑,文采超卓,一路秀才举人地考上去,很快便得到进京参加科举的资格。 那年京城春闱,范玉树一举夺魁,成了御笔钦点的状元郎,秋梅收到了他的信,说过不久就会回家来,接她进京,共享荣华。 秋梅不识字,但不妨碍将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她开心地告诉村里所有人,她的夫君出息了,马上就要来接她了。 等过了夏天,等来秋天,树叶掉光的那一日,秋娘终于等来了她的状元郎,他没有带接她的花轿,却带来了一伙山贼。 秋天的最后一个夜晚,新科状元的原配夫人,他口中那个糟糠妻不可弃的糟糠之妻,在小山村的破屋里,被山贼杀了。 “他说公主心悦他,说他要当驸马,他割断了我的脖子,说若我不死,他便无法平步青云,飞黄腾达。” 秋梅轻轻抚过自己脖颈,那里的断口已经消失了,她幽幽叹了口气。 “其实我是有句话想要跟范郎讲的,没说完就死了,心中便起了执念,这些年徘徊不去,总是想要再见到他,我也不是故意要吓这位小郎君,只是在经过他身边时突然闻到了范郎的气息,所以才纠缠不休。” 靥娘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想了想问道:“你是每日都在这条路上来回吗?之前有没有遇到过姚公子?” “齐州大街小巷我走过千百遍,这位小郎君也遇到过几次,但之前遇到时并没有范郎的味道。”秋梅答道。 “这样啊……”靥娘看向姚承安,“姚公子那日可去过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不一样的地方?” 姚承安努力回忆着,突然想起了什么,吞吞吐吐道,“有是有,靥娘子可千万莫要说给我阿娘。” “好,我不说。” “那日书童不在,我便偷偷逃了半日课,跟几个朋友一起去了城外豕牢。” “豕牢?” “就是猪舍。” 靥娘好奇:“你一个小郎不好好读书,去猪舍干啥?” 姚承安脸红起来,含糊道:“咳,就随便、随便看看,有些东西书里没有,咳!” “所以说你有可能是在猪舍带回来范玉树的气息?”靥娘挠头,不懂猪舍有啥东西是书本里没有的,“猪舍里有人吗?” “有,十几位猪倌呢。” “唔,猪舍在哪儿?” “城外,出北门往西不远,很大一片,有上千头猪。” 问清楚猪舍位置,靥娘手掌一翻,掌心出现一个小瓷瓶,她将瓷瓶塞子拔开,示意秋梅进去。 “想必那里有范玉树的转世,我带你去寻一寻,不要再纠缠姚公子了。” “多谢仙姑!”秋娘朝靥娘拜了一拜,又转向姚承安,“奴家这些日子吓到小郎君了,还请恕罪。” 姚承安慌不迭摆手:“不必不必,秋梅娘子不必如此。” 又忍不住好奇道,“你若见了范郎,是想对他说什么?” 想必是破口大骂,或是大打出手,毕竟上一世范玉树为了荣华富贵负了秋梅,害她惨死,就算偿命也不为过。 见他问自己,秋梅一滴血泪缓缓流下来,在苍白脸颊滑过,留下红色的痕迹。 “我想告诉范郎,其实他根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只要是他想要的,哪怕是死,我也甘愿。” “因为他是我心爱之人,在我这里,他要万事都如意才好。” . 姚家后宅,西厢房里蜡烛燃到一半,靥娘灵神归窍,跟醒过来的姚承安皆是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 末了,俩人长长地“唉”了一声。 见儿子醒了,余氏第一个扑过去,从头到脚细细查看。 “我儿现在感觉如何?又做噩梦了没有?那女鬼——” “女鬼被靥娘子抓走啦!”姚承安抓住自己阿娘乱摸的手,开心道,“娘,你是没看到,靥娘子在我梦里太厉害了,就像天降的神仙一样!” “哎哟,那可真是太好了!”余氏转身就拜,“多谢靥娘子大恩!” “姚夫人不必行此大礼。”靥娘扶她起来,将手中小瓷瓶给她看。 “女鬼已被我收到瓷瓶里,令郎此后可以安心睡觉了,再找个大夫开些补心归脾的药,好好补补。” 同样守在一旁的姚员外跟姚玉簪也很高兴,感谢的话说个不停,靥娘跟他们聊了会儿,因为还惦记着带秋梅去猪舍找人的事,便拉着丹景告辞。 “靥娘子稍等,我还做了些点心给您。” 说话的是姚承安的姐姐姚玉簪,杏脸桃腮,容色娇艳,声音更是柔和动听,让人如沐春风。 靥娘最是喜欢漂亮小娘子,见她叫自己,笑眯了眼,站在原地等着。 姚玉簪让人拿了几个精致的点心盒子过来,打开给她看。 “这是我自己做的二十四节气透花糍,共二十四种口味,靥娘子都尝尝,若是吃着哪种味道格外喜欢的,我再多给您做。” 她几步走得急,抚着胸口微微喘着,““知道您不收银钱,也不敢随意坏了规矩,但您救了我阿弟,这份大恩玉簪一定时刻记在心上。” “昨日姚夫人给的雪花酥还没吃完呢。”靥娘笑道,不过还是照单全收。 “但也无妨,我们家有个能吃的。” 她笑得眉眼弯弯,姚玉簪被她笑容感染,也跟着笑起来。 “靥娘子说的可是齐州府衙的君捕头?” “是啊。”靥娘点头,“你认识他?” 姚玉簪咳了几声,轻轻摆手:“只是跟闺中姐妹喝茶时遇到过几次君捕头巡街,我们都觉得他笑起来很好看,是那种无关风月的好看,就像桃花一样。” “能看到一个人的内在与本质,你跟你的姐妹都是有灵气的好姑娘。” 靥娘赞许道,从绣囊拿出一根红绳,那是她来之前在路上买了要做七结绳的。 只见她将红绳抛至空中,指尖轻触,柔软的红绳便有了灵性,自发地穿引成结,最终化作一条有七个绳结的手链,落回掌心。 “红绳有七结,余年百病消,今日七夕,愿这七结绳保佑姚娘子健康长寿,喜乐无忧。”靥娘将手链系在姚玉簪手腕,又学着那日丹景的样子,在空中写了个安字,双指并拢轻轻一点,那金光灼灼的字符便隐入手链中。 下一瞬,七结绳光彩大盛,凡人看不见的金色光芒将一层暗灰色的病炁逼出姚玉簪体外,被盛夏骄阳一照,消散得无影无踪。
第46章 告别姚氏一家,靥娘使了个缩地成寸,抬脚间就到了城外猪舍附近。 七月骄阳胜火,又很久没有下雨,猪舍的味道被热气蒸起来,顶风都能送出去十里。 靥娘被这气味熏得呼吸一窒,以手掩鼻道:“看来就在附近了,这个味道好厉害啊!” 丹景召来一小股清风绕着两人,将气味驱散大半,无语。 这味道有什么好厉害的?臭的特别厉害? 他看看身边被熏得小脸皱成一团的靥娘,又往清风里加了道祛味的术法,她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热心肠,明明抓到鬼之后送走就好了,偏要在送走前了了人家心愿。 瓷瓶里的秋梅开心不已:“是范郎的气息,我闻到范郎的气息了!” “你确定范玉树在这里?”靥娘也好奇,能让这女鬼不怨不恨痴恋百年的状元郎,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痴情女子薄情郎的故事自古有之,但痴情到这个程度的还是少见。 “没错!就在前面!”瓷瓶摇晃着,“仙姑,快些带我过去,我要见他!” 时值正午,大部分猪倌都休息吃饭去了,院子里没有人,只一侧猪舍传来吆喝声。 “快快,绑住了绑住了!” “公猪呢?公猪赶过来没有?” “来,搭把手,把那边门打开!” 秋梅在瓷瓶里晃得厉害,瓶口指向发出声音的那侧猪舍:“范郎在里面!” “好好好,你别着急,外面现在大太阳,小心瓷瓶摔碎了就魂飞魄散了。” 靥娘吓唬她几句,把瓷瓶握紧些,拉着丹景轻手轻脚走到墙下,趴窗户往里张望。 晴天正午的,猪舍里倒也亮堂,五六个赤膊的汉子肌肉贲张,正铆足劲把几头猪并排绑在一个形状奇特的长架子上。 靥娘目生重瞳,朝几个猪倌望去,状元是经过梓潼神君点化的天权文星,就算投胎转世,痕迹也不会消失,她将几人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摇头。 “没有,范玉树不在这里。” “不,范郎一定在里面!”秋梅笃定。 “你这痴情小娘子怎么那么轴呢?我都说了没有。” 靥娘又将几人重新看过,倏忽间眼神一瞥,只见架子上有头猪额前紫光若隐若现。 “猪?” “什么猪?你说什么猪?”秋梅隐隐有不好的预感,“范郎跟猪有什么关系?” 靥娘将瓷瓶放到窗台上,指给她看:“架子中间那头,双眉之间紫光微现,前世应当是个大人物。” 见秋梅不吭声,她双手结印打出一道灵力直奔那头猪而去。 “浮光掠影前世缘,奈何桥上问忘川。” 莹莹蓝光笼罩,猪头上方幻化出一盏走马灯,灯轴旋转如飞,灯面上画面不停变换,最终定格在一张男子的脸上。 男子长相不错,就是一双吊梢三角眼显得有些刻薄,靥娘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得耳边肝肠寸断一声:“范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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