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担心,你没发现婚车后没有装载嫁妆的马车吗。”景昀说,“这应该是一场‘试炼婚’,不要紧的,这也是婚俗的一部分。” “什么叫‘试炼婚’?”慕容灼从没听说过,疑惑地问。 景昀云罗下的睫羽轻快地闪动,似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回忆,唇边露出了淡淡的笑意:“‘试炼婚’说起来还和我有些关系。” “虞州举行第一场试炼婚的人,是我和师兄。” 作者有话说: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道德经》 圣人忘情——出自《世说新语·伤逝》
第21章 21 试炼婚(二) ◎江雪溪微微沉吟:“丢失新娘?”◎ 凌虚年间, 齐国皇城 “铛——” 东方既白,皇宫盛武门内回荡起浑厚悠长的钟声。 两扇宫门徐徐开启,候在盛武门外的群臣依次拾阶而入, 在盛武门内广场上分列两旁, 垂首屏息,等待皇帝驾临御门听政。 皇帝少年登基,为政勤勉, 早朝一向十分准时,然而今日百官等了又等,皇帝却迟迟未到。 议论之声渐起时,皇帝身边首领大太监终于姗姗来迟,仿佛皇帝百忙之中终于想起了御门内还有一群臣僚等着早朝。只听大太监朗声道:“皇上口谕,今日不朝!” 而后大太监向前一步, 特意点出了定国侯的名字:“皇上口谕, 请定国侯移步凝心殿, 为国师送行。” 下方群臣再也按捺不住,彼此对视,议论声再次响起,同时朝定国侯投去艳羡的目光,显然是恨不得自己能有这个福分, 代替定国侯去面见国师。又不得不在心里叹息,恨自己投胎不争气, 若能有定国侯那样的出身, 何愁没有定国侯如今的地位呢? ——虽然定国侯才能确实有目共睹, 并非皇帝偏私, 这一点百官都是服气的。但谁能保证自己后代子孙代代争气呢?就连王孙贵胄亦有此忧虑, 唯独定国侯, 只要她后代子孙不昏了头做下谋权篡位的大罪,国师又能顺利承继道尊尊位,那么齐国国祚绵延一日,定国侯子孙后代便能保一日的富贵。 定国侯却无心在意同僚们的羡妒,她随着大太监直入西宫,在路上忍不住问:“公公,国师为何突然决定离去?” 这确实突然,太突然了——否则的话,皇帝怎么会一大早叫她过来为国师送行? 定国侯身份尊贵,深得皇帝信任,大太监也不瞒她,只道:“国师想法,奴才不敢妄自猜测,只知道凝心殿有位仙子昨夜趁夜前来,似乎是国师的师妹。” “师妹?”定国侯心里一惊。 朝臣无人不知,当今皇帝得以顺利承继皇位,无形的、却又是最大的依仗,便是当代道尊座下首徒,亦是未曾正式册封、但朝内朝外均以国师尊称的道门年轻一代领袖,与其师妹并称道殿双璧的拂微少君。 ——虽然凡人们弄不懂道门中繁杂的称谓,时常仙子仙长道君真人乱叫一通。但事实上道门内部对于称谓等级规定的非常明确:只有突破化神境的修行者,才能被尊称一声真人;金丹境及以上,男修称少君,女修称仙子。至于未曾踏入金丹境的初级修行者,那当然是没有什么尊称的。 凝心殿到了。 定国侯深吸一口气,举步而入,深深拜倒:“齐宁拜见皇上,拜见国师。” 很快,殿上传来国师清淡的声音:“何必多礼,坐下吧。” 定国侯已经大概摸清了国师的性情,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千万不要自作主张,并不推辞应声落座。 国师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是齐宁,我姐姐的女儿。” 这话当然不是对定国侯说的,也不是对上首的皇帝说的。于是定国侯大胆地抬起眼,向上方看去。 国师倚在自己的席位中,一手支颐。宽袍广袖、朱衣风流,乌发玉簪一束,如水般散落下来,不像是人间传颂的仙人白衣飘飘纤尘不染的超然出尘,反而更似个金玉丛中养出来的贵公子。 在他身旁,同一张席位上,还坐着个白衣少女。定国侯一望而知,顿时明白,这位大概就是大太监口中所说的“师妹”,凌虚道尊关门爱徒玄真仙子。 和国师不同,这位白衣的玄真仙子整个人仿佛就是在为‘仙子’二字做注解。定国侯不敢盯着细看,但只匆匆一眼,少女白衣素淡缥缈,端坐在席位中,整个人便如一把初露剑锋的名剑,令人移不开眼,又暗自心惊。 在皇帝和定国侯眼中,玄真仙子一语未发,只静静颔首。事实上年轻的景昀正暗自传音:“我是不是该给见面礼……给什么比较好啊?” 江雪溪哑然失笑:“我来时给过了,你不用给。” “不太好吧。” 江雪溪转而淡声道:“我的师妹,玄真。” 于是皇帝和定国侯又纷纷起身问好,景昀在储物袋里挑了两件东西送出去。 早上开宴总显得奇怪,但景昀与江雪溪马上要动身离去,于是皇帝还是命人备下了宴席。 一百二十八道菜流水一样端上来,景昀欲言又止,再度传音道:“是否有些……浮夸了。” 道殿尚俭,哪怕凌虚真人亲自设宴,也没有这么大的场面。 “不会浪费。”江雪溪传音回答,而后对皇帝道,“齐臻,你有心了,然身为一国君主,当知上有所行下必效之,还是应该尚俭。” 皇帝的年纪也不很大,还是个未足三十的青年人,然而和江雪溪一比较,反而显得皇帝才更像长辈,他比定国侯生的早,和江雪溪更熟悉,当即笑道:“您放心,明日是皇祖父冥诞,正该祭祀,这些珍馐佳肴断然不会浪费。” 景昀:“啊?” 好一个孝子贤孙,拿琳琅满目的隔夜剩菜去祭祀先人吗? 江雪溪颔首道:“我都忘了,厉帝冥诞就在明日。” 他提起生父时云淡风轻,仿佛在说一个无足挂齿、过眼即望的人。转头又对定国侯道:“齐宁,你今日怎么不多话了?” 定国侯不好意思地笑笑,终于没有见到生人的紧张了,她问:“国师,您怎么突然要走?” 江雪溪说:“我与师妹去虞州一趟,处理些事情。” 景昀欲言又止,低声道:“他们为什么都称呼你国师,听上去好像不熟。” 江雪溪同样小声回应:“是我让他们这么叫的。” 景昀疑惑:“为什么?” 江雪溪说:“你不觉得‘皇叔’‘舅舅’这样的称呼,显得我有些年迈吗?” “……” 尽管江雪溪和皇帝、定国侯之间看上去不是很熟,但这毕竟是江雪溪唯二愿意承认的亲眷。皇帝与定国侯十分不舍地将他们送出城门,目送那两道御剑的身影离去。 修行者耳力过人,景昀御剑飞至空中,还能听见皇帝一边遗憾国师匆匆离去,一边伤感地嘱咐侍从:“那些菜要收好,明天热一热,祭祀皇祖父。” 江雪溪也听见了,他对景昀说:“你看,我就说齐臻齐宁都是很节俭的人。” 景昀:“……” 她与师兄关系亲密,当然知道齐厉帝那些乱七八糟的‘丰功伟绩’。于是不再多提此事,只说:“我看他们很舍不得你走,其实我本就打算一个人去,只是路过来看看你,你不必特意陪我过去。” 江雪溪还没有换掉那身朱衣,负手立在春风渡上,意态闲雅地道:“我知道,所以我和你一起出来不是为了陪你,是为了让你陪我。” 还不待景昀开口,他已经清清淡淡将话题一笔带过,转而问:“虞州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居然要你去?” 景昀说:“不是什么大事,我听师尊说现在虞州那边忙不过来,正巧我刚破了一个小境界,该外出游历几日,索性接下了这个任务。” 九州之中,虞州是个有点特殊的存在,那里灵气相对而言最为凋敝,不利于修行者修行破境,因此那里宗派不多。偏偏虞州又最易滋生鬼祟,事端频发,道殿驻守在虞州的分殿就算把每个能执行任务的弟子都拆成八半,也力有不逮,不能事事兼顾。 正因如此,虞州虽南不临妖族,北不挨魔族,本该是个好地方,却偏偏成了垫底的那个。道殿每三年一次统计各州分殿情况,虞州分殿申请调回中州的弟子都是最多的。 自己申请调离分殿往往会给师长留下心志不坚的印象,但即使如此,虞州分殿许多弟子仍然巴不得尽快调走,可见虞州分殿当真最为艰苦。与之相对的是,凡是在虞州分殿做出些成绩的弟子,调回道殿也格外受到器重。 近来虞州西边一个大城忽然闹起了瘟疫。虞州分殿忙着联合当地官府对付瘟疫阻止外流,实在抽不出手来应对其他事务,将零零散散数件任务全报到了道殿。 景昀最近刚刚突破一个小境界出关,难得起兴下山去游历,看见虞州分殿的任务,顺手挑了一件。 “这件任务初始评级是‘地’。” 道殿任务分为天地玄黄四个等级,天级最困难,基本上都由长老亲自指派人处理,不允许弟子自行挑选,以免造成无谓的伤亡。‘地’‘玄’‘黄’三个级别的任务都挂在天机阁中,弟子可以自行报备接取。 御剑前往虞州的路上,景昀把任务的大概内容给江雪溪复述了一遍。 这次任务地点在虞州东部的燕城。 据任务卷宗显示,近段时间,燕城发生了许多起新娘失踪案件。 第一起失踪案件,是发生在两个月前,失踪的新娘是燕城本地人,新郎家则在燕城下辖的燕尺县,距离燕城城中只有二十来里。 新娘新郎家中都薄有几分资财,热热闹闹筹备起婚事。新娘是家中小女儿,最受宠爱,家中父母兄姐狠命筹备一笔嫁妆,要风风光光给女儿陪嫁过去,向新郎家彰显对自家女儿的看重,好替新娘挣面子。 新娘一大早上了婚车,洒泪挥别父母亲人,婚车行出燕城,正午时到了燕尺县。婚车一停,新郎满心欢喜过来叩问婚车,请新娘移步,谁料新郎在车外叩问半晌,车内新娘一声不吭。 一旁围观的宾客们交头接耳,新郎脸色忽青忽白,一把掀开车帘,却见婚车内空空如也,新娘没了踪影。 这第一起案件刚发生时,没人料想到要惊动道门仙长。因为大部分知晓此事的人都根本没往妖鬼作祟的方面想,只以为新娘逃婚。 新娘父母亲眷一口咬定他们亲自送女儿上了婚车,护卫们一口咬定中途根本没停过车,陪嫁侍女们说新娘起初在车里还哭了,谁都说不清新娘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对于新娘家人的说辞,新郎家中根本不信。毕竟虞州虽然鬼祟较多,但寻常百姓平平淡淡过日子,也很难碰见这类意外。新郎家认定新娘是和人逃婚了,觉得新娘家人满口胡言推搪责任,两家大吵一架不欢而散,结亲不成反结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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