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真观主将手中的字条递过去,解释道:“云仙子师徒二人失踪后,程璧叫了观中弟子询问,那些弟子说,云仙子时常指点他们,还替几个弟子改过修行功法,字迹一致。” “改过修行功法。” 张三真人喃喃一句,他捧着手中的春风渡,目光已经有些飘忽,显然心已经脱离了手中的春风渡,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中去。 片刻之后,他问玄真观主:“现在呢,你觉得她们是什么人?” . 当夜景昀小憩了几个时辰,第二日在她身边睡得东倒西歪的慕容灼早早醒来,发现景昀不知何时已经起身,衣衫齐整坐在榻边,手里把玩着两片金叶子。 这两片金叶子不是长方形的金箔,而是真真切切打成叶子形状,脉络纹路一应俱全,薄薄一片玲珑可爱。 “你在干什么?”慕容灼的懒惰终于冒出了头,虽然还是华丽宫裙薄施粉黛,却不耐烦自己再梳发髻,于是将满头乌发总成一条辫子,而后简单绾起来。 她一边梳头,一边好奇地发问。 “哦。”景昀回答道,“我算了算,我们下一步要动身去虞州。” 见慕容灼还想开口,景昀已经料到她要问什么,直接道:“神魂感应,再加一点简单的卜算。” “我学不会。”慕容灼很有自知之明,点点头丢下梳子,很兴奋地道:“什么时候动身,虞州离这里有多远?” 景昀说:“虞州在宣州以北,中间隔了个楚州,相隔大概五千多里。” 慕容灼算了算:“好像也不算太远,咱们怎么走,什么时候走?” 景昀奇怪地看她一眼:“今日就可以动身,怎么,你很着急么?” “这倒不是。”慕容灼摇摇头,“我记得以前你跟我提过,虞州风水特殊,所以多异闻鬼怪?” 从前在仙界的时候慕容灼很喜欢来找景昀,缠着她讲些斩妖除魔的故事。毕竟景昀虽然不常出门,到底在凡间待了几百年,过往也曾外出游历,看过的卷宗更是多不胜数,积累了很多逸闻故事,其中虞州属于鬼祟作乱高发地,慕容灼记得很清楚。 “嗯。”景昀肯定道,“倒不全是风水的缘故,虞州地形崎岖山川密布,灵气淡薄驻守的大宗门也少,而且受地形影响,来往不便,人的思想也封闭很多,有些莫名其妙的规矩,所以也容易催化鬼祟诞生。” 她一看慕容灼两眼发光,匪夷所思地问:“你连蛇妖都害怕,却不害怕鬼祟?” 听到蛇这个字,慕容灼脸色都灰白了:“世界上哪有比蛇更可怕的东西,鬼祟?那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慕容灼玩心太盛,哪里听上去有趣就恨不得立刻赶去看热闹。虞州现在在她眼里极具吸引力,景昀怀疑她听多了除鬼故事,很想自己亲自挺身而出大显身手。 不过不管怎么说,慕容灼态度积极是好事。景昀自己当然恨不得早日找齐江雪溪的魂魄,二人一拍即合,哪里还管春风渡的出现给道殿带来了多少复杂的猜测,立刻就要动身去虞州。 五千里说远是真的远,这世上绝大多数普通人终其一生都困守在一座小小的城镇里,从出生到死亡都在方圆十里内,从未离开过。但说近也是真的近,对修行者而言,御剑御风也好、法器法术也好,只要灵力足够,一日千里只算寻常。 虽然如此,景昀和慕容灼还是没有选择最快的方式——仙神下界处处受制,二人都已经是仙神之身,遍身筋骨灵脉受仙气冲刷,实际上早已与凡界修行者不同。仙人当然不需顾忌这点不同,但二人此刻实力封印大半,这点不同反而成为了绊脚石——她们吸收天地间灵力的速度,实际上是比普通修行者要缓慢一点的。 景昀从来都走一步看三步,尽管她多年来身居高位、灵力多到足以随意挥洒践踏,却仍然养成了精打细算谋定后动的良好习惯。因此她绝不可能在实力大打折扣的时候,还在细枝末节上耗费大量灵力。 所以景昀最终择定的方式,是御剑与骑马二者结合。当身处繁华城镇、平坦官道时,骑马赶路;而当途径崇山峻岭、险急滩涂时,便不浪费时间在绕路上,直接御剑飞过去。 慕容灼对此有一点小小的遗憾:“可惜我现在不能现出凤凰形态,否则我们可以直接飞过去,我背你!” 景昀竟然被她说的有点心动,动到一半想起来凤君,瞬间恢复了心如止水:“谢谢,但是背我就不必了。” 如此停停走走,上路第十天,景昀和慕容灼终于赶到了虞州境内南方大城容安。 入城后,景昀照例先带着慕容灼,找了间客栈住下。水刚烧好送来,慕容灼已经心花怒放:“阿昀,我先洗好不好!” 慕容灼在仙界的岁月比景昀还要漫长,却还保留着做凡人时的许多习惯,譬如一定要每日沐浴。在慕容灼看来,清洁术固然好用,但没有用水濯洗过,她就总觉得全身不舒服。 景昀当然不会争抢这个,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这一路上她其实也很累,骑马御剑倒是小事,但慕容灼实在很能给她找事情干,还要时时刻刻盯着玄阴离火蕴养神魂碎片,消耗了许多精力。慕容灼刚爬进浴桶中,景昀就来到榻边坐下,随手开了窗子,收敛起神识休息。 窗外凉风习习,风里夹杂着柔婉缠绵的歌声,飘入半开的窗中。 这歌曲实在很好听,词句文雅秀丽、歌声柔婉缠绵。景昀听得有点耳熟,分了一缕神识出去仔细辨认,在心底啊了一声。 “谁在唱歌?”慕容灼也听见了,从屏风边缘探出头朝外张望,“唱的真好听,就是我听不太懂,是虞州特有的民歌吗?” “是。”景昀说,“不但是虞州特有,还是婚礼迎亲时的喜乐,如果这么多年没改过名字的话,这支歌可能叫做《列亲》。” 两姓之好,《列亲》于前。景昀曾经在一个特定的短时间内听过许多遍这首歌,一直难忘。现在听来,和她记忆中的唱词曲调都有细微的差别,不过大体上并无太多改变。 她低头‘看’着下方街道两旁三三两两张望的人群:“虞州婚俗与其他几州不大相同,你要不要来看看?” 慕容灼:“要要要!” 这位殿下从浴桶里抓了件外袍披上,风一般刮了过来,湿淋淋的散乱乌发簇拥着一张满是好奇的娇艳面孔:“在哪里——啊,看见了!” 街道尽头,一辆漆成红色的婚车缓缓行来,一队护卫跟随在后。不过令人惊异的是,婚车左右两旁簇拥着两列男女,看衣裳装扮不像侍从,也不像护卫。 “虞州的婚俗是,婚礼送亲时,新娘坐在车中,家中兄弟姐妹随车相送,送至新郎家门前,新郎带着自家兄弟姐妹前来迎接。通常来说,随车的亲眷越多,说明这两家家族越强盛,排场也就越大,是很体面的。” 慕容灼新奇道:“还有这等婚俗?”往下探头探脑张望了几眼:“不是说兄弟姐妹护送吗,怎么好像只有左前方那个大方舒展,像新娘的家里人,其他人都缩手缩脚的,看着不像新娘亲眷,倒像是仆人……” “风俗是很灵活的,有的新郎新娘家中没有兄弟姐妹,族中也没有合适的人选,难道要为了所谓的婚俗耽误终身?”景昀解释道,“事实上,许多人家人口不旺,但随车的人少了又显得不够排场,为了给自家儿女撑场面,就挑选家中奴仆臣僚来随车,我记得以前还衍生出了相关的租人生意,有的人牙子会趁着年景不好,买些高挑端正的人,将他们租给即将成婚的夫妇用来撑场面随车,还挺贵。” “哇!”慕容灼惊讶道,“还可以这样……出事了?!” 伴随着下方传来的一声重而沉闷的响声,慕容灼声音戛然而止,与此同时下方街道两边嘈杂的声音也低了下去,最后只剩下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中饱含惊恐和愕然,望着栽倒在道路中间的那个人。 “死了?!” 婚车左前方,那位随车的年轻人忽然脚下踉跄,一头栽倒在地。偏偏他走在车前,驾车的人来不及立刻勒马,又往前冲了两步,婚车一侧的车轮从年轻人双腿上碾过,整辆车剧烈地颠簸了一下。 路边看热闹的人也好,随车的亲眷护卫也罢,刹那间根本没反应过来。唯有车内新娘意识到不对,掀开车帘,顿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大哥!” 新娘子那声叫喊惊醒了在场的所有人,死寂轰然化为极致的嘈杂,随车的亲眷护卫一窝蜂涌上,街道两边的人们还嫌自己看得不够清楚,于是纷纷热情地跟着围上去。有人忙着叫大夫,有人不咸不淡悄悄议论,还有人尝试着挪动婚车。一时间干什么的都有,场面混乱至极。 “死人了死人了!”“医馆呢医馆呢医馆在哪里?”“这大喜日子真不吉利呀。” 慕容灼简直惊呆了。 车上,新娘子一把扯掉了朱红的幂篱,不顾自己身上的嫁衣和满头珠翠,踉踉跄跄扑下车去:“大哥!大哥你怎么样了!” 慕容灼在客栈二楼窗边看得着急:“哎呀这些人怎么回事,现在伤势都不明确,不能动他,凡人经不住瞎折腾,还不如等医馆的大夫过来呢。” 新娘子下了车,护卫连忙把车合力抬起来,其他人立刻从车轮下把昏过去的新娘兄长拖了出来。 只见这位‘兄长’看面相还年轻,只有二十出头的模样。满头满脸都是血,一条腿不自然地伸着,应该是方才车轮碾压所致。 慕容灼一手拢着衣襟,半个身子都快探出窗口去了:“怎么回事,这人是怎么突然就倒下去了?” 慕容灼想象力实在丰富,已经从大喜之日新娘兄长倒地联想到了诸多家族倾轧对手谋害的阴谋故事,下方的新娘子已经镇定下来,她在众目睽睽下从兄长袖中翻出取出包好的一丸药,令两个丫鬟掰开兄长的嘴,硬生生把药塞进了嘴里。 “她兄长这是有病啊!”慕容灼忍不住说。 这句‘有病’倒确实是实话实说,而非慕容灼出言不逊。毕竟新娘从兄长袖子里掏出药的动作太熟练了,仿佛她兄长经常犯病。 眼看不远处医馆的大夫已经匆匆赶来,身后两个学徒抬着张空门板紧追在后:“让一让让一让!” 围堵着的所有人立刻各自往两边让开,让出了一条路,护卫们把满头是血的年轻人抬上门板,一路小跑地送往医馆去了。 “……等等!”慕容灼眼看新娘提着嫁衣裙摆跟着门板小跑离去,护卫和丫鬟全匆匆忙忙跟上,婚车居然被空荡荡丢在了一边。一时间茫然,“新娘怎么跑了?婚不结了吗?” 她秀眉紧蹙:“哎呀,这婚礼还没举行完呢……” “多不吉利”四个字被慕容灼咽了下去,景昀在一旁默默听着,反而唇角一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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