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你商议怎么用那剑引人上钩的事?”陈澍迫不及待地问。 “……你怎么知道?”李畴虽然有一丝狐疑,却接着道,“这盟主打算剑走偏锋,等入了冬,办一场假的比武招亲,‘亲’是幌子,那剑才是真正想要引——” “——哦,你能去吗?” 陈澍瞧着他,还是微微仰着头,满眼的期冀,好不可怜可爱。 李畴看得一怔,几乎忘记了回话,好半晌才回神,问: “……我为什么要去?” “那可是宝剑啊,为什么不去?难不成你已经有了喜欢的人?”陈澍理所当然地应道。 闻言,李畴更是愣住,继而恼羞成怒,喝道: “陈澍!!”
第一百零九章 “……然后他就这么怒气冲冲地走了,好似我侮了他什么清白似的。” 何誉听得一哂,正打算出言调侃,便见一旁的云慎抿了抿唇,尤是明显地抑制住了笑意,又开口,道: “你果真不曾侮了人家的清白?” 此话既出,不止向来沉稳的何誉沉默了下来,连那话说到一半,正准备继续“讨伐”李畴的陈澍也愣住了,少顷,她才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才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脸也涨成了明媚的红色。 “我从哪里去侮人家清白!”她怒气冲冲道,“我是那样的人么?!我连猎山里的野兔都小心翼翼——” 一时间,何誉张开口,本要劝,又哑然沉默了下来。别说是他,就连那一向圆滑的刘茂来此,恐怕也不知是先劝云慎莫要在这种事上开玩笑,还是先更正陈澍这根本不同寻常的思维。 ——山间野兔,怎么能跟李畴这堂堂的碧阳谷少谷主类比呢? 但若如是说,也许应当先庆幸李畴还不曾听见陈澍这一番狡辩,因此最多便是震怒,拂袖而去,不至于似那老农一般,当街气晕了,传成“逸闻”。 两相权衡,何誉还是闭上了嘴,静静地由着面前二人又斗了几句。 其实云慎与陈澍本来就常争吵,只是每一次吵,似乎都有些微的不同。以往三人同行,再有不同也都是微不可察的,他自然不曾注意,但前两日,自从那一回若有所思后,他大抵终于迟钝地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话比起之前甚至更谨慎了。 若放在此前,哪怕是论剑大会时,云慎也一定早就发觉了他的思虑,甚至会抬起头来,与他对视,会心一笑。可此时,云慎只用寥寥数语便把陈澍逗得又嗔又羞,几乎把他压到床上,故意做出一副凶样逼他承认她明明很宽和很友善,全然不曾把一丝目光落到目带探寻的何誉身上。 他原本敏锐的眼中,似乎只剩陈澍了。 最后一句吵嘴,以云慎的佯作失败告终,陈澍还是骑到了他的身上,哼哼着大声宣告她的胜利,直到云慎伸手,轻轻一抓便抓到了她的手指,往下一抚,摩挲至手心,在她将要发觉之前挠了挠。 人道是,兵败如山倒。陈澍闪电一般地撤回那手掌,几乎要往后仰倒在地上,还是何誉眼疾手快,上前一扶,她才堪堪倒在了何誉的手臂之中。 云慎往何誉身上一瞥,带着笑意道:“好了,不逗你了。” 闻言,陈澍怎么肯依,自然又一骨碌翻起身来,但就在她再度开口前,云慎又轻飘飘地又用一句话把她堵了回去,或者说,把她的注意又拉了回来。 “那你打算怎么办?这‘比武招亲’,总得有人要去参加吧,不然这剑,岂不是又落入那‘军师’手中了?”他说。 何誉正愁不知怎么调和,闻言,头一个附和了起来,故意把话递给陈澍,硬着头皮道:“是呀……既然是比武招亲,自然是重武,又不是‘比文招亲’,那我二位还有点办法,比武招亲,是真不如把李畴唤回来——小澍姑娘问他那话虽然有些逾矩,却也是有道理的!” 谁料,陈澍竟丝毫没听出来他蹩脚的恭维,转而问道:“等等——凭什么重武就没办法了?我问李畴,也不过是想随便找个话聊,并没有要借他之力的意思。比武就比武,我才拿了个论剑大比的头名,为什么非要靠那李畴——他都还要我来指点呢!” 这一声爽朗清脆的应答一落地,整间房屋都陷入了比此前更平静的死寂之中。何誉的嘴,张了又合,看看陈澍,又看看云慎,这会儿是真的手足无措起来,脸上只写了“茫然”两个大字。而云慎呢,刚从床上坐起来,先是讶然地抬头看着已经直起身子,半靠在床侧的陈澍,尔后,大抵是听明白了这句话所代表的意思,才无声地一笑,抿着嘴,哑然点了点头,便不再去瞧陈澍,而是把眼望向何誉,去欣赏他惊得下巴合不拢的神情了。 陈澍哪里想得到这样冷清的回应,她别的不说,单论武力这方面,自小是泡在蜜罐子里哄大的,就算是下了山,也是一双拳从丈林村打到恶人谷,只有她留了力的,没有她不敌对方的,何曾有过这样的遭遇? 她同样是一愣,紧接着瘪了瘪嘴,老大不乐意地要开口,便听见三人之中唯一一个知晓缘由的云慎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来,方道:“你是说,你要去参加那‘比武招亲’么?”说着,还把那“你”字咬得极重,于是何誉也应声笑了起来。 “有何不可?”陈澍哼了一声,知道这两人是在笑她,脸上红晕越发明亮,鼓着腮帮子道,“你们还笑呢!就你二人加起来,在我手底下走不过两招!” “……我们并非是在笑这个。”何誉先收起了笑声,道。 他转头,似乎想顺手揉揉她的脑袋,但云慎先一步,伸手过来,把才才陈澍嬉闹间落出来的半滴泪抹去了,笑着道:“你去了,是打算去求什么亲呢?” “不拘是什么亲!”陈澍大手一挥,道,“反正我讨了我的剑回来,又能在比武台上把那‘军师’捉住,岂非一举两得?至于结亲,反正他武林盟主也只是设局引那人上钩,并非真的要招亲,实在不行,我在那公子的洞房打个地铺,睡上一宿,也不算食言!” 云慎装模作样地又点点头,“嗯”了一声,道:“先不论这世间比武招亲的有多少是男子,又有多少是女子,单论这回,既然是要钓那‘军师’上钩,你知晓那‘军师’是男是女么?” 所有关于这位“军师”的信息全是沈诘和刘茂随口透给陈澍的,她如何去知晓这军师是男是女,当即愣在原处,眨眨眼睛。 好在这三人中,还真有人费心去探听过消息,何誉开口,轻声在她耳边提点道:“是男子。” “我知道,是男的!”陈澍旋即朗声应道,又得了些许气势一般,抬起下巴瞧着云慎。 二人这动作如此明显,云慎怎么会不曾发觉,只是面上纵容地笑笑,并不戳破,仍旧这样温和地瞧着陈澍,于是陈澍那脑筋又转了起来,不多时,她一吸鼻子,猛地拍了拍自己脑门,懊悔地叫了一声。 ——那“军师”既然是男子,招的亲自然也是姑娘来招,陈澍再有非凡的武力,单报名这一个槛,她便跨不过去。 “想明白了?”云慎问。 “……想明白了。”陈澍道。 心中毕竟仍有不甘,她那视线在云慎与何誉二人中打转,巴不得这二人突然冒出些绝世的天赋出来,十天半个月便能练成又一代大侠。但幻想终归是幻想,云慎还好,直面着她,见她看过来,只是把眉一扬,一副好整以暇,等着她开口的样子,而何誉甚至咳了一声,把视线挪了开来,那躲避的样子,把陈澍的劲头都看泄气了。 她叹了口气,闷闷不乐地问:“那就没有别法子了么?他女儿招亲,也未必会拦着女子不让报名,你们说对不对?” 何誉不应,干笑一声,云慎却是一抿嘴,伸手去把陈澍方才弄乱的床榻抚平了。 “……你是真那么想要这把剑?”他问,“需知这婚姻大事,可不是儿戏。” “我知道!”陈澍道,“但是我有什么办法?只要能找到我的剑,婚结便结了。不就是担责么,哪怕是十个,我打上几头猪,也能把她养活了!” 云慎笑着摇摇头,轻叹一口气。 “何止是责任。”他缓缓道,“你当真情愿么,哪怕你要日日与对方相守,爱他敬他——” “有什么不情愿的?”陈澍说,“虽然我不大懂,可是我愿意学!只要是个好人,有什么不能爱她敬她的?” 语毕,便见云慎盯着她瞧,不多时,敛起神色,道了声“好”,又轻声应道: “……既如此,想要寻那剑,也不是没有办法。” 何誉愕然俯首,但见云慎那双眼只定睛看着陈澍,缓缓笑了。 —— 话虽如此,毕竟连这比武招亲都还是没影的事,云慎口中的办法,自然也不曾透露丝毫口风。 昉城却是一日比一日地热闹起来。 不出三天,又传讯来,说是沈诘回京途中还把那营丘城的贪官污吏逐个审了个遍,拿着他们吐出的那份案卷上京,给恶人谷那累累的罪行又添了一笔。 城中闻讯,自是欣喜非常,甚至有些原本住在营丘城、密阳坡的百姓,收拾家当,随着这一波回门派的武林人士从城里涌出。 于是,回过神来时,这城中几乎只剩下陈澍三人。 在此留了这么久,除了陈澍要探听消息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半月过去,何誉终于刻好了墓碑上的字,背着那样厚重的石板,一步步地走上山。他不记得在回门派路上,自己师妹是在何处为保护自己而命陷恶人谷的,因此,在半日徒劳一般的搜寻后,还是随便找了一处山清水秀,能望见淯水,望见回家的船家的山巅,靠着一颗足以遮风避雨的大树,草草立了碑。 许是被他的情绪感染,陈澍虽不认识这位寒松坞弟子,却也同云慎一起,站在两步开外的地方,默默地等着何誉立好碑,祭拜完,又沉默地蹲在那碑前,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最后却只是一哂,。 等到何誉回头,已是满脸笑意,神色自如,拍拍手里的泥土,笑着唤他们上路了,二人才又跟着何誉下山而去。 今日天气正好,那下山的路上洒满了天光,曲曲折折地把人又引向远端冒着烟火气的昉城。 何誉前事已了不带留恋,于是陈澍也欢喜起来,蹦蹦跳跳地随着何誉走下山去,只有云慎,在离开之前,又回头,看着那墓碑,微不可察地颔首一回,好似是致意,又好似只是被这山风吹得冷了缩了缩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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