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此说完一大串,巴巴地瞧着云慎等着他附和一两句。但云慎面色却不似寻常那般轻松,只敛了神色,默了一会,道:“你确定,等你到点苍关后,能抓到这位使符的老人家?” 陈澍哑然,少顷,深吸一口气,才道:“有什么不能的?——你若实在担心,带上那武林盟主不就成了?他总是知晓这老头住哪,常在哪里落脚的吧!” 二人说话间,这院中忙碌的差役正前前后后地奔走着,越过身侧栏杆,时不时能瞧见一两个人,卑躬屈膝地把院里住着的客人往门外引,而那些丢了宝物的客人,也大多说不出好话来。 只是,这些人哪怕正要发作,瞧见门口站着送客的徐渊,再一想那些往日情分,终究也只一拂衣袖,恨恨地走人了。 云慎瞧了半晌,叹了口气,道:“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你知道我为何会去瞧这武林盟中的库房么?” “……为何?”陈澍一愣,似乎全然不曾想过这个问题。 “昨夜,我瞧见了这偷盗之人。”云慎缓缓道,又压低了声音,似乎很怕隔墙有耳似的,“但我所在的地方,原是院中角落,不能瞧见那库房的。我那处,与其余仆役一齐聊天攀谈之处,正对着的,是你原先换衣服的那个阁楼。” 话音落下,陈澍一时半会也不曾明白,只睁大了眼睛,看着云慎。 “……你换下的衣衫都还在,但是有一点,”云慎轻声说,“你的玉佩……也丢了。” 片刻安静。 这话顺得太快,陈澍或许不明白当中曲折逻辑,但云慎想了一夜,又怎会想不通其中关窍。 若当真是那个符修,偷了这些武林盟主为设局攒下的宝贝,那为何还要来到陈澍房中,偷陈澍的传世玉佩?这玉佩虽说是时间还有,可要是来偷,首先得知晓这玉佩就在陈澍身上——先不说她明明乔装打扮,假办成了男子,就说这老头,单凭一面之缘便能将陈澍认出来,那他又从何处得知,陈澍随身带着个师父传下来的好玉? 再者,这老头是符修之事是不假,然而点苍关一次,无名崖一次,分明两次都是在无形之间相救陈澍。第二次,在无名崖时救陈澍,连云慎这般谨慎的性子,也放下戒心了。若要图谋她的钱财,图谋她的玉与剑,大可以在彼时便动手,何必拖到今日? 最后,也是最至关重要,他却说不出口的话—— 若真是修行之人,又怎会看不出来那剑是真是假呢?哪怕不知陈澍这把“含光”原就是佚失在天虞山的“诫剑”,凭这老者自吹的千年道行,如何看不出这恶人谷仿的剑不过是把凡铁而已? 既是凡铁,怎么值得他为此抛弃多年来在世间混迹得到的一切? 哪怕是加上那些个凡间的“宝物”,对于一个修士而言,也远远不够! 需知这符修,虽不比剑修一柄剑开天来得雷霆,可在凡世中,对着的毕竟是茫茫肉体凡胎,大可以横着走。此人既然甘愿做一个招摇撞骗的“老道长”,那必然本性如此,就算在徐府中人口中,他再贪,也不过是贪些小钱罢了。 比起那莫名消失的老头,甚至这满院的宾客还要更可疑一些! 然而这些问题,就好似那雨后的泥地,刮烂的布料,一地泥泞,千头万绪,就唯独差那拨乱反正的一击! 偏偏这众人之中,何誉温吞,云慎心里埋着秘密,畏手畏脚,而严骥就更指望不上了,比那些个纨绔子弟还不学无术些。最善于此道的沈诘,如今应当正在京中,审问着那营丘堰的县官呢。 如此棘手的局面,竟似是无解之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徐渊把一个个宾客送走,云慎深吸一口气,正要说些什么时,便听见面前的陈澍也开了口。 “究竟是不是他偷的,只需把他抓了,一问,不就真相大白了?”她问。 正如每一个剑修那样——直接,果断,一力降十会! 云慎一愣,还未回话,她便身形一动,从那楼上纵身一跃,凌空飞到院外,正巧落在那大堂的屋檐上,又回头,冲着云慎莞尔一笑。 “徐盟主!”远远地,便能听见她清脆的嗓音,响彻在整个院中,“不如这样,今日便启程去点苍关,只要是由我带着,一刻钟便能到——我们先去,探个虚实!”
第一百二十章 刘茂一去,这走马上任的新都护人还未到,官府暂时没了主人,自然便成了着陆的最佳选择。陈澍挥着马鞭,同在丈林村那回一样,飞过茫茫淯水,带着众人迳自在那官府中落下。 院中空荡荡的,连那寻常看守衙狱的守卫都没了踪影——毕竟,所有的囚犯在一夜之间都被那大水淹死了,所以,哪怕还有衙役,恐怕也是在家躲懒,乐得清闲。 徐渊似乎还有些拘谨,云慎却是坐“惯”了陈澍的这个颠簸马车,这回下车,一点异样都未露出。 剩下那二人,何誉几乎魂都给吓没了,前面几人都出了马车,他仍是惊魂未定。严骥虽然也有些不适,却硬撑着,在马车里,光是笑何誉就笑了半程。此刻,他也自然是呆在车中,等着何誉缓过神来之后,再下车,又娴熟地牵着那马,往官府中安置马匹马车的棚中去了。 虽然时隔不过一月,但因点苍关是受灾重建,此时来,正是恍如隔世。不止是那街道房屋都慢慢地修好了,还有城中被大水淹死的树木,冲散的家禽,如今都仿佛从这片无土之地里长了出来。 再看那街上众人,这一片景象更是祥和极了。许是大难之后,凡是良心未泯之人,必怀感恩,因此道不拾遗,夜不闭户,吆喝声,打闹声,不绝于耳。 众人从那官府中出来,还有一两个人,认出了才去掉妆容的陈澍,要上前来迎。 陈澍哪里应付得过来?只冲着那些人讨好地笑笑,转头,便抓着那徐渊问,催他赶紧带着众人去那符修的落脚之处,看个究竟。 于是,众人紧赶慢赶,天还未昏,便赶到了徐渊所述的头一个落脚处。 不是旁的地方,正是点苍关内一处小的宅院。 说起来,这院落其实还颇显眼的,只走到那院门所在的街上,远远一望,便能瞧见最惹眼的这一座院落。 不为别的,只因它那裸/露的砖瓦与倒了一半的矮墙。 是了,点苍关大水,这符修的小院自然也是被冲跨了。而这半个月来,许是此人散漫,懒得重筑,又许是一直随着那武林盟忙前忙后,来不及修筑。如此小的院落,明明随便花上三五日便能清理干净,竟也就这么搁置在此了。 左邻右舍都修上了新房,就它还维持大水时的景象,仿佛是时间倒流,又带着他们回到了那一日混乱。 “这,还需要翻找么?”何誉不确定地问。 众人面面相觑,唯有陈澍,几乎全然不管不顾地直奔院中,只留下一句清脆的声音:“找!为什么不找?” 在她身后,云慎也跟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越过那围墙倒塌的缺口,走进满地散落的砖瓦之中。于是剩下三人,你看我,我看你,也不约而同地轻笑起来,互相谦让两回,便一齐进入了这个破败小院。 院中果真一丝人气也无,静得连远方的炊烟也变得暗淡了几分。 说是个小院,还真是极小,被两边新建的院墙挤压着,连暖阳也几乎照不进来。整院的碎石瓦砾,不止伴着经久不散的潮气,又因数月未动,其上落满了灰,光瞧一眼,那阴影便教人透不过气来。 众人足足翻遍了整个小院,甚至掘地三尺,打开了那沉闷的地窖,半间房半间房地找了过去。 只说这老者,确实为武林盟做了“一辈子”的活,连那并不富裕的家中,尽是武林盟中的一些琐事册子。而他这些年得来的那些赏赐,攒下的积蓄,也并不多,至少,端看这一屋被水淹过的空荡荡的小院,并不多。 但当众人打开了那地窖,哪怕是陈澍,也不由地一惊。 入目之景,仍在一片昏暗之中,只有一角的阳光通过那木门打在众人脚前的地上,再艰难地映出屋内的摆设。但只需藉着这些微光,便能看清这一屋子的画符朱砂,甚至还有些,冒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森,却一眼便能看出其并非凡物的旧物。 此人,确实是个货真价实的符修。 可他若是不曾回点苍关,或者说,不曾回到这个他自己所有,居住多年的小院之中,还有何处能去? 再手眼通天,这位符修也不曾丢失那世俗的欲/望,至少,从此事来看,是不曾——难道他如此费尽心机,偷盗了如许财物,最终却只是为了在深山老林中,日日对着那些生霉落灰的宝物自得其乐? 就在陈澍被那符菉吸引着往前查看时,许是想到此处,第二个下到地窖中的云慎,默默回头,看向了那徐渊。 徐渊大抵也明白他的意思,沉吟半晌,道:“若这人不曾回到此处,他确也有别的去处。毕竟也为我武林盟做过多年的事,那些去处,大多都是我武林盟在各大门派,各大城镇的驻地,此人本就有我的许可,仓促之间,他知晓我必定不能发令去拦他,因此逃亡他处也是有可能的。” “那这些驻地……”何誉问。 狭小的地窖当中,这一声问回响起来,几乎把那灰尘震了震,连走到最里面的陈澍也回过头来,那对明亮的眼睛直直地看向徐渊。 “点苍关就有一处。”徐渊道,又顿了顿,说,“不过我想他应当不会大胆到直接留在点苍关……毕竟此关来往之人甚多,一不小心,便容易露出马脚。” “有道理。”云慎说,又看了眼这些屋内的符菉,转头,道,“不知除了点苍关,这附近是否还有……” “有的,有的。”徐渊道,“我正要说,除了点苍关,附近的弦城也有一处武林盟的驻地,而且因为是……是我徐府所在,那处驻地相比于别处来说,更加大而严整一些。我常居弦城,他随我办事,也时常借住徐府,想必他对那弦城也更熟悉些。” 严骥一扬眉,连脚都还没踏进这房内,便侧身,摆出一副随时准备离开的样子:“那不如即刻便启程前往弦城。” “但,万一此人就在点苍关,我们岂不是与他失之交臂?”何誉犹豫道。 “这便有些不好取舍了。”徐渊笑了一声,坦言道,“如今这个局势,若说不急,那就太假了,可是这样的情形,也只能来得及去一处,另一处,恐怕就不能及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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