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缓过了神来,她便更觉委屈,道:“你瞪我做甚?我还在病中呢!” “我瞧你中气十足的样子,可不像在病中。”云慎慢悠悠道,“还有力气同我强嘴?” “我是晕了,又不是生什么大病。”陈澍从床上坐起来,挑开窗,望了望天边皓月,又回头道,“怎么就夜里了?” “你说呢?”云慎笑着反问,道,“你可是生生地睡了一下午,把何兄都给熬困了。若不是我拦着,他可是要去找船家要郎中来瞧了。” “……你为什么拦着?”陈澍把脑袋搁在自己膝间,小声问。 夜已深,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又也许是因为睡了一天,在连绵不绝的水声中,她的声音便不那么明晰了,倒似是这夜里的江风一样,忽疾忽徐,撩得江面泛起层层水纹。 “姑娘忘了你自己说过什么了?”云慎道,声音稳稳的, “你可是力能扛鼎,要护我周全的豪侠,你下山就为寻到你的剑,再苦再难的路也要走。” 陈澍被说得一愣,猛地吸了吸鼻子,道:“你说的是!” “……你没在哭鼻子吧?”云慎轻声问。 “你才在哭鼻子呢!”陈澍响亮地呛声道。 —— 陈澍这一晕,就是一日的光景。可也因此,因为江水险急,原需五六日的航程,不过花了三天四夜。第五日的清晨,这大船就稳稳开进了点苍关的渡头。 旭日还不曾升起,岸上脚夫喊号子的声音就把人从梦乡中硬拽了出来。 船行一路,不提陈澍闹出的三五个无足轻重的小风波,就说这船上的碧阳谷之人,确实是再没来挑衅过了。偶尔在船板上碰见,也不过是神情倨傲,不大理人而已,至少并不似第一次见面那样主动挑起争端。 那姓李名畴的剑客则更为夸张,甚至就不大出门,比陈澍这个病号还乐得呆在自己的船舱内。整个行程中,直至最后入关下船,那人才露过这一次面。面上白得跟涂了粉似的,一看也是多少在船上受了些罪。 下船时,这碧阳谷的弟子派头不减,又是好几个人把道堵住,一众船客皆被挡在船头,等着那个架子极大的李畴慢慢吞吞地下船。 旁的船客知晓这是碧阳谷弟子,多少了解些江湖局势,大多敢怒不敢言。陈澍被云慎拉着,确实也没往前挤,只是云慎手里拉着她,却没堵她的嘴,于是她大咧咧的声音便在一片低声交谈中显得尤为突兀: “这人怎么这样,剑法不知道好不好,排场比天大……” 不巧那李畴正好在簇拥之下走出门来,也不知他究竟听没听到,竟皱着眉朝这边看了过来。 陈澍立时本能地瞪了回去,又很快反应过来,把面上气鼓鼓的表情紧急扯成一个干巴巴的笑。 “他应当没听见吧。”她一面笑,一面把半个身子躲在何誉身后,小声同云慎咬耳朵。 “你这会倒学会压低声音说话了?”云慎反问,好整以暇地松开了手,拍拍她的肩。 陈澍怒而回头,正要又同云慎斗起嘴来,却听见耳边传来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嗓音: “这位姑娘。” 说熟悉,是因为这声音她几天前确实听过,说陌生,是因为面前这位李畴,大抵真是晕了好几天的船,连嗓子都有些沙哑了。 “你……要同我较量么?”陈澍急忙回头,硬着头皮道,“我知道,我说你剑法平平,你心中不服气,定是要同我较量的,我并不介意。” 李畴却不答,先是看着何誉,直逼得何誉也默然退了一步,让开陈澍来,尔后才把鹰一般冷厉的视线挪向陈澍。 “你想岔了,小姑娘。”李畴居高临下地盯着她,道,“何誉说你二人不是寒松坞的人,既不是,那我便不会找你们的麻烦,更何况你一个黄毛丫头,我不愿欺负你,更不会逼你与我切磋。” 这话说得曲折,貌似友善,这语气却仍旧是夹枪带棒的,陈澍哪里听得懂,正要开口说她很乐意切磋剑法,便被云慎抢去了话头。 “倘使阁下果真不愿为难我二人,在下便斗胆问一句,”云慎冷声道,“这一通理论,又是为的什么呢?” 李畴又凝目朝云慎望去,一笑,厉声道:“我非但不会为难你们,还要替我那蠢笨师弟谢你们!若非这位姑娘及时相救,他恐怕连尸首也捞不到。莫说是他,就是整艘船的人,也当感谢你们!先前我言语有所冒犯,今日一并道歉。今后若有驱使,只管执此信物来找,只要是我碧阳谷能办到的事,杀人越货也无妨。”说着,从袖中拎起一块似是早有准备的玉佩来。 只见那玉通体血红,不仅血色冶艳,甚至只见得几缕游离的青色蕴含其中,哪怕懵懂如陈澍,一看也便知其价值连城,不是凡玉。 云慎不接,李畴垂眼,冲她抬抬下巴,陈澍便茫然地乖乖抬手,把玉接了过来,同云慎面面相觑地默了一阵,才不确信地道:“……我没大听懂,你是还想跟我较量剑术么?” 温言,李畴面上自得之色褪去,抽动嘴角,大抵又花了好一阵才止住笑意,只发出一声嗤笑,道:“你若是真想同我较量,点苍关,论剑大比,只消过第一轮,自有机会。” “行!”陈澍顿了顿,又道,“我届时可指点你一二,你可别提前输了!” 那李畴好似终于忍不住了,大笑出声,摇摇头,只留下句“好!”便下了船。 动静大了,连陈澍身后的船客也都窃窃私语着,不知在乱生什么是非。那些个跟在李畴身后的碧阳谷弟子,临走前,也都不忘或讥笑或怜悯地看着陈澍。 何誉有些担心地望了那些船客一眼,语重心长地同陈澍道:“你不应当接这玉的。” “我也觉得。”陈澍拎起这玉,左看看,右瞧瞧,“我又不会去找那个暴脾气‘杀人越货’,且我也有自己的剑佩,哪里用得着这块?” “话虽如此,”却是方才不语的云慎开了口,“这玉虽是碧阳谷所赠,却也是难得的好玉。就算姑娘看不惯它,不想拿它作佩饰剑穗,那拿它去抵了换些银钱,把你自己的玉赎回来,不也是一桩好事么?” 他话不曾说完,陈澍便抬头,望着他,似有所悟地望着他,直到他说完这话,顿了顿,又开口。 “你盯着我瞧做甚?” “我见你还挺喜欢它,”陈澍得意地把手中血玉一甩,扔进云慎怀里,“不如送你了吧!”
第十四章 点苍关,顾名思义,是由关隘而生的一座城,两面临江,淯水从中奔流而过,不临水的两面,一面是紧连牡山山脉的尾巴,另一面连着的则不是山,当然也不是水,而是更陡峭险峻的断崖。 要从此处过,方圆百里之内,也只有点苍关这一条道,点苍关里更是只有淯水这条四通八达、奔流不息的大江,因而这点苍关在千百年的改姓易代中少有安宁,可谓是战事不断。 正因其是兵家必争之地,战火再猛,兵戈再急,这关隘再一次次地被攻伐,哪怕血流成河,那被血浸染城墙也还是被一次次地修葺,甚至越发地高,越发地厚。 大船还未入关时,从淯水望去,这点苍关像是个从天而降的铁盒子,死死扣在淯水之上,将淯水拦腰斩断。湍急的浪潮再汹涌,拍打在那坚硬的玄色城墙上,也很快化作水雾,一朵朵地消散在红日之下。 可等进了关,那论剑大比带来的热潮与喧闹便一下地倾泻而出。 不只是码头边上嘹亮的号子,也不只是一只只穿过关隘的行船。人流如织,他们三人甫一下船,便几乎被人群裹挟着往前走,是何誉魁梧,一手牵着一个,这才不被人流冲散了去。 从渡口出来,行人却不见少,斑斓的招牌密密麻麻地一直排到视野尽头,满目都是朱楼画阁,明亮的砖瓦接天而筑,长长的号子声渐弱,又被街边热烈饱满的叫卖压过。 他们一连被好几个人撞上,恼怒的指责还未出口,人流就又推着他们往前走,转眼,就连那撞人的人影也瞧不见了。 陈澍一面踮着脚看,一面扯着嗓子问:“我们是要往哪里去呀!不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吗,我看刚路过那望子上就有——” “就那个海棠红的望子?” “——诶,你怎么知道的?”陈澍兴奋道,“你也觉着那望子好看?” 云慎笑了一声,道:“整条街就那个望子最艳,你说的不是这望子还有哪个?” “是呀!就它最漂亮呢!”陈澍道,又缓了缓,有些狐疑地问,“你是不是在笑我呢!” 她还要再冲着云慎再争几句,何誉恰好开口,把她的关注又拉了回来。 “落脚地可以慢慢再找,好不容易起了个早,不如趁着清晨人少,先把名报了,这样无论是逛吃逛喝,心都安稳些。再者,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但凡是名门弟子,那论剑大比俱都是包办食宿的,今年我师门不过派了我一人来,你们大可同我住一起,毕竟比试有好些轮,这一比就是一旬,也免得住得偏了,车马劳顿。” 条理清晰的一段话被何誉这么一说,就这么轻易地把陈澍给带偏了,不过片刻,她就忘了方才要同云慎斗的嘴,很是关切地接下何誉的话来,问:“那我们要去哪报名呢?” “好问题。”何誉默了片刻,终于承认道,“我记得下码头后大约是走这条路……但这毕竟是五年过去了,街边店家有所变化也是正常的……吧……” “就是何大哥也不认得路了?”陈澍小心翼翼地问。 “对。你何大哥也不认得路了。”云慎道。 “哎呀,不记得也正常嘛,毕竟是五年前,我也不记得我五年前究竟走了哪个山路拾了哪块骨头。”对着云慎,陈澍又没了那份小心翼翼,冲着他顶嘴道,“你难不成还记得你五年前见过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又读过什么书?” “这些我是不知晓。”云慎睨她一眼,慢悠悠道,“但我知晓要去报名论剑大会该怎么走。” “真的?”何誉惊喜问。 云慎点点头,目光接着又往陈澍那边飘。不过陈澍却不似何誉那样欢欣,听云慎那句话,再瞧他那老神在在的摸样,不喜反气,愤然道:“那你还看着我们在这街上乱转,瞧我们的乐子!” “你看你,急什么?”云慎道,顺手隔着何誉去薅她毛茸茸的头顶,又意味深长道,“我看的可不是咱们自己人的乐子。” 说罢,他和何誉对视一眼,两人微不可察地点了点下巴,何誉便拉着陈澍的手往云慎手里递。 “好了,有云兄带路,最好不过。” 仍然时不时有行人从旁走过,陈澍被何誉这么一塞,连着踉跄了两步,险些和那些路人撞上。她抬头去瞧云慎,却见他并没有瞧她,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街边,她正也要循着那视线望去,就感到手被云慎很是自然地握住,心里不知为何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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