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很久没睡得这样久了,晨起练剑是她固定的作息,无论风霜雨雪,这一点都不曾变过。 何况有洛留影这个严厉的“师父”在,若是哪一日真的不小心睡过了头,他就会拿雾尘剑的剑柄在她的额头上敲一下,然后露出个让人心虚的笑,“洛疏竹,今天加练,别想着偷懒。” 虽然她现在已经不需要洛留影的日日指导,但这个习惯也一直保留了下来。 洛疏竹现在不经怀疑,在那涂抹在伤口的药里,是不是加了什么安神的东西,连她多年的习惯,都被打破了。 她将浅黄色的药膏碾了一点,放在指尖,对着阳光看了又看,又轻轻地嗅了嗅,最后得出一个令她不太愿意相信的结论: ——确实和药膏无关。 “姑娘?你醒了么?” “进来吧。” 侍女轻轻推门进来,“迟家家主长女,迟瑶歌求见。她一早就来了,一直等着,也不愿意走。” 洛疏竹不记得她和迟瑶歌有什么交集,但仍旧是点了点头,“请她进来吧。” 她不记得这是第几次见到迟瑶歌,但可以确定的是,两人从前并不相熟。 可天圣族六域归于四家,各种宴会零零总总,纵使再不熟悉,也多少打过照面。 洛疏竹对迟瑶歌的印象,大概就是她那一手,精妙非凡的制器之术。 这本就是迟家的绝学,但六千多岁的年纪,她便能达到这种程度,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洛姑娘。”女子声音轻轻柔柔,拉回洛疏竹的思绪。 玫粉色的衣裙不显得俗套,更衬得迟瑶歌面若桃花,她站在阳光里,透过窗户,朝洛疏竹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请进吧,迟姑娘。” 她并未有其他举动,只落落大方地入了座,直接开口:“其实,今天是我第二次来。” 她笑了笑:“上一次过来,你应该正在……龙族。” “你有事找我?” “当然。可我两次来,想说的话,却不一样的。” 迟瑶歌坐的笔直,即使是伸手举起茶盏,发钗上垂下的东珠也仅仅是轻轻地摇晃了一下。 “春芜和我提过一次,洛姑娘想知道一些关于迟婧怀的事情。” 洛疏竹终于明白她的来意,“你是为了这个来的?” “这些年,我能安好地呆在迟家,舅舅明里暗里地帮了我很多。这种小事,既然春芜朝我开了口,我没什么拒绝的理由。” “第一次来的时候,其实我想说,我什么都没查到,可是你并不在家中,我便回去了。” 洛疏竹从她的话中听出别的意思,她收敛起轻松的神色,盯住对面的女子,“那么,你今日来,又是为了说什么?” 迟瑶歌一手搭在另一只手上,轻轻转动手腕上浅紫色的手镯,“我就是随意一说,你也是随意一听。” 她声音忽然压得很低,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迟婧怀……应该与若海那件事有关。” 洛疏竹顿了一瞬,就立即开口制止她继续说下去,“等一下。” 迟瑶歌没有料到她突然的打断,她眉头蹙了蹙:“你不想知道?” “当然不是。” 若海那件事,一头连着历拂衣,一头连着洛留影,洛疏竹比任何人,都想趁早解决。 可越是重要,就该越慎重。 “在你开口之前,我想知道你的条件。”洛疏竹不想错过她的任何一个表情,“你告诉我这件事,那么,你想要什么?” 她一直相信,想要得到什么东西,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呵。”迟瑶歌忽得笑出了声音,她再没了大家闺秀的样子,仰面叹出长长的一口气,平添了几分洒脱之美,“我要什么?我以为,整个天圣族的人,都知道我要什么呢。” 她说:“洛姑娘,等你听完我说的话,应该就不会问这个问题了。” “我要,迟婧怀事事不顺、夜不能寐、再掀不起波澜。” “我要迟家,日后归我。”
第六十一章 迟瑶歌说这些话的时候, 坚决又自信,她盯住洛疏竹的眼睛,没有丝毫退缩, 也并不掩饰自己赤裸裸的野心。 “洛姑娘, 如果你不着急的话, 听听我的故事?” 洛疏竹并没有决绝她的提议。 她们两个人年岁相差不大,迟瑶歌又直白得过分,这样的表现, 倒让人觉得她值得信任。 她看向对面女子与虞春芜有三份相似的面容,抬头顿首:“洗耳恭听。” “那从哪里开始说呢……”她似是松了一口气, 良久, 才又一次开口:“父亲和母亲本是两情相悦, 然后, 他们顺理成章地结为了夫妻。” “他们成婚一千年的时候,有了我。那时候, 幽然已然反叛千年,我的生活没受到太多影响, 可天界大大小小的征战不断。我的父母, 也因此常常随军外出, 留我一人在家。” “可我不曾想过的是, 父亲在一次次的外出中,结识了天灵族文鳐鱼一脉的一位女子。他居然因为这个人, 要与母亲合离。” 迟瑶歌说到此处, 不知道在想什么,忽得笑了起来。 “母亲原本也是虞家的姑娘, 她要强、不愿认输,又怎么会接受自己的夫君, 如此不顾情分的要求。” “我就那样看着,看着她不顾形象地哭,看着她无法接受的崩溃。她枯坐了一夜,最后擦干眼泪,对我说,等第二日的混战结束,就带我回虞家。” 人们常说“家丑不可外扬”,可迟瑶歌却没有隐瞒,她看着洛疏竹,好似把她当成了一位旧友,娓娓道来。 “但她没回来,她在第二日战死了。” “而我父亲,娶了他心爱的女子,并给我,生了个妹妹。” 确实是一个令人唏嘘的故事。 可洛疏竹却不明白迟瑶歌的意思,她想问些什么,但又看见女子沉溺往事的表情,低头轻抿一口茶水,没有催促。 “所以我恨迟婧怀,以及,她那个母亲。”她忽然轻叹一口气,“好在,迟婧怀也厌恶我、欺负我,所以我报复她,一直都是心安理得的。” 迟瑶歌换了个语气,抬起头,“虞家擅医术,我跟着母亲学了不少,所以我会医,也会毒。” 似乎终于提及重点了。 洛疏竹察觉到她突然转折的语气,“所以?” “她曾经把能令人毁容的茶水泼到我身上,作为回报,我也给她下了个毒,那是一种针对天灵族的毒素。她或者她的母亲,一旦喝了我的汤药,就会皮肤溃烂、真身损毁。” “她明明喝下了的,可是迟婧怀只闭关了一百年,出来的时候,竟然就好了。” “我曾经以为是自己学艺不精。但现在,我觉得不是。” 洛疏竹觉得一切好像就要联系起来,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她承认自己有些心急了,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答案。 若海、迟婧怀、三百年,无数的词语在她头脑之中交汇,她需要理出一条线,然后把一切都剥茧抽丝。 “迟婧怀出关的时候,大概就是三百年前。” 迟瑶歌微微停顿了一下,又说:“前日子,天灵的殿下和陛下交手,我听说……有人缺失了许多鳞片,是么,洛姑娘?” 她说到此处,便闭口不言,给人无限遐想的空间。 迟瑶歌抬起头,细细去看洛疏竹的神色,女子面上一片平静,只一双眸子,盯住面前玉壶中上下浮动的茶叶。 她的话已经说到这种地步,洛疏竹如何不明白她的意思。 迟瑶歌想说的无非只有一句: ——历拂衣的鳞片被迟婧怀拿走了。 洛疏竹衣袖下的手死死握住,她在心底一遍一遍地回想细节,面上却不曾有任何变化。 “啪嗒”一声清脆的声音落在桌上,迟瑶歌似乎认定洛疏竹不相信她的话,她将什么扣在了桌上,一点点地往前推。 她的手一直推到洛疏竹面前,然后才移开。 桌面之上,一片浅红色的鳞片静静地躺着。 “这是她饮下我的汤药之后,我在家中捡的。迟婧怀的真身,必然受损了,可她现在一点事也没有。” 洛疏竹看着那片鱼鳞,中间深红,边缘渐渐变浅,像是上好的红珊瑚,打磨形成的首饰。 而且,鱼鳞和龙鳞,真的很像。 她望向迟瑶歌姣好的面容,又看看反着光亮的红鳞,深吸一口气,意识到自己已经处在了失态的边缘。 “我累了。” 短短三个字,冰冷又直接,便是下了逐客令。 洛疏竹知道自己很不礼貌,但好在,现在这个屋中,也没人在乎这个。 迟瑶歌默默地起身离去,像她来的时候一样,走得也很迅速。 室内又只剩下她一人。 洛疏竹忽然笑了一下,她伸手把红色的鳞片握在手里,细细地把玩了一下,然后猛地出手,狠狠地掷了出去。 鳞片正好打在了窗台边蓝色的花瓶之上。 “咔嚓”的脆响在室内爆开,其后又是一阵碎片坠地的声音。 花瓶里盛放的花朵,也随之滚落下来,花瓣在半空的下坠时散落,纷纷扬扬的,像是在室内落下了一场花雨。 “姑娘,怎么了?” 侍女闻声而来,她看了看地面的残局,又略带担忧地望向了洛疏竹。 几个瞬息之间,她已经恢复如常。 洛疏竹扬起一抹看似温和的笑意,认真回答她的问题:“没事,我刚才在发呆,所以才失手打碎了花瓶。” 她上前几步,蹲下身子,在一地的碎片里翻找了几下,然后沉默地从里面挑出了裂成两半的鱼鳞。 “我有事出去一趟。”她的心情仿佛没有被丝毫影响,甚至还贴心地嘱咐了一句,“收拾的时候,小心划伤手。” 侍女甜甜地回了一句“好”,然后拾起地面光秃秃的花枝,握在手心一阵惋惜,“多好看的花啊,摔了一下就全脱落了,真可惜。” * 洛疏竹伸手敲了敲门,听到有人应声,才抬脚进去。 方霁还住在那个偏僻的院落里,洛疏竹不是没想过给他换个地方,可他坚持留在那里,便没有多言。 他在洛家不像那般自由,即使那禁锢的金光解除了,方霁也只是每日去看望一下历拂衣,再匆匆地回来。 洛疏竹并没有说清楚前因后果,她只是直接地走了进去,把半个红色鳞片举到他的面前,然后开口:“方霁,我知道该怎么帮历拂衣了。” 每一片龙鳞都附着一些修为,让龙鳞归位,或许真的能将他从生死边缘“拉回来”。 但是如何归位,她并不知道。 方霁盯住她手心的东西,努力思索了一下,也没想明白这东西有什么用。 他伸手戳了戳坚硬的鱼鳞,不太确定地问了一句:“这是……新找的药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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