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文鸢的关系极差,文妙幼时受过文鸢许多刁难磋磨,但这一刻,那人是不是文鸢其实根本不重要。 那毕竟是个活人。 对于魔族来说,食人是非常平常的事,直接生吃活人也不罕见。但对于文妙来说,不远处那名魔族吃的是活人还是死人可就大不相同了。 如果被吃的修行者都已经死了,文妙除了恐惧伤心之外并不会有别的情绪。然而眼睁睁看着一个活人在她面前被吃掉,对文妙来说无疑是噩梦。 倘若什么都不做,无疑会在她稚嫩的、尚未完全成熟的道心上蒙上深重的阴影,但如果冲出去救人,和自寻死路没什么区别。 文妙犹豫了一刹。 也只有一刹。 天地间忽然刮起了狂风,草叶簌簌作响,清晰的灵气波动传来,风里渐渐浮现出水波般的涟漪。 那是一道秘境的门。 文妙起身欲冲的动作戛然而止。 不远处,那名魔族丢下手中吓昏过去的文鸢,仰起头望向天空中的门,沾满鲜血的嘴角朝上挑起,露出数颗尖利森白犹带血迹的牙齿。 在他看来,除掉社稷图中这些人族的小崽子,并不比杀鸡宰鱼更难杀。 然后他就碎了,像一只跌落地面的瓷盏,从头到脚寸寸碎裂开来,眨眼间变成了堆在地面上的一滩血肉。 涟漪荡漾开来,一角霜白的裙摆出现在空中。 景昀从离秋城秘境中走了出来。 她只是走了出来,然后那名魔族就碎了。 景昀对地面上那堆乳白色的魔族碎块视若无睹,连半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不远处昏迷过去狼狈不堪的文鸢,即使是满地修行者的鲜血也不能令她动容。 因为这幅景象,在她过往的岁月里曾经见得太多太多。 她来到了地面之上。 空中涟漪荡漾的秘境之门中,容嬅竭力伸手,想把自己也从这道门中塞出去,然而她的手指触及门扉时,这道门仿佛变成了闪烁的光。 容嬅当然无法穿过虚无的光。 她仍然站在离秋城中的城墙上,望着近在咫尺的秘境之门,怅然若失。 这道门是留给入秘境的修行者的,对容嬅来说却没有丝毫意义。唯一的作用是秘境之门开启时,她可以短暂地看一看秘境外的景象。 然而秘境并不是水中的船,能够自己顺流而下,它只会停驻在原地,不会四处漂流。 任凭谁千年来打开门都只能看到一片相同的无趣景色时,都不会对它太有兴趣。 不过这一次,容嬅多看了两眼。 早已看得厌倦的草野间,多出了许多血迹和尸体。 “魔族。”容嬅厌恶地蹙了蹙眉。 她这句话既是指地上那堆乳白色的血肉,又指那些人族修行者散碎的残骸上留下的怪异齿痕。 景昀随意地嗯了一声。 见景昀似要离开,容嬅大急:“你不想办法把我弄出来?” 景昀说:“等社稷图里的年轻人都走了,才能把你弄出去。” 容嬅蹙眉道:“什么意思,我很见不得人吗?” 景昀说:“没有必要让年轻人面临不必要的危险。” 她的语气很平常,但细细想来,其中的意味却非常深长——景昀直接把容嬅从离秋城中弄出来,为什么会让社稷图中的年轻人承受不必要的危险? 容嬅显然听出了她话中的意味,变色道:“社稷图是我上清宗至宝!” 景昀:“哦。” 容嬅犹自不放心:“你不会毁了它吧!如果要伤及社稷图,我、我……” 她本想说如果社稷图受损,她有何颜面面对历代祖师,还不如困在这里算了。然而话到唇边,无论如何也不想说出‘永远留在这里’几个字,一时卡住。 窸窸窣窣声由远及近,带起一串脚步。 景昀回首,容嬅竭力探头,无奈出不了秘境,视野受限,焦急道:“什么声音?” 景昀道:“文妙?” 连滚带爬冲出草丛跑来的正是文妙,也难为景昀还能认出她,小女孩又冻又吓,一张小脸青白,满身草叶头发散乱,气喘吁吁扑到景昀身前,脚一软跌坐下去,哽咽出声:“云前辈!” 她这幅模样太过狼狈,景昀和容嬅只通过雨霖铃探知社稷图中动乱,却不清楚前因后果。见文妙扑过来,容嬅先惊叫一声,看景昀没有动手,反倒叫出对方名字,先松了口气,而后心念一动,连忙道:“你认识她?快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作者有话说: 明晚十点更新。 绝音徽这部分稍长一点,这个单元结束之后,开始替师兄招魂,然后进最后一个小世界。
第94章 94 绝音徽(二十) ◎景昀道:“我不承诺不确定的事情。”◎ 最初进入社稷图时, 文妙、岑陵和柳兰扬一同出现在了隐雾林中。 他们的运气很好,落在了同一个地方。但他们的运气又不是特别好,因为与他们同在隐雾林中的还有数名年轻弟子。 社稷图中不禁私斗, 所以同道不一定是伙伴, 更有可能是对手。 柳兰扬当机立断,与对方打过招呼,便带着岑陵与文妙准备离开, 然而隐雾林中地形复杂,三人兜兜转转绕来绕去,竟然又撞上了那些弟子。 但这一次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场单方面的狩猎。 狩猎者只有一个人。 年轻弟子们拔剑冲上,最少也有金丹境的修为,却在那人面前显得极为弱小, 相继倒下。于是惊惶之下, 开始四散奔逃, 反而背后空门大开,将致命弱点暴露出来。 这些弟子中没有名气很大、修为很高的存在,大多出自较小的宗派,其中没有人足以在极短的时间内服众,站出来主持进攻, 一盘散沙各自为战,自然破绽极多, 败的极惨。 但柳兰扬和岑陵对视一眼, 眼底同时浮现出极为凝重的神色。 他们二人修为不浅, 在社稷图中亦能算得佼佼者。正因如此, 眼力也极准。看到狩猎者的那一刹, 他们就明白, 即使自己出手,也不过让隐雾林中多三个冤魂。 他们只能逃。 逃得掉吗? 林中那狩猎者的目光,已经准确地投来。 文妙只见柳兰扬与岑陵对视,而后岑陵毫无预兆地一掌击在了她的背心。 那一掌并不伤人,力道却极为绵长,文妙尚未反应过来,便像只断了线的风筝,向隐雾林边缘方向飞落出去。 她看到的最后一眼,是柳兰扬横琴身前,岑陵执剑在手,远处狩猎者头顶兜帽落下,发顶露出一对小小的犄角,像道典传说中的龙。 那当然不是龙角。 而是魔角。 魔族的天赋、地位、修为,都直接与血脉关联。 冰原中终日游荡、凶残混沌的绝大多数魔族,都是最低等的魔族,其中部分甚至尚未开智,与野兽无异,只是比野兽更强大、更凶狠。这样的魔族,头顶往往都生有一对极大的利角。血脉等级越高的魔族,头顶魔角也就越小,外表也更像人。譬如魔族皇室,只要遮住头顶魔角,看上去与人族几乎没有分别。 那是一只魔。 而且是一只境界极高、血脉尊贵的魔。 文妙大概是生下来到现在的所有好运都用在了这一刻,她落地在隐雾林边缘,跌跌撞撞逃出去,既担忧师兄师姐,又不敢折回去送死,只好试图寻找道门弟子,通报社稷图中出现魔族的消息。 然而很快,她目睹了一场道门弟子间的厮杀。 文妙立刻趁着对方尚未发现她,夺路而逃。 她本就不是外向勇敢的性格,血淋淋的惨剧摆在眼前,更是榨干了她最后一丝信心。 魔族潜入社稷图,这说明什么? 社稷图外的大阵由道殿主持,身为道殿弟子,文妙比别派弟子知道的更多。因此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心中早已有数,只是本能避开,不敢也不愿多想。 然而目睹的那场道门弟子厮杀,将文妙恐惧和回避的答案赤裸裸拨开,呈现在她面前。 ——道门中出了内奸。 除了天枢小队,以及极少的数个人之外,文妙已经不敢再相信任何人。她躲躲藏藏,像只惊弓之鸟,终于在这片原野上遇见了景昀。 其实她和景昀只见过寥寥几面,且景昀的来历模糊,同样可疑。但或许是景昀本身有种格外令人信服的力量,又或许因为那名魔族碎在她脚下的画面太过富有冲击力,文妙在她面前几乎升不起半点疑虑,一五一十将自己所知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她坐倒在地,显然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景昀没有立刻开口,仍在思忖。秘境门内的容嬅却迫不及待地开口:“小姑娘,你是道殿弟子?” 文妙抬起头,注视着门内的容嬅,有些疑惑地点了点头。 容嬅道:“你们道殿消息来源最广……不许得意!” 她转头用力瞪了景昀一眼,而后又问:“那你知道幽夜君是谁吗?” 景昀从苍山秘境离开之前,容嬅将本命法器雨霖铃放了出去,借此打探社稷图中的动荡从何而来。 容嬅自己无法离开离秋城,雨霖铃行动同样受到很多限制。最终她们得到的有用讯息并不多,只有一段被雨霖铃记录下来的对话比较古怪。 容嬅反复听了许多遍,最终确定那段简短的对话中提到了一个非常可疑的名字。 ——幽夜君。 尽管暂时无法确定‘幽夜’到底是哪两个字,但最后那个君字却不大可能出错。这在人族修行者取名或道号时并不常见,却是魔族对强者的尊称。 文妙诧异地望向容嬅,古怪的神色一闪而逝,仿佛容嬅问出的问题极为不可思议。 “幽夜君……是魔族最强者。” 景昀注意到文妙的声音有些颤抖,仿佛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她是魔君的姑姑,老魔君的妹妹,是极北冰原如今除去魔君以外,唯一可以被尊称为君上的魔,相传她的境界已经修至极天,是魔族数千年来最强大的存在,没有人真正见过她,只知道她从出生时起,就住在极北冰原最寒冷的冰渊下。” 魔族自称天族,都城名为天都。在他们计算修为的方式中,极天是最高境界,大致相当于人族的大乘巅峰。 景昀意外地扬起眉,容嬅则抢先发问:“她是思君之女?” 思君这个称呼显然太过古老,文妙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是。” 思君,就是千年前率魔族挥师南下,意欲将九州化作魔族版图的那位野心勃勃的魔君,他的野心最终以头颅飞下承天台而告终。在景昀斩杀他之前,他已经整整做了五百年魔君。 他登临魔族君位的时间比景昀和容嬅出生都要早一百多年,千年前,他就是笼罩在人族北方的阴影,也是景昀最为忌惮的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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