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这林中繁盛树木不改,只是赫然显现了一道关卡,与陈澍那日匆忙一瞥所瞧见的没有什么分别。 此时,也许是由于战事焦灼,这不过由些栅栏泥墙筑成的围墙后没了什么看守的人,只听得有人叫了声“郭护法”,上前迎来,接着二人低声说了什么,那光头才震怒一般,高声质问。 “你怎么当的这守卫?!” 也不知这被训斥之人是否是昨日那颐指气使的同一人,但见他半躬着身体,小心翼翼地回道:“这,毕竟魏堂主亲自来了,我也不敢拦——” “她早被夺了那堂主之位,整个恶人谷都知晓,你在这里同我装傻充愣什么?”光头怒道,“如此紧要关头,若真因此惹出什么事,别说是我了,就是整个谷中的人都要被牵连!” “小的明白,小的也拦了,只是拦不住,”那人连道,“这不是心想毕竟只是死物,哪里有什么要紧的事呢……”他那话没说完,只看着光头面上的怒意,似乎已经被吓破了胆,瑟缩着,最后几个字在远处已是听不清了。 “现在就是有要紧的事,让开!”光头道,正说着,他似是还觉不满,伸手骤然一拽,好在那人大抵也是有些眼力见,先于这光头的一拽而避让开来,才没有被光头大力的一拽甩到墙上。 那光头毕竟身负要务,不同他计较,一眨眼便消失在了这低矮围墙之后。那守卫仍是瞧着他的背影,从陈澍这方向,瞧不见围墙后光头究竟走了没,但能瞧见这守卫突地舒出一口气,直起身子,抹了抹前额,一看这一摸,竟摸到了满手的汗,又低声咒骂了两句。 他转过身,正要抬头,继续当着这聊胜于无的差使,却听见耳边传来一句好奇的问话。 “‘狗娘养的’是什么意思?”陈澍问,“你也不喜欢狗么?” “什么喜不喜欢的,这四个字都听不——”那人答到一半,猛地抬头,眼睛瞪圆了,惊惧地看着陈澍,“你是从哪儿——” “你不必管我是从哪来的,只消知道我是跟着前面那人来的就成!”陈澍眨眨眼,试图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却无奈地发现面前这人的神情越发惊恐,只好又补充道,“我就是进去瞧一下,不找旁的麻烦——我还没杀过人哩!” 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更是教那人登时起了警备之心,想起来手边的武器,伸手抄起,嘴上威吓地朝陈澍击来—— 然而,究竟前有难以应付的光头,后有来路不明的陈澍,端看他那惊惶之色,那腿早已软得强撑着才能站直,别说伤人了,就连这八尺长的长刀也一点也握不稳,举到半空时,已经把他自己带得下盘不稳,几近摔倒。 陈澍沉默地看着那长刀,仿佛纯靠重量往下直坠,她只轻轻侧身,便躲过了这一击,再转身去看时,那人已经被他自己这动作牵带得双脚一滑,向陈澍方才躲开的方向跌去。 漏出如此大的一个破绽来,别说陈澍了,恐怕就是云慎在这里,也能用单脚一踹,将这糊涂守卫踹倒在那同样跌落在地的刀刃上,至于是否会有什么面容,甚至是脖颈因此被划伤,也纯粹是此人咎由自取了。 但陈澍只叹了口气,摇摇头,一想这整座山谷都被朝廷围困,自有要员坐镇,这回她学乖了,只伸手劈向那人后颈,把他击昏,又伸手稳稳接过这人的身体,随手扔在墙边草丛堆里。 末了,她还不忘拍拍手,抬头去瞧墙内动静。 只见这一道关卡之后,其实并没有什么屋舍建筑,不过有一处稍显空旷的林地,巨石裸露,杂草丛生,几颗相较于方才山上较矮的树木也零散地生长在墙内,遮去一大半视野。 不过,哪怕没有这树遮挡,这一片林间空地也空空荡荡的,乍一看,根本瞧不出什么端倪。 “……完了,这还能叫醒么?”陈澍低头一瞧,那墙根处瘫着尸体一般的守卫此刻哪里还有一丝清醒,她犹豫了一会,又叹了口气,连自己也不知道是在庆幸没把此人当场杀了,还是后悔没从此人口中问出个究竟。 但事已至此,她只好回头上前两步,缘着草地上依稀能瞧见的几个脚印往前行。 适才光头从此而入,必然是留下了印迹,且从他进入围墙之中和那守卫的反应来看,这储存金银珠宝的“密室”必然就在围墙附近,不过十步远的距离。 地上毕竟不止有那光头的脚步,还有这守卫百无聊赖间,不知在如何打发时间的脚印,和着这日清晨时分,有人上山报信,有人下山驰援的脚步,错综复杂,很难分辨清楚。 陈澍瞧了半天,终于从中辨认出来一个方向,隐隐约约透着一股车辙印——可不就是昨日那送上山,“睡”在她枕席四周的一车药材么?她霎时大喜,缘着这印子往前走,不出两步,果然瞧见这车轱辘印停在一块大石面前。 敲敲石面,能听见石头背后似乎镂空了,或者说这以假乱真的石头本就是人为铸造出来,以此掩饰密室入口的。而其形,恰似一块陡峭山间突出的赤/裸顽石,乃至于还带着些许雨水冲蚀,细草攀生的痕迹,不可谓不逼真。 但哪怕再逼真,毕竟不是真的石头,不止是敲击石头的响声有异,等陈澍侧耳去细听,还能听见“石头中”隐约传来的人声—— 先是谈话声,似乎是争执,然后是一声断在半截的惊呼。 陈澍的心吊了起来。 她不自觉地去伸手摩挲石面,自然什么也不曾摸到,好不容易长出石缝的绿苔被她这么一刮,半数都脱落了下来,露出那石块原本的样子,却仍不见半个可以用来“开门”的扶手。 石头背后的声音却已停下,再侧耳去听,是一点也听不清了。 陈澍一咬牙,也不再试图找了,后退半步,只手握拳,运起那法力,对准这石头—— “彭”的一声! 只一拳,那硕大的顽石就被击成几块,水花一样溅落在四周,全然露出后面那别有洞天的一条昏暗密道来! 如此轻松,陈澍便破开了那密道的门,但她神情却不见犹豫,半是急切半是犹豫地一停,甩了甩手,又深吸一口气,才抬脚往密道之中走去。 虽然外面的天已经完全亮了,可密道里没有烛光,理应是一片漆黑才对,只是陈澍越走,等眼睛适应了那昏暗的窄道,摸着嶙峋的墙壁,数着一块块凸起的砾石时,才发觉,前方竟不是昏暗的,而是隐约透着光,越走近,那光线便越明晰,却又不似是烛火。 岂知这密道虽然曲折,但陈澍还是能分辨清楚它的方向。这道分明一直往前,遇上难以凿开的巨石或是层岩,就绕一绕,根本没有朝着山上开拓。 可既然如此,是在山里穿行,又怎能瞧见阳光呢? 陈澍呼吸一滞,急忙向前跑去,果然,再不过数十步,那光亮便摇摇晃晃地近了,等她真正走到光里,一转身—— 一颗珵亮的人头轱辘地滚到陈澍脚边,带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不必看,也知道这颗光溜溜的头,不是别人,正是方才进山而来的那位“郭护法”! 此人虽说也是个庸碌之辈,但大小也是恶人谷中的一个小头目,哪怕从刚才在关卡中对那守卫的应对,也能看出他还是有些身手的。但不过顷刻,却这样被人割去了头颅,那双眼直愣愣地看着陈澍,显然是死不瞑目。 惊得陈澍抬头一瞧。 入目先是一片石壁,一片在日光下显得颇为漂亮的石壁,其上印着一道门,此刻大开,而陈澍所在的这密道尽头,除了左侧那明显是密室入口的石壁之外,右手边,竟是雾气缭绕的群山,一眼望去,远离了谷中战火,是与鼻尖血腥味截然不同的安谧胜景。 无名崖,无名崖,虽是无名,却无愧于一个崖字。 日光万丈,更是分明地映照出了陈澍面前这一摊断肢残骸。 此处乃是崖上被凿出的一处暗室,也不难想象平日里“钟孝”究竟如何将这些珍宝一车一车地往这隐蔽之处送。 这样的地方,这“郭护法”又如何会惨死至此? 陈澍眼神往上一扫,果然看见了一个行迹怪异的人,身着黑袍,露出的手指瘦得在阳光下能看清其上青色血线,显然此人方才与那“郭护法”相争,不知出于何故,又痛下杀手。 但断崖之上并不止这一个人。 在这人身后,有一人身披灰袍,衣衫褴褛。同样是披着袍子,身形削瘦,可此人却明显比那杀人的要狼狈许多,也许是多日的监/禁,教云慎的精神也大不如前,陈澍一瞧,看见他身上披着的乱发,再细看那隐约露出的没了血色的面容,被悬起的心更是一紧。 比起那藏在暗处,不好辨认的脸色,云慎的双手被迫伸出,落在阳光下,能很明显地看见那手腕由一股粗绳绑着,被杀人者攥在手里。 “……这是?”陈澍止住了动作,抬眼去瞧那人。 “自然是趁乱吃些人血馒头,这一室的珍宝,你看了难道不动心么?”那人问,声音难辨男女。 “我不动心。” “不动心就好,方才那人要拦我,可被我……”那人说到一半,停下来,笑了笑,那阴影之中的苍白笑意竟带着些羞意,于是越发显得瘆人了,只听他继续道,“既然不心动,你又找来做甚?” “我来找我的剑。”陈澍说,沉默了一会,大抵估量着这一段距离,根本不够她冲到前去救人,于是露出一个真挚的笑来,软道,“你既然只是为了宝物,杀了那混球也就罢了,怎么还绑着另一个人呢?” “哦,这人啊。”那人有些刻意地把云慎双手抬高,露出他方才被遮住的面庞,果然是云慎无遗,脸上似乎还被砾石刮出了些红印,唇因失水而干裂,根本说不出话来,光看着便觉得凄惨 䧇烨 ,“当然是我知晓谷中最近来了一位非凡的侠客,能杀人于弹指之间,只好给自己找个人质。” “哈哈。”陈澍干笑了两声,没话找话地恭维道,“你才是‘能杀人于弹指之间’呢,不必谦虚……”说着,踹了踹脚边那颗头颅。 那人不应,只是把扯着云慎的手往空荡荡的崖边随手一拽—— 云慎双手被缚,又是面色煞白,根本动弹不得,这样被那魏勉往下一放,陈澍一惊,眼睁睁看着他双脚一滑,险些掉落那山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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