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澍已经两下把找到的木枝削尖了,正准备迈步离开,听见这句话,身形一僵,惹无可忍地回头喊道: “……我去打点吃的而已,真不会把你丢在这儿的!” 云慎笑着“嗯”了一声,看着她脸上不知是恼的还是羞的,或是正午了,阳光终于打入这一道曲折的裂谷之中,照得她满脸红晕,好生可爱。 许是见他神情沉稳,终于明白过来他不过是调笑两句,陈澍这一喊,也没了下文,同云慎一样“嗯”了一声,权作应答,又用比适才更快的动作往林中奔去。 瞧那身影,还隐约能看出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云慎这才满意了,莫名地喟叹一声。陈澍走远,此处只剩他一人,他面上那笑渐渐淡去,只见他走进了崖边的一处石洞之中,他抬起头,在这洞中的阴凉里明目张胆地打量着林间一缕缕打下来的天光。 也不知道二人自崖上坠落、马上要落入林中时,他阖眼的那一瞬间,感受到护着陈澍的那股法力,是错觉,还是真的有人…… 真的会有人,在这荒无人烟的山谷中使出法术,只用这两分法力,便轻描淡写,神不知鬼不觉地护住了陈澍?
第九十七章 要说这突如其来的“瘸脚”,自然不纯粹是心血来潮,只为博得陈澍的一时同情。 或者说,就算云慎本意是为了博陈澍那些来得快,去得也快的怜爱之心,也总得有个更正大光明的理由,足以说服他自己,更是足以教他安心地再装下去。 这恶人谷的战事便是其中关窍。 若按他原本的设想,从无名崖上一跃,既可就此去掉“云慎”这层平凡书生的皮,也可让陈澍觅得宝剑。 当然,她必然是会因“云慎”的死而挂怀一段时日,甚至下到崖底去搜。但以陈澍的性子,他若真死了,她痛快淋漓地哭过一场后,也只会毫不牵挂地转身离去,再多做一件事,顶多也就是把魏勉千刀万剐。 魏勉杀了那么多枉死的人,应当也早便想到了会有今日。不算冤枉。 只是这个假设之下,“云慎”这个人坠亡于魏勉之手,再不会在众人面前出现,更不会有人去探查一个失足坠亡书生在恶人谷中究竟做了什么,哪怕他也许说动魏勉,递出了攻下恶人谷至关重要的一张图纸,哪怕他也许合谋萧忠,设下大局,只为引陈澍入谷。 是的,这也便是云慎百密一疏,因为实在胸有成竹,不顾后手,因而被迫露出的破绽。 他不曾料到陈澍会飞身来救他。 他更不曾料到自己在被陈澍救下的那一瞬间,心中涌出无限情绪,头一个,竟是如释重负。 于是“云慎”这次原本被一字一句写好的死亡,也不能遂成。不仅今日不果,眼见这一个月内、一年内,甚至是陈澍还记挂着他的时间之内,恐怕都不会再行此等事了。 实在大费周章。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他自是明白的。 天虞山一回,点苍关一回,再有这恶人谷的一回。 他冷静地,抽离一般地回头看,回回都是他自己再低下头,循着离开的方向,心甘情愿地走了回去。 如是,再装聋作哑地假装看不清自己的内心,也无济于事。 留下来,至少在心绪定下之前陪在陈澍身边,才是摆在他面前的唯一一条坦途。 既然不再寻求离开的办法,那此前他在恶人谷中行走,所有的谋划,不拘是散播消息引人来淯北,还是同萧忠合谋打造假剑,甚至是与魏勉暗处谋划的事,只要他一回到战火纷飞的谷中,只要被人认了出来,皆会暴露无遗。 且不说郭护法等一众明白知晓他身份的人。就算真撞了大运,这些人,但凡能叫出他名字,知道他早便得了萧忠的青眼的,都像郭护法一样身首分离,没了再开口的机会,可那些谷中的小喽啰,甚至谷外的暗桩,也都知道有一个“军师”入了谷中,谋了件大事,要把陈澍这个论剑大比的头名哄骗进谷中,为谷主效力。 再一相对比,若有人有心查验一番,不难找出他在其中走动参与的痕迹。 因而这回谷之路,对于云慎来说,确实是越漫长,越好。二人不在这战事焦灼时出现于人前,不仅避免他被人所认出,还能让陈澍寻剑之事先沉寂一段时日——没人追查,其中蹊跷自然就不会暴露,等昉城城破,此间战事了结,过些时日再去探寻这件事,便是难上加难。 今日,不过是恶人谷被攻打的头一日。 不过半日,在山谷外,关卡被轻易攻下,连密林之中隐藏的箭塔哨所,也都被有预知一般地尽数拔除了。 也无怪乎萧忠在小阁楼中发如此大的火气。 战线慢慢地向谷中推进,原先引以为屏障的工事,俱都成了朝廷的助益,也就是谷中还有一波自来便忠心跟随于他的死士,用自己的尸首暂时堵住了谷口,不教朝廷兵马越过那雷池。 许是见谷中人马都已醒转,缓过劲头来了,这趁其不备的时机没了,优势也不占多,于是那些攻打恶人谷的大军也缓了攻势。 日头正烈时,这一个山谷中的战火终于歇息了片刻。 朝廷这方自然不急,毕竟已然占领了恶人谷四周的有利地形,又是围困恶人谷,虽然称不上大军压境,可这谷中的地利在这一时刻反而帮了攻打这方一手——只有两个谷口,既代表谷口易守难攻,也代表若要封锁恶人谷,只堵住两个谷口便足矣,根本无需那么多兵马。 哪怕萧忠真的派人,不过谷口,而是翻山越岭去昉城报信,这山岭之中不方便纵马,一来一回,也要足足三四日的脚程。 更何况,这群山里的哨所十有八九都已归了朝廷,那报信之人能不能从中偷溜出去,都还说不准呢。 萧忠再傻,听见一连而来的失守战报,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气归气,这恶人谷雄踞淯北,靠的不过就是这小小的一个谷地,谷中一个营寨,说直白些,哪怕把昉城拱手让人,这恶人谷也决不能丢。 此番受创,一是来袭突然,二是谷外这些塔楼建筑被朝廷拔萝卜似的连根拔起,还有三,则是因为萧忠这几日事先“预备”,把不少人手,包括一些城防器械都留在了昉城。 好比二人下棋,可萧忠只拿了半篓子的棋子,下着下着,手一抓空,只得让人一局。 因而这封信,是不能不发,不仅要发出,还要尽快,好教那昉城兵马有所准备。两方若是打得一手好配合,要一举击垮这朝廷大军,也不是痴心妄想。 陈澍自然是最保险的选择。 不过郭护法久去未归,这战报又足足给了萧忠迎头一击,他再也等不得了,只待对方攻势一缓,他便心急如焚地指使了几个死士,从山上那些哨楼的空隙中穿过,奔赴昉城送信。 末了,他还觉不够,似乎什么也难抚平他此刻的不安,只见他四下一扫,又捉到个眼熟的堂主,眼见这人应是才从谷口退下来,脸上被剌了两刀,鲜血直流,手臂也缠着止血的布条,他灵机一动,伸手抓起这人衣襟,恶狠狠道: “你也拿着信去,就去谷口!尸首都不必清了!那些自诩正义的正道人士总不会见着这尸山尸海不管—— “就凭你这样子,混进那死人堆里应当不难吧?实在不行,再找几个半死不活的,等那些人再要打进来,清理谷口尸体时,就是你们逃脱这围困的唯一机会……哪怕被人再捅上几刀,也要死死忍住!!” —— 萧忠此举,虽称不上正派,但却也是神来一笔,兵行险招,若遇上寻常情形,或许也有起效。 只可惜,他糊涂一世,临到这整个恶人谷岌岌可危之时,连对局势的判断都出了差错。战局瞬息万变,对方退守谷外,瞧着是休养生息,待整顿之后再战,可哪有这样天降的好事? 围绕着恶人谷的群山上密林遍布,那些刚从恶人谷手中夺来的塔楼浸着鲜血,并不似萧忠预想得那样喧闹—— 占据这些塔楼的人,不过百余,根本无需休整。 再细看,这些人,哪个不是熟面孔?且不说那几个原本就是同朝廷商议好了要来当马前卒的琴心崖弟子,与朝廷亲厚的灵犀阁也到了,就在距大军最近的西北方向,领头的也是个熟人,正是那个叫齐班的,连李畴也不知何时赶了回来,估计是马不停蹄,不过只带了两三个身手不错的碧阳谷弟子,竟同何誉一齐,刚夺下一处箭塔。 好巧不巧,这处箭塔,距无名崖只有数里之遥! 这些武林人士,大都是各派翘楚,也因此,几人一队,不易暴露,才能轻易地在山中行进,一座座地攻下那山间塔楼,好比拔下萧忠的一颗颗獠牙,精准而迅捷。 谷外人马此番暂缓攻势,的确是给了整个大军休整的机会,但萧忠都知晓的道理,这堂堂一军的将领难道不懂么?休整的看似是整个来袭的军队,实则只是可以轻易探查的,来攻打谷口的朝廷兵马。 这些山林中的武林人士,没有歇息,也没有必要歇息。 萧忠放出信使,除了那个最离奇的扮作尸体的法子,旁的都正中其下怀。这些信使翻山越岭而过,哪怕知晓那些被攻下的地点,刻意避开,又怎么能避开这张由论剑大比里以命搏出的佼佼者所编织的天罗地网?此时,这处境全然掉了个头,那些阴险狡诈的恶匪终于尝了一会行走在昭昭日光下,却又被暗处埋伏之人所袭,纵使有千般武功也无用武之地的情形。 不过半个时辰,那萧忠还在阁楼中踱步,丝毫不知手下已尽数落入了他最痛恨的正道人士之手。 其中,还有一个人尤为特殊。 正是那前往无名崖,催促郭护法速归的信使! 他被何誉抓了个正着,也偏偏只有他,不曾带着什么信纸,不过是些口信,被李畴一剑穿过那锁骨,吐了好大一口血来,才磕磕巴巴地把事情老实说了出来。 说是拿宝剑未归,并不知道是什么宝剑,也不知有何用,可真跟着陈澍走了这一路的,谁又不知道这恶人谷中的宝剑,正是陈澍所寻的那一把? 何誉一听,人也不顾了,身形一转,便要去循着那人所言的方位找去。 身后李畴急得伸手去拦,也不顾那些往日成见了,骂道: “但听那人说甚护法堂主,肯定是重兵把守的另一个坞堡,你只身去,恐怕十条命都不够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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