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样的爱,经不起权力的诱惑,也经不起时间的考验。 她对过往每一个人男人的爱,都是肤浅又廉价的,这一点,她从始至终比谁都了解。因为她骨子里深深又清晰地刻着一个根深蒂固到命运都无法剥离的想法,只有自己,值得自己去爱,去义无反顾、不计代价地让自己开心。 郎项逸端起李檀儿带来的鸩酒,闭上了眼睛,一饮而尽,唇角微微一笑,说了这一世最后的一句话:“行吧,这一生,只为了你这一个字,也不枉活。” 郎项逸死了。他死之前,手里攥着李檀儿拿来的那个兔子面具。他再不想碰她一下,却想着,再摸一模那个白玉兔的面具吧。 他这逆天改命的一生,原本可以有坐拥江山、封禅泰山的顶峰姿态,却在他对李檀儿一念之间的不舍和大意中,南辕北辙地走上了另一条路。 他在人生巅峰之时,顷刻变作阶下囚,而后迅速地消亡,终是死在他最爱的女人手里。 鬼魂脱离肉身时,郎项逸仅留的一个魂魄仍是眷恋不肯离去,只站在原地,痴痴地看着那个女人。 因他舍不得,即便他死在了她手里。 也因,他还有一个尘缘未了。 他毕生的执念只剩下一个,他想知道,自己若是死了,那个女人会不会为他流下一滴眼泪。 没想到回光返照的鬼魂,没有迎来悲伤的哀思和不舍,却瞧见了让他一念成魔的画面。 只见李檀儿望着郎项逸的七窍流血的尸体,握过酒杯的手在丝帕上擦了又擦,目光沉稳而平静。 她甚至都没有低下身子,去看一眼那个男人。而是一直高高在上地站着。 她不屑地同他说了最后一句话:“下人就是下人。郎项逸,你知道么?死这不是你的错,你只不过是投胎不好罢了。你也莫要恨我,从始至终,你都晓得我是什么样的人,可你却还要任我欺你骗你。你下贱如此,还偏要讨什么真的情爱,你不觉得自己可笑么?” 你不觉得自己可笑么? 郎项逸的鬼魂重复地问着自己这句话,他再没了旁的心思,只这一句,竟然过去不了。 他甚至感受不到魂魄离了肉身的缥缈,也感受不到斟酒灼伤五脏六腑的疼。 如今,只得一个感觉,自己啊,好可笑。 狱卒走过来,询问太后是否需要敛尸、厚葬。 李檀儿拖着厚重的裙摆,转身离去,她残忍冷血的声音如魑魅般在天牢底回荡着:“扔出去喂狗。哪里来,便回哪里去吧……” 哪里来,便回哪里去…… 所以在李檀儿心里,郎项逸就不应该有姓名、有后来的故事,他应该在许多许多年前,于丞相府的后院外的巷道饿死,而后成为野狗分食的一堆肉骨。 成为一缕鬼魂的郎项逸,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实。就在他欲哭无泪地打算等待勾魂的黑白无常到来时,黑暗中传来一个男人的冷笑声:“恨么?怨么?你本该是有帝王命格的人啊!为何不杀回去呢?让她也尝尝你眼下的苦,眼下的悲!不!要以十倍之痛折磨她!让她生不如死!”
第49章 偷天換命 死过之后,在听见李檀儿无情的这番话后,郎项逸才明白了一个道理,当一个女人决心要骗你时,她会先骗了自己。 待男人入了局,相信了那样的真心后,她却可以随时从情感里再抽离出来。 从前那些欢好、依恋,也许自始至终都是她一意孤行的结果,自己在其中,从来都是被选择,并从来不会拒绝的那一个。是自己如个傻子一般,屡屡被她骗,还总是觉得自己是被她爱着的。 不远处,一个穿着石榴红裙的女子,正追着一个杀了凡人的狼妖,在黑夜的云间跑着。 狼妖化做原身,变成一匹瘦小干柴的黑狼,钻进一个铁壁铜墙的缝隙里,潜入人间皇宫的天牢。 六界掌司掌管六界之事,虽然听着是在六界畅通无阻,可又要守着六界六道不同的法度,被其所规束。 如人间由皇宫掌控,毕竟六界掌司乃是神职,有着凡人可望不可及的法力,若是要掺和到了皇宫里去,势必会搅动朝堂巨变。是以约定俗成地,六界掌司尽量不踏入皇宫,也就是不踏入是非之地。 狼妖晓得六界掌司的这处为难,奸淫掳掠了凡人之后,为了躲避六界掌司的抓捕,他最好的归宿,就是跑到皇宫里去。 而皇宫之中,若是出现一匹狼,各殿必然戒严,那他还要多躲避一群凡人的追杀,这个想法不可取。但是天牢就不会,天牢阴沉潮湿,常有被施以酷刑的人被扔回监狱,等着断了气,着纸画押了事完结。 血腥之气和腐肉之味,引来不少虫蚁,里面老鼠成灾,又引来野狗、黄鼠狼、饿狼。 这些畜生冲着死人来,也不敢去惹那些带着火把的凡人,时日一场,竟成了两厢安好的局面。 是以狼妖晓得,入天牢,乃是躲避六界掌司的上上之策。 狼妖躲在潮湿阴暗的角落里,打算死扛,那六界掌司冷颜,是六界掌司中最铁面无私的一个,是以最受九天之上玄真君的信任,公差最多。她熬不过许久,也等不得他许久。自己要自己能抗个一年半载,任什么六界掌司也捉他不到。 也因为这个原因,狼妖靠着每日捡尸吃,竟在天牢里藏了月余,这日,他将已经位极太后的李檀儿与郎项逸的对话听了个全。 李檀儿走后,狼妖发出冷笑,他的笑声带着蛊惑,悠远如藏在泥犁地狱的恶魔,要勾起残余魂魄中所有的恶和坏来,他冲着郎项逸冷嗤道:“恨么?怨么?你本该是有帝王命格的人!本该坐拥江山,让李檀儿跪在你膝下,任凭你侮辱的人!” 郎项逸没有说话,他魂魄的目光,只落在自己已经冰冷的肉身上。谁在说话,在说什么,一点儿也不重要了。 他如今只是一个鬼魂,一个等待被黑白无常勾走的孤魂野鬼,愤怒?怨恨?于他还有什么意义呢? 狼妖躲在黑暗里,没有现身,仍在继续叫骂着: “可你!呵呵!废物一个!任凭一个烂人摆布,退缩到了如此境地!她骗你!她害你!她杀你!你却在弥留之际,还念着她对你的爱?” “可笑!可笑至极!你睁大眼睛好好瞧瞧!她待你可有过一丝真情么?” “你?连做她一颗棋子都不配!棋子还需要被人摆布,你呢?舔着奉承,将命都献!” “下贱!你果然如她所说,下贱至极!” “你心里的怒火是不是烧得自己魂魄都要灰飞烟灭了?可是又恨自己的束手无策和无能为力呢?” “为何不杀回去呢?让她也尝尝你眼下的苦,眼下的悲!不!要以十倍之痛折磨她!让她生不如死!” 郎项逸的鬼魂终于爆发出凶狠恶毒的咒骂声:“闭嘴!” 狼妖大喜,他总算激起了这人的斗志,可以早些离开这个日日吃腐尸的地方。 瘦小干柴的黑狼从阴暗的天牢角落里走出来,站在郎项逸尸身前,“我入你身,融你魂魄,你带我出这天牢。” “黑白无常已在路上。”郎项逸听见了黑白无常的勾魂锁叮当的声响。 “事不宜迟,快跑!” “你怕黑白无常?你又不是鬼?”郎项逸虚起眼睛打量着这匹狼。他要还魂,要复仇,可也要掂量掂量这狼妖所言真假。 狼妖来不及同郎项逸多说,他只想着逃命,就赶紧说道:“我是狼妖,亦是从饿鬼道跑出的大鬼,那地狱道阎罗王的判官笔上的狼毫都是在我身上拔的!黑白无常捉过我许多回!不管我怎么躲,他们也能通过嗅出判官笔狼毫的味道,找到我!” “我凭什么信你?”郎项逸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他如今最差,不过就是被黑白无常勾走,再入轮回便是。他已经无所畏惧。 “我本来是为了躲避六界掌司冷颜的抓捕,才躲到皇宫的天牢里,因这处是六界掌司进不来的地方。我本以为捱上个月余,总归待冷颜等得不耐烦了,我逃出去就是。没想到今日竟然会撞到黑白无常。” “天牢里日日死人,怎么偏今日黑白无常就来?” “普天之下的鬼魂,也不尽全是黑白无常去勾,总有各路鬼差领命的!”狼妖有些急了,他早先就听见黑白无常的锁链声,才临时起意要接这新死鬼逃离升天,没想到这鬼,话竟然这般多!“你再废话,你我今日都交代在这里,谁也不必好了!” 郎项逸:“好!我只想活着!” 狼妖化作一缕黑烟,卷起郎项逸的鬼魂,钻入郎项逸的尸体里! 躺在地上的郎项逸倏地睁开眼睛,起身站起来,眼中狡黠闪着幽蓝的狼眼光泽,推开了那并未锁着的牢门,他一边跑一边喊:“诈尸了!诈尸了!有鬼啊!” 声音传荡在整个天牢,将寂静的夜打破。 牢头和狱卒听了这声音,哪个会去一探究竟呢?他们只顾着往外跑去逃命! 郎项逸捡了一把狱卒落下的刀,劈开了一个锁着十人的监狱,冲他们喊道:“如今乱世,跑得出去,就是活命!总比在这里等着做一具乱尸好!” 有人迟疑不敢逃出,有人扒了门就跑! 郎项逸捉住那个跑的人:“你一个人出去,必会成为首个被截杀的人!”他指了指墙上的木桩:“所有的钥匙都在那里!这天牢里有上千之众,若是全都跑了,十里逃生者,最少七八。况法不责众,又多了一线生机。” 那人一听,邪魅一笑,“果然天不亡我!”跑去拿钥匙,分给众人,将牢房门都打开。 狼妖附身在郎项逸身上,魂魄于他脑中牢骚,“还不快跑!管他人作甚!若是黑白无常来了,你我今日亡矣。” 郎项逸眼神深沉,自是早有计谋。他驰骋沙场多年,狼这种畜生他见得多了,狡黠、残忍最是无情。即便他今日穷途末路,也断不会去相信一只狼妖! 他扮作一副高深莫测,“若是现在跑出去,只会被皇宫中禁军砍死!我死了,你应该也逃不掉吧?毕竟,如今我们是一个人。” 狼妖没回答他的问题,如果他不从郎项逸的身体里出来,而郎项逸死,两人便会双双殒命。他道:“那要等多久?黑白无常来了,咱们也是个死!” 郎项逸握紧了手里的刀,没有看方向,只往后一捅,往前一抹,只听“啊!”“啊——”两声,前后奔命的两个囚犯死于非命! 周围有人质疑,“怎么了?”这个人方才不是还要救大家脱离苦海?怎么一个转身,就刀兵相向? 郎项逸信口胡诌道:“这两人方才说逃出去要将这里的情形报给府尹,以求留在京城!那大家可不便跑得远了!” “该杀!” “该杀!”众人纷纷说道。 郎项逸这才在灵海中同狼妖说:“这里有新死之鬼,而我不是亡魂,在黑白无常确定该勾谁时,囚犯跑出天牢时,就是我们逃出去的一线生机。”这话也就是偏偏狼妖,总归身子现在是自己的,狼妖才是被动的那个,他已有了新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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