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个很别致的称号,叫做思君。 这个称号的由来,是他年轻时隐姓埋名潜入九州游历,入乡随俗地取了个人族的名字,单名为思,据说是取自一句古老的诗词,忧来思君不敢忘。 他在思念什么? 他和历代魔君一样,长久思念着冰原以南辽阔、富饶而且温暖的人族领地。 当他的身份揭开,回到冰原成为魔君之后,许多人讥讽魔族附庸风雅、贻笑大方。但他并不介意,甚至还将其作为称号,冠在君号之前,毫不掩饰自己对于南方那片土地的渴望。 直到他的头颅飞下承天台,滚落在泥土之中。 身为上清宗圣女,修行界地位最尊的大人物之一,容嬅曾经对妖魔二族的皇室族谱倒背如流,完美践行了知己知彼四个字。 但终究时隔太久,哪怕容嬅当年记得清清楚楚,千年来在社稷图中也不会日日背诵复习,此刻不由得露出迷茫之色:“思君有这么个女儿?” “是遗腹子么?” 文妙肯定了景昀的猜测:“是,她出生在九百七十年前。” 幽夜君和老魔君是同母所生,他们的母亲是思君的王后,同时也是思君唯一的妹妹。因此,这位王后同时兼具最尊贵的地位与最尊贵的血脉,身负极高的修为。 早在孩子未出生前,她就感受到腹中的胎儿拥有无比罕见的天赋,甚至胜过她的长子,如果这个孩子诞生,必将使得天族的实力再度壮大,从而稳固动荡的形势。 幽夜君的天赋确实极好,好到超出所有人的想象,好到在母胎中不断壮大,开始拼命掠夺母亲体内的魔气。 所以在幽夜君出生的那一刻,她的母亲就死了,而她从诞生那一刻起,就拥有了极为强大的力量。 景昀下意识抬手,拨动颈间悬挂着月华瓶的银链,若有所思。 容嬅秀眉微蹙,似在思索。 她们二人各自思考,无人出声,场中寂静,文妙不明所以,却本能地觉得有些心慌:“……二位前辈。” 文妙斟酌了一下,拿不准容嬅来历,见她没有自我介绍的意思,只好含含糊糊问:“二位前辈问这个做什么?” 容嬅随口道:“没什么,幽夜君好像在社稷图中,先了解一下对手。” “……” “你没事吧!”容嬅突然惊呼。 只见文妙愣了片刻,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好在情况没有容嬅想的那么糟糕,文妙并不是一听幽夜君威名直接吓死了。而是心力交瘁疲惫太过,听了那句话心神起伏剧烈,所以晕了过去。 “我还以为道殿弟子不成器到了如此地步。”容嬅习惯性嘲讽道。 景昀蹲下身,雪白的指尖按在文妙眉心,一缕神识注入她的识海。 相较于搜魂,这种方法几乎没有伤害,同时也仅仅只能读取一些浅显的讯息,倘若对方神魂强大,识海本能抵抗,可能什么也看不到。 不过显然,在景昀面前,文妙和‘神魂强大’这个评价大概有着从天到地那么遥远的距离。 景昀收回手,没有理会容嬅的嘲讽,而是道:“不必弄醒了,把她放在离秋城里吧。” 离秋城秘境是容嬅的主场,整个社稷图中恐怕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容嬅问:“你准备怎么办?” 景昀道:“先亲眼看看社稷图中形势如何,文妙所说有无疏漏偏颇。” “然后呢?” “然后开始杀。” “动静尽量小一点,不要伤到社稷图本身。” “……” “你怎么不说话?”容嬅蹙眉。 景昀道:“我不承诺不确定的事。” “什么意思?”容嬅问,“我只是让你弄死魔族的时候动静小一点,有什么好不确定的?” 景昀道:“可能有些麻烦,我未必能做到。” “麻烦什么?” 景昀扬起眉梢,缓缓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容嬅皱眉:“什么?” 景昀神情微妙道:“这里可能有一个极天境的魔族,而我现在剩下的这点修为,连对付你都需要亲自出手,动起手来可能有些麻烦。”
第95章 95 绝音徽(二十一) ◎景昀的眉梢情不自禁地颤了颤。◎ 容嬅很生气。 她纤长的眉紧紧拧起, 唇角抿成一条平直的线,怒气随时都会像喷发的火山般蒸腾而起。 然而景昀对此毫无反应。 或许是因为她看不见,所以没有留意容嬅的情绪, 又或许是因为她根本不在乎。 容嬅更倾向于后者。 这使她更加恼怒, 却没有办法发作。 景昀的语气那样平淡,平淡到一切都理所当然。 她的语气又是那样直白,直白到轻描淡写间令容嬅极为不快, 却又无法发作。 因为景昀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千年前,玄真道尊已经修至大乘巅峰。众所周知,对于真正极强的大能而言,每一个小境界之间都隔着天堑般的距离。 当年南方生乱,道殿南方分殿及各宗派镇压许久,心力交瘁, 不得不向道殿求援, 正逢玄真道尊出关。 玄真道尊看了看那封千里传来的书信, 而后提着太阿,很随意地朝南方的天空斩出一剑,在天空中层叠的云絮间留下了一道清晰的剑痕。 那道剑气跨越南方四州,来到九州极南,然后一剑斩碎了南方汹涌的兽潮。 只有一剑。 只要一剑。 这就是大乘巅峰。 这就是玄真道尊。 所以她当然有资格这样说。 不是羞辱、不是轻蔑, 只是平静的陈述了一个事实。 但正因如此,容嬅才更加无力, 于是更加不悦。 景昀来到满地血水中, 用神识扫了扫昏迷的文鸢, 确认她身上的伤不至于危及性命, 抬了抬手, 将文鸢一同丢进了秘境的门。 容嬅嫌弃地避开:“这点修为怎么拿到进来的资格?我上清宗至宝社稷图, 现在难道什么人都可任意来去吗?” 文鸢的修为只在金丹初境,堪堪擦过进入社稷图的门槛。按理来说有资格进入社稷图,但社稷图本身容纳人数并非没有上限,因此进入社稷图的名额分到各大宗派、世家以及散修之后,就变成了优中选优。 倘若按实力论,以文鸢的修为,几乎没有可能拿到社稷图的名额。 景昀不答,而是道:“我去探探形势,你先关上门。” 关门,就是谢客。 秘境主人一旦关上秘境的门,除非亲自再度打开,否则即使大乘境强者亲临,也无法强行从外部进入秘境。 容嬅没有反驳,因为这本就是她们已经商量好的事。 她问:“然后呢?” 景昀说:“我会试着解决问题。” 容嬅问:“那我呢?” 景昀认真道:“不要轻易开门,然后……及时联系我。” 她想了想,又问:“除了你,现在社稷图中还有哪几位前辈尚在?” 容嬅像是一个被戳破了的口袋,未散的郁气顷刻间消散的干干净净,低下头望着自己的足尖,没有说话。 景昀看不见,但她知道容嬅的眼眶一定红了。 她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 景昀道:“没什么。” 容嬅立刻恼了:“你倒是说呀,我最讨厌你这幅故弄玄虚的鬼样子。” 景昀蹙眉道:“只是一点未经验证的猜测,既然你想听,告诉你也未尝不可——我原本以为,这只是魔族针对道门年轻弟子的一场伏杀,但如果幽夜君——如果真是那位幽夜君亲自前来,所图难道会仅止于此吗?” 容嬅养成了抬杠的习惯,习惯性开口就想反驳,话到嘴边却又戛然而止。 是啊。 纵然社稷图中汇集了道门绝大部分优秀的年轻一代,除掉他们便相当于断绝了人族之后数百年的未来,但事实上,无论人也好、魔也罢,终究还是活在当下的。 那些年轻弟子固然是人族的未来,但幽夜君这样的大人物,何尝不是魔族的现在?玄真道尊修为冠绝世间,也不曾亲自去魔族深入重围,只为杀掉魔族下一代精锐。 断绝敌手数百年的未来,听上去当然极为美好,值得为此付出极大的代价。但如果为此要拿本族的现在去冒险,那这代价未免太大了些。 即使最不成器的商家子弟,也不会昏了头做出这种买卖。 除非对魔族来说,社稷图中有极大的诱惑,这诱惑甚至大到了能打动幽夜君的地步。 社稷图中机缘宝物虽多,但那是对于普通修行者而言。在人族与魔族的顶级强者眼里,并无太大的诱惑。 除了上清宗留下的机缘宝物,社稷图中最珍贵的是什么? 容嬅的面色忽然变得极为难看。 “你是说,魔族是冲着我上清宗历代祖师的神识来的?” . 郁郁葱葱的山林中,黑衣小女孩正在行走。 她的身形很娇小,走起来自然也不会很快。然而不知为什么,只是眨眼之间,她就从连绵起伏的山林的一端来到了另一端。 她的面容很清稚,一望而知尚未长成,还是个小女孩,然而当她负手前行时,那娇小的身体里,却涌动着令人望而生畏的、鲸吞天地的气势。 小女孩身后跟着三个人,都披着漆黑的袍子,头戴兜帽,亦步亦趋。 这三个人走在一起,看上去很古怪。 一个书生、一个贵妇、一个士卒。 那名贵妇十分美丽,漆黑的衣袍下传来珠翠相击的清脆声响,眉眼妩媚动人、风情无限,顾盼时神采飞扬,只一眼便能令人心荡神驰。 士卒穿着一件锈迹斑斑的盔甲,半低着头,神情谦卑。 那名书生最奇怪。 他手里捧着一本书,一边向前走,一边低头看着手中的书册,口中念念有词。哪怕行走在起伏不平的山林间,他也始终没有抬起头,却依然保持着平稳前行。 小女孩终于停下了脚步。 贵妇和士卒同时立定,恭谨地立在小女孩不远处。 书生低着头,细声细气道:“亢。” 亢是二十八星宿中的一颗星星,极北冰原多黑夜,因此魔族常常用星宿来指代方位。 小女孩没有说话,一股极其凛冽的威势从她娇小的身体中爆发开来。 书生踉跄一步,跪倒吐了口血。 贵妇和士卒同时屏住呼吸,竭力压制住内心涌起的恐惧,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书生跪倒在地,抹去唇角乳白色的血,细声道:“殿下恕罪。” 他甚至不敢为自己辩驳半句。 因为幽夜君的愤怒并非没有道理。 他们花费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在社稷图中寻找那几处秘境的位置,却连续扑了两次空,浪费了至为宝贵的时间,这怎能不令幽夜君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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