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要去做贼么?你这是去当靶子的吧!” “我们本就不是去做贼的!”李畴被这么一斥,也心有不满,板着脸辩道,“既然行得正,是去查案的,又何须担心这担心那的?” “我的老天,你平素在你的碧阳谷摆架子,过干瘾,当然没人管你,”严骥道,“今日虽不是做贼,可捉贼也是一样的啊!就光看你这开屏一般的打扮,远远的,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瞧见你了,别到时候被贼捉了,再来叫苦。” 李畴听了,越发不服,二人就站在这墙根里,又吵起来。那阴影哪里能罩住这三个身影,直把陈澍都挤出了这一小块的墨色,发愣地看着李畴又回嘴。 “你、我、还有陈姑娘三个人,哪里还需小心提防?难不成还有什么人,能从我们三人手里讨得好处,就算是有,这样的人,怎会来这乱葬坡做这些见不得光的事。依我看,本就不该这样偷偷摸摸的,倒显得我们才心里有鬼似的。” “你是不情愿偷偷摸摸了,你舒服了,那城外作祟的贼人也被你这一身扎眼的袍子给吓走了,到时候,干等在城外等个整夜,也不一定能捉到一根贼人的毫毛——” 陈澍看着他们二人吵了半响,没忍住,连着打了声两声哈欠。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就差吵起来的那二人已噤了声,不知何时,齐齐转头来看她。 “……嗯,要不你们二人先吵着。”她挠挠头,道,“我先去城外看看,等你们吵累了,或是分出个对错了,再来寻我……” “不成!”李畴断然道,“不提此事本就是我碧阳谷弟子发现的,单说这尸首遍地的,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 他一说,严骥竟也一反方才的针锋相对,出言附和道:“是啊,三人去,还能互为人证,若真抓到了什么大犯要犯,改日上那衙门大堂,总也有能互相说话的人,免得那贼人狡辩。” 陈澍“唔”了一声,歪歪头,就这么瞧着他们俩,直到二人又对视一眼,方应道: “对啊,那你们在争什么?” 大抵是觉得她站在自己那边,李畴顿时也冷哼了一声,哪怕在阴影之中,面上也难掩得意之色,冲着严骥抬抬下巴,道:“是啊,你在争什么?” 严骥眼珠一转,看了看陈澍,又瞧了瞧那李畴,笑了,拿胳膊撑在后颈:“怎么,你们现在是要外行人指点内行人了?” “谁跟你——” 这边李畴才说了三个字,就被陈澍出言打断了。她伸了伸懒腰,认真地同严骥讲道理:“若是嫌他衣服太显眼,把那衣服扒了不就成了?” 于是这头李畴那个“你”字才出了半个音,又生生地转了个弯,连他自己也转过脸来,一时情急,顾不上去遮掩那些情绪,当即便眼睛圆瞪,大惊失色,道:“——什么?” 然而他这声惊呼,虽是抗议,却也教他身侧失了防备,一眨眼的时间,严骥就偷袭而至,又把他偷了个正着。虽然李畴已是警醒异常,一发觉严骥动了,就撤身往后躲去,怎奈他身后是堵严实得洪水都不曾冲破的矮墙,加上他果真以为严骥要来扯他衣服,躲得狼狈,也躲错了方向,由着严骥伸手一抓,把他头顶那根碍事之极的羽毛扯了下来。 “严骥!!!” 李畴自是怒急,仿佛被扯了命根子一样要怒声斥他,伸手来夺,却是拆东墙补西墙,这边顾上了严骥,那面又漏了陈澍。 只见一阵风吹过,陈澍藉着李畴自己的势头,伸手过来,用她那方才在屋檐砖瓦上蹭过的小黑爪子一抹。 万籁俱寂。 李畴自己仿佛也知道面上沾了两道难看至极的黑灰,面容一震,连同严骥算账的动作也僵住了,脑袋一转,仿佛同身体不是一套一样生硬地转头看向陈澍,面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难以置信。陈澍冲他甜美一笑,又拍拍严骥的肩膀,道:“这总可以了吧?” 严骥险些没忍住笑,捂着嘴巴,点了点头,憋出一声“嗯”字。 而陈澍呢,自觉完美地解决了这份争端,又转眼去看李畴,发觉这半晌,李畴是动也没动,眼睛死死盯着她,于是又宽容一笑,道:“不必谢我,还需要再抹点么?” 眼看那李畴几乎要气得当场晕倒在这街边了,严骥才勉强忍着笑,这会倒当起了好人,乐哉哉地劝道: “……总比被扒了衣服强,是吧,少谷主?” —— 纵然是这样看守严实的点苍关,出城入城都盘查数次,毕竟也都是些普通兵士,连那两个鬼鬼祟祟的人也查不出来,就更防不住他们三个了。一场小闹剧之后,三人稳稳当当地溜过门口关卡,从城墙而下,静静地等在了李畴所述的那个小角落里。 从这个角落,确实能瞧见面前那距离点苍关不过几步路的乱葬岗,一具具尸首,就这么静悄悄地,仿佛睡着一般地卧在那小山坡上。 大多来不及掩埋的,就这么直接堆在乱葬岗之上,若是好一点的,有亲人在世,哭着堆几捧土上去,至少教人瞑目了,就是半个身子仍露在外面。或是有些埋得久的,哪怕都埋进地底了,因为江风吹过,尸体又僵直,于是部分手脚慢慢地显露出来,仿佛要从地底爬起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他们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只和这一座默默无言的死尸面面相觑,什么也没等到。严骥先叫起苦来,压低了声音连连抱怨,但向来急性子的陈澍,却静静地,盯着那尸山,倒是一动也不动,仿佛猎豹一般耐着性子,在严骥的再次抱怨之中,突然开口。 “……我看见了。” “什么?”李畴也抬头,去看,但他什么也看到,只来得及看见陈澍,真如那豹子一样猛地窜了出去,恍如划过夜空的黑影,一个欺身,扑倒那远处的人影,又死死压住。 “不许动!”她脆声喊道。 顿时,藏在尸山后面竟凭空冒出几个人,也都拿着兵器,穿着盔甲,高声喊:“你这个恶贯满盈的歹徒!我们等了你好几日——还不快放开他!” 直把那蹲在城墙脚下的严骥李畴都看傻了,陈澍也懵懵地抬头,看向那些朝她奔来的人影,眼睛眨了眨。 “怎么回事?是谁在抓谁?”她说,抽出一只手来,犹疑地指着自己,“你们说的歹徒……不会是我吧?”
第七十二章 “慢着慢着!”严骥一愣,急忙上前,双手一扬,做出制止双方的手势,道,“弄错了,弄错了!别急——” “我不急啊!”陈澍应道,“你同他们说……哦,还要同我捉住的这人说!” 只用单手,她便压住了那人的胳膊,看似轻轻松松,却也把那个身着盔甲的老兵严实地按在地上,脸与地上半露出的一个断掌贴合。甚至挣扎间,那从土中钻出来的半截手指插入那人的衣襟,随着动作从泥地里冒起来一截,恍若真活了一般,要向他索命了! 看这情形,饶是个身经百战的老兵也不免胆寒。那被陈澍压在身下的人愈发猛烈地挣扎起来,嘴中胡乱骂着不知道什么东西,他本就带着口音,又因剧烈的挣扎,一句话也不曾说囫囵。 陈澍只听了几个音,满脑子疑惑,发出一声疑惑的应声,又躬身下去听,一面听,一面很是和善地提醒他:“都说了,叫你别急,你说慢些!” 手里力气偏还一点也不曾松——她不松手劲,这人又怎么“慢说”?直把那人气得气血上涌,一口气喘不上来,竟开始连连咳嗽了。 旁的那几个士兵,听了这声咳嗽,大抵以为陈澍一只手就把这老兵按得咳出血来了,更是如临大敌,一点也不听严骥的解释,甚至拿起长戟,一边防着他,一边冲着陈澍大喊:“放开他!你这贼人,面前这么多人把你围住了,还不赶紧束手就擒?!” “谁是贼人啊!”陈澍也急了,气呼呼地一抬头,手不自觉地越发用力,于是那人当真被她压得喘不上来气了,两只手在空中乱抓,连不成句的音都发不出来了,夜色中,只听得她一声很是委屈,又很是精神的反驳,“你们这些人,以多欺少,以官欺民,不由分说便给人定了罪……你们才是贼人吧!懂不懂礼节啊!” 这句话,说得是言之凿凿,理直气壮,若不是她手底下压着个人,还真有几分沈诘或是云慎吵架的神韵了。虽然尤显生涩,前一句“贼人”,后一句“礼节”的,仍带着些许脱不掉的稚气,但就是这几分,也足以把那几个兵士堵得一噎。 “你——你胡搅蛮缠!” 话是这么说说,可那几人也不确信起来了,又往后退了退,几人聚到一块,悄声确认着这是否果真捉错了人。 半晌,还是李畴趁机奔来,一看,惊呼一声:“糟了!他要被你摁昏了——” 陈澍忙低头一看,方才还在挣扎的兵士,此刻早两眼一翻,没动静了,不是昏过去了又是什么?只有胸膛微微起伏,昭示着此人至少还有着一口气,她急忙松开手,又盯着自己的手掌,颇有些嫌弃地甩了甩,小声抱怨: “……这人这么不经打,还出来做什么坏事?” 她虽是低声说的,可这坡上除了尸体,这几个人,就只有一片死寂。再轻的声音,经由她说出口,又是这样才把人生生捏晕了的场面,那声音便恍如那惊雷一般,一字一句地敲着那几个兵士的天灵盖,直把那几个士兵又震得退了退。 好在,那些士兵中终究还是有个脑子稍微灵光些的,眼瞧不对,打是打不过陈澍了,便从众人中站了出来,哪怕不信陈澍的说法,也装作信了一样,颤着声音问: “你说你不是贼人,那你深更半夜来这城外的乱葬坡做什么?!” “我来捉人啊——”陈澍说,回头瞧了瞧,发觉李畴和严骥已赶到了她身后来,越发觉得有底了,抬了抬下巴,道,“你们呢?你们又是来做甚的?我可听说的是有人连着好几日都偷偷来这城外,不知是要趁着这月黑风高,暗中做什么坏事——” “我们……我们也是来捉人的啊!”那兵士道,“这几日,都是我们在这城外,等着那贼人现身……” “真的?”陈澍狐疑,“你来捉人,连着捉了几日,怎么一个人也没有捉到呢?莫不是你们心知自己师出无名,编出来这样一个借口——你们编也就编了,怎么还学我!”她越说越气,双目熠熠,指着那人,似乎又想再骂上一遍,把对面那个出来对峙的人也吓得一退,许是怕她再“揍晕”一个,不再吭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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