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拂衣张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洛疏竹打断:“知道了,你没有,我就是问一下。” “那你知道,为什么我没有么?”他骤然收敛了神色,整个人都贴了上来,把下巴搁在她的颈窝处。 洛疏竹偏头看他:“为什么?” “因为同样一张脸,喜欢历千霄,比较划算。在外人看来,他名声比我好,性格比我温柔,才华比我高,也更受宋殊栾喜爱。” 洛疏竹闻言一愣,他语气平平,倒是让她蓦然有些摸不清,历拂衣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 良久,她说:“可是,你修为比他高,比他善良点,活得也比他坦荡。至于宋殊栾喜不喜欢的,纯属她个人看法,既不公平,也不客观。” 历拂衣脸上分明就是得意,唇角压也压不下去,可他还是故作叹气,“……你这说的是我么?” 洛疏竹感觉他有点“趾高气昂”的感觉了。 她没再助长这种“嚣张的气焰”,反而伸手推了推历拂衣,“不是把孔繁成的事情交给你了?还不去看看。” “不急不急,等你吃完。”历拂衣没有动,“人都死了两天了,也不差这一会儿。” * 原本野趣横生的密林现在却变得有些拥挤。 不算太大的屋舍一周,站满了身着紫甲的卫兵。一人看到历拂衣的身影,拨开面前之人,小跑着站了过来。 “二殿下。”来人生得浓眉大眼,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我是紫龙族之主孔云光,既然陛下把此事交给了您来查,那么有任何事情,都请直接吩咐。” 他顿顿,又说:“孔繁成是我家三叔,他如今横死,无论如何,我也要捉到凶手。” 历拂衣点点头,明白他的意思。 孔云光补充的那句,无非就是想说,不必怀疑,他并非历千霄派来阻止他查案的。 “先进去看看吧。” 临近大门的时候,一名卫兵猛地推开门出来,他慌慌张张地扶住一棵树,发出嘶哑的干呕声。 腥臭气从他推开的大门里透出来,浓烈到有些刺鼻。洛疏竹沉默地皱了皱眉头,可是脚下的步伐却没有放缓。 她站到历拂衣的身边,终于看清内部的场景。 那是一条血肉模糊的紫龙,他好似被生生扯下了一层皮肉,院中散落着龙鳞、龙角,还有些无法分辨的部位。 一根极其粗壮的木刺,从紫龙的咽喉处穿透,深深地扎在地上。 除此之外,庭院的地上还躺着些仆从。他们都是被一剑封喉,倒不像孔繁成这般惨烈的死法。 她唇齿间吐出清晰的两个字:“仇杀。” 除此以外,实在想不出别的原因。 历拂衣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孔繁成有什么仇人?” 他一边问,一边朝四下转悠。 历拂衣看看地面的积水,在心中暗暗摇头。 那夜暴雨,冲掉很多痕迹。 “三叔当年能做到那种位置,多多少少会有些仇家,可是凭他的修为,谁又能将他……将他这样呢?”他声音一顿,“除非,他中毒了? ”孔云光说的没错,纵然是岁月不饶人,可是按照孔繁成原本的修为,能够把事情做到这种地步的人,很少。 “先把孔繁成的仇人列出来,一一排查。”历拂衣瞬间做了决断,指向尸体:“找医师来,看看孔繁成生前有没有中过什么药,或者毒。” “或许,从前,是否有发生过同等案子,我是指,死相一样的……凄惨之人。”洛疏竹骤然开口,“行凶者是为了谁报仇,也有可能。” 若是有其他什么目的,直接杀了便是。行凶者特意弄成这样,看起来像是按照特定方法,蓄意报复。 “这个……我一时想不到,若有这种案子,我应该印象很深才对,”一问三不知,孔云光面带惭愧,他后撤几步,转身离开,“我现在就去查。” 历拂衣和洛疏竹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麻烦”二字。 但旋即,他又换上一副轻松的表情,“虽有暴雨遮掩行迹,但行凶者做的事情很多,线索也会有很多。” “比如?” 他朝四下瞥了几下,“比如这扒皮抽筋的剑法,比如掩盖不掉的打斗痕迹。” 洛疏竹低头看看脚下的尸体,挑眉:“虽然有点……难以忍受,但先看看这个?” 历拂衣点头:“好,我来。”
第七十七章 大雪过膝, 天地寒冰。 项思渊感觉自己的身子过于沉重,但他依旧不停地往前走。 他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走,可是心中有一个坚定的念头——去前面, 前面有他要找的人。 他伸手拨开面前的风雪, 在白茫茫的尽头, 看到盘腿而坐的年轻男子。 男子的距离骤然拉进,长长的睫毛上也落了一层霜雪,他眨了眨眼睛, 笑着笑着,流出两行血泪。 “思渊, ”他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 “轮到我了, 我该走了。临了, 终归是放不下你们这些旧人,便再来看看。” 项思渊想伸手拉他, 手指却穿过了他的身体,他语气不由得急切了几分:“繁成, 轮到什么?你告诉我, 你说啊!” “轮到我了。” “我有错!” “我有错!” 雪花骤然又大了几分, 天地内只回荡着这三个字。项思渊感觉被那声音震得胸口生疼, 想要动,却再动弹不得。 ——我有错。 砰、砰、砰, 敲门声打破梦境。 大梦初醒, 已然日上三竿。 “爹,历拂衣来了, 你在屋中鼓捣什么呢?” 门口的声音又大了些,项思渊揉了揉额角, 好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知道了,就来。” 他梳洗完毕,推门而出的时候,历拂衣正抱着胳膊打趣他:“原来,您老也有赖床的时候呢。” “梦到个老朋友。”项思渊轻笑一声,无奈地摇摇头,又问:“你是来……问我孔繁成的事情么?” “这也能猜的到?”历拂衣点头,“那我就,洗耳恭听了。” 项思渊看着面前鲜活的年轻面容,又莫名想起了梦中那人,他一时卡住,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良久,他摇了摇头,“我大概是帮不了你太多。我和繁成从前关系不错,可是自从大战结束,你父亲去世,我们便不像从前一样亲近了。” “我们偶尔见面,也只是坐着随意聊聊。” 历拂衣点点头,“那这个呢?你知道么?” 他说着拿出厚厚一沓纸张,朝项思渊的方向推出去。 项思渊抬眼随意扫过,瞳孔骤然紧缩,他感觉到指尖的僵硬,却依旧一页一页地翻过去。 无一例外,每一页上都写满了三个字:“我有错。” 他摇摇头,似是一声叹息:“……我不知道。” 本也没抱有太大希望,历拂衣又问:“那么……孔繁成是个什么人?” “你这样问,我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项思渊终于挤出一丝笑意,他仿佛穿越时光,回到了当年的时光,“从世俗意义上说,他是个善良的好人。” 历拂衣愿意相信他的眼光和评价,“既然如此,那又是有谁如此恨他呢?” 项思渊当然看过孔繁成最后的模样,被钉在地面的紫龙和记忆中眉眼清秀的少年重合,又与梦中流血泪的紫衣男子交叠,他喃喃轻叹:“……轮到,他了?” 历拂衣不由得重复起来:“轮到?什么意思?” “是梦中的他和我说的,或许,只是个梦而已,不必放在心上。”项思渊顿顿:“说起来,我们这些老家伙,真的没剩下几个了,可能他是舍不得我。” 历拂衣蓦然抬眸,感觉自己突然捕捉到了什么。 按照他们这个年岁,只能算作是中年。当初那批人,纵使是旧伤复发,也绝对不会像今天这般,死的死、疯的疯。 总之,没剩下几个好好活着。 从前,没人把这些意外放在一起,可是现在,骤然联系在一起,事情似乎开始渐渐明晰了。 巧合太多,就容易让人怀疑。 一切的死亡,好像是被什么人提前安排好了。 项思渊感受到他的目光,好似也猜到了那个可能,他声音哑了下去:“你是怀疑,有人向‘我们’寻仇么?可是……‘我们’究竟做了什么呢?” 所有的一切都搅在了一起。 想要抓,却什么也抓不住。 “这只是一个猜测,但也算有个方向,”历拂衣重新笑了笑,“虽然还不知道到底为什么,但保险起见,我会派人保护你和项斯的安全。” “何必弄得兴师动众的?我自认为,没做过什么亏心事。” “项叔,话虽如此,”他顿顿,“但你还是不要推脱了,安全为上。” * 院中来来往往的人不少,但历拂衣的视线,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落到院中女子的背影上。 她将宽大的袖子卷起,透出小半截白皙的手臂,正低着头,拾起地面的一片紫鳞。 她指腹轻轻拂过上面凹凸不平的痕迹,然后把鳞片握在手心,转过头来。 洛疏竹看到他的时候,眼睛瞬间弯了弯,“拂衣,你回来了?” “嗯。”他笑笑,“你又找到什么了?” “你看这个。”她指指鳞片上面的痕迹,“这不是刀留下的,也不是剑。” “还有,你离开的时候,医师来过了,她说,孔繁成没有中什么药或者毒。” 这也算是意料之中,他也当了许久的郎中,怎么可能轻易中毒? 洛疏竹看着历拂衣默默把她卷起的衣袖放下,又继续开口:“你看这地面的痕迹,打斗很少,大多应该是孔繁成因为痛苦,不由自主挣扎留下的。” “所以,”她给出结论,“我觉得他是束手就擒,而起,他不是写了:‘我有错’。” 历拂衣眉头皱了一下:“我问了项叔,他也不知道‘错’在哪里。但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有一个新的可能,这场灾祸,是针对,当年跟在历岑身边那些人的。” 历拂衣无法准确地判断,历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对于这个父亲,说不上埋怨,更多的是——空白。 历岑并不偏心,也会像所有父亲一样,关心、爱护自己的孩子,但他太忙碌了。 那时候天界的大战一触即发,所有人都做不到太过安逸。 可是除了忙碌,在勉强能够见到历岑的时候,历拂衣偷偷透过门缝,看到的,却是或冷漠、或争吵的父母。 在一次极其激烈的争吵后,他跑过去,看见废墟里虚弱倒下的母亲,眼中透出些疯癫的怨恨。 对他的怨恨,对他们的怨恨。 ——然后宋殊栾就成了偏心的母亲。 洛疏竹的声音打断他的回忆,在耳畔响起:“历岑身边的那些人,都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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