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灼听明白了,追问:“那它选择新娘和新娘的身边人下手,是因为年轻男女求情爱姻缘祭祀,还是受楚怜的残念影响?” “师兄认为两者皆有。”景昀抬手摸了摸衣襟下的月华瓶,“我则认为是受祭祀影响。” 慕容灼用力点头:“我也觉得,楚怜生前那么正直!” 景昀失笑:“倒不是因为这个,楚怜的残念怎么影响树灵,并不由楚怜自己决定——楚怜是在真正有修为的修行者指点下,被火烧之后下葬的,骨灰上残念必然十分微薄,二十年后褚从周却还能唤醒这点早该消散的残念,说明楚怜的残念很可能二十年来都在沉睡,没有严重消耗,所以才能存留二十年。” 慕容灼听得入了神:“那她……” 景昀猜出慕容灼想问什么,说:“老树烧毁之后,什么都不剩啦。” 慕容灼啊了一声,神情又是遗憾又是不忍:“就这样么?” 就这样么? 亲友散尽,尸骨无存,骨灰也剩不下,最后一点残念在二十年后终于烟消云散。但到那时,还有谁记得她? 景昀见她反复嗟叹,于是道:“我们路过燕城,可以带你去看看楚怜衣冠冢的位置,不过那是千年之前的事了,现在肯定不在了。” 慕容灼惊讶道:“衣冠冢?楚怜有衣冠冢?” 景昀比她还莫名其妙:“楚怜是遇害,不是犯罪,就算她的骨灰要埋在道观树下,亲朋故交给她在楚家陵园里立个衣冠冢很奇怪吗?” 景昀想了想,又竭力从浩如烟海的记忆里扒出一点影子:“我多年之后路过虞州办事,还遇见过褚从周,那时候他一把年纪了,儿孙扶着他往楚怜衣冠冢去,听说他去职之后搬到了楚家陵园附近,时常到楚怜衣冠冢前拜祭洒扫。” “去职?” “他修改案卷,模糊案情,如果案卷没有改过,我和师兄早就能想到道观里有问题,既然犯了错,当然要受罚。” 慕容灼长长地哦了一声,心底升起怅然若失的感觉,一时却又说不清缘故。她发愣片刻,刚想继续问些什么,忽然听见下面传来一阵喧闹声。 凤族尊贵的王后殿下思维稍一滞涩,注意力顿时转移,她竖起耳朵细听,远敏锐于凡人千百倍的听力发挥作用,听见了远处街道上传来的打砸吵闹声。 当慕容灼集中注意力捕捉声音时,那一处的嘈杂毫无保留地被她听了个清清楚楚,吵闹程度对慕容灼来说大概相当于一百只鸡鸭鹅满地乱跑、嘎嘎大叫。 景昀白绫下的眼睛安然闭着,乍一看仙人不染尘俗,丝毫不为红尘中的喧闹所动,然而她手中茶盏一动不动举着,迟迟没有送到唇边。 另一边,慕容灼已经双眼发亮地推开窗扇,再度探出脑袋,以绝不错过半点热闹的决心专注望向骚动传来的方向。 “吵得好大声,这是砸了几个桌椅板凳?” “天哪天哪,打起来了!” 景昀一把捞住大半个身体探出窗外的慕容灼,把她拉了回来:“注意点。” 慕容灼捋了把松松挽起的长发,低头看了一眼整齐的衣襟,迷茫道:“我怎么了?” 景昀指出:“一个正常人是不会把三分之二的身体探出窗外的。” “哦哦。”慕容灼反应过来,“我能飞,习惯了。” 她重新矜持地拢一把头发,往远处看去:“嘶——怎么打病人,也不怕打死了。” 景昀用神识感知,难免慢一点,慕容灼等不及景昀说话,贴心地在一旁给她做注解:“你看到了没看到了没,这么多人气势汹汹,天哪这是什么仇怨,我们要不要过去见义勇为一下,看上去要出人命了。” “先别急。”景昀对慕容灼说,“你没听到么,新娘在哭喊什么?” 慕容灼一愣,她看得太过用力,恨不得隔空把两只眼珠投递过去观看,反而听漏了言语。 那声音隔了大半条街道,传到客栈二楼的余音已经微乎其微,从这里打开窗户,能听到的都是路人们议论纷纷,五花八门什么离谱猜测都有,景昀从千百道纷杂的声音中准确捕捉到了新娘的哭喊。 ——“娘!娘您住手!求求您,求求您别打哥哥!” 慕容灼愕然:“这是……亲娘在女儿的试炼婚礼上殴打儿子?” 她立刻又探出半个脑袋:“还是说不是亲娘?” 街道上人已经围的里三层外三层,慕容灼在嘈杂声中艰难提炼有用信息,听得昏头转向,抓心挠肝地好奇:“不行,我得出去看看,阿昀你快陪我!” 景昀平淡地颔首,但慕容灼总感觉景昀其实也很迫切地想去看看。 景昀给自己和慕容灼挂了个简单的术法,二人一同结伴下楼,街道上的人更多了,连两边照顾摊子的小贩也竖着耳朵听,可见看热闹乃人的天性。 忽然,人群中爆出数声尖叫,紧接着纷纷嚷起来:“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人群中数个男女终于看不下去,一拥而上将人隔开,七嘴八舌劝和:“行了行了,再打就出人命了!”“大夫快过来看看。” 新娘昏倒的兄长躺在地上,只穿着中衣,看样子是在医馆里诊治到一半忽然遭遇殴打,双眼紧闭但气息未绝,额头鲜血汨汨而下。 新娘子扑上去嚎啕大哭,不远处站着个衣衫华丽的妇人,发鬓凌乱气喘吁吁,胸膛不断起伏,眼底满是狠色。 侍女护卫七手八脚拦住满眼恨怒的妇人:“夫人,夫人住手!” 那妇人拔脚仍要往新娘兄妹那边冲,状若疯癫眼珠泛红。新娘子闻声调转身体,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失声痛哭:“娘,娘,这是哥哥呀,您醒醒!” 新娘子膝行过去,抱住挣扎的妇人双腿,嚎啕起来:“女儿求求您了!” 被女儿死死抱住,那妇人挣扎的力度渐渐小了下来,似是怕伤及女儿。然而她仍然双眼泛红,用力摇头,喃喃道:“不,不。” 新娘子含泪仰头看向母亲,泪眼中既有慌张恐惧,又有迷茫,不知母亲在说什么。 妇人的声音低沉下去,尾音却蓦然转为尖利:“不是,不是……他不是我的儿子!不是你的哥哥!”
第31章 31 金错刀(二) ◎神奇殿下在哪里◎ 混乱最终还是平息了, 因为新娘父亲匆匆赶来,制止了这场闹剧。 新娘父亲姓赵,很体面温和的一个中年男人。在看到场中疯狂的妻子、嚎啕的女儿以及奄奄一息的儿子时, 身体摇晃了一下, 却没有失态,挥手命令家丁护卫把头破血流的儿子抬上马车,喂了一丸丹药, 安抚地拍了拍女儿的背,又走到妇人身边,温声道:“朱娘,先回去吧。” 妇人身体摇晃一下,双眼泛红地推开丈夫,失态地大哭起来:“你不相信我, 慧慧也不相信我, 你们都向着那个杀人犯!他杀了我的儿子, 又装成他!” 围观群众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这赵夫人是疯了吧。”“说不好,是不是赵家招惹了什么?”“赵家干的就是那一行啊……” 慕容灼听得心痒,转头去问身边一位大娘。 术法掩去了她大半容光,但一个长相清秀端正、说话嘴甜礼貌的少女,通常不会有人狠心拒绝。大娘是个热心肠, 毫不藏私,一五一十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给慕容灼听。 原来这赵家在城中, 也是很有些名气的一户人家了。面前这位看上去斯文体面的赵老爷, 暗地里一直有传言, 说他起家的手段并不很光彩, 沾过鲜血人命。 攒下一笔家资之后, 赵老爷不知怎么的, 搭上了道殿虞州分殿,得以给虞州分殿在外的几处产业供货,已经摇身一变成为有头有脸的人物。 慕容灼半是好奇半是试探道:“我看赵老爷是个体面人,那些起家的传言,不会是他的竞争对手放出来的吧。” 大娘用看无知少女的眼神瞥了慕容灼一眼,这让慕容灼心情有点复杂。 大娘说:“丫头你年纪还小,传言兴起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可不只是传言,那是有人证的!” “人证?”慕容灼好奇地追问,“都有人证了,那后来怎么处置的?” 大娘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然后?那几个人证就没了。” 她压低声音,小声在慕容灼耳边说:“你是外地来的吧,家里长辈都没跟你讲过?” 慕容灼连连点头:“是啊,我刚来的。” 她拉住景昀:“这是我姐姐,我们姐妹两个过来投奔亲戚,今天才到呢!” 景昀:“……” 她简直头大。 大娘见她们两个什么都不知道,十分有成就感地道:“两个小姑娘家上路,不容易哟!” 一千三百一十岁的小姑娘景昀:“……” 后年满两千岁的小姑娘慕容灼:“……” 慕容灼忍住对着大娘用路上学的别州方言喊一声大妹子的冲动,微笑着提示:“所以?” “哦哦哦。”大娘反应过来故事还没讲完,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然后啊,那些个人证都死了,听说是被人一刀抹了脖子,那个血喷的满墙都是,官衙的衙役过来查看情况的时候,差点当场吓死过去!” 她朝人群中心的赵老爷努了努嘴,小声道:“都说那几个人的死和他脱不了关系。” 慕容灼问:“那虞州分殿和官衙都没查他?” 她这话一问,景昀和大娘都不乐意了。 景昀:“第一,虞州分殿在虞南城,本地传言传的范围再广,只要没有人直接向虞州分殿举报,虞州分殿很可能根本听不到消息;第二,他只是虞州分殿众多外围产业之一的供货商,和虞州分殿没有直接联系,虞州分殿都未必知道有这个人。” 大娘说:“小姑娘这就是你少见多怪了,哪怕全城人都怀疑是他杀的人,但是没找到确切的人证物证,难道官府能草菅人命,硬把他抓起来屈打成招?这种事只能疑罪从无,不能没凭没据把人给杀了啊,要是杀了之后发现人家没罪,那怎么赔命呢?” 两道目光同时投向慕容灼,慕容灼苦笑着举起双手承认错误:“不好意思,是我说错话了。” 另一边,在景昀和慕容灼听大娘说话的时候,赵老爷已经安抚住了伤心失态的妻子,扶着她上了马车,然后掉头回来,风度翩翩地朝医馆大夫致歉,赔偿了赵夫人护卫砸坏的桌椅,朝帮忙隔开赵夫人殴打赵公子的热心群众表达谢意,承诺会奉上谢礼,才登上车带着妻女离去。 女儿的试炼婚礼上闹出了这么大的笑话,全家上下丢尽了脸,换做寻常人理智出走原地发疯都不奇怪。赵老爷却依旧能保持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态度,这本身就很不寻常了。 大娘感叹道:“你说这赵小姐也真是可怜,过两天就要成婚了,亲娘在大街上把亲哥哥打得半死,婚事说不准就要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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