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抓挠胸口的双手垂落在地,像一只僵硬的木偶,唇角定格在一个奇异的弧度,甚至连眼珠都没有转动一下。 “你会死在这里。”‘赵璟’的笑声止住了,但话中的怨毒却无法掩饰,“你的妻女全都不知道你的下落,没有食物、没有水,你就躺在这里,活活饿死,再也见不到半点天光。” 他的声音低下去,仿佛在咬牙切齿:“你知道活生生饿死是什么滋味吗?到最后,你的五脏六腑里像是着了火,被火烧得黏在一起……躺在这里动弹不得,慢慢感受濒死的痛苦,连解脱都求不得。” 赵华的脸上没有办法做出更多表情了,他躺在满地白骨中,甚至连唇角的弧度都无法改变,唯有眼珠还在疯狂转动。 ‘赵璟’喉咙深处发出古怪的低笑声:“你不是很想要吗?我成全你——你就躺在这些心心念念、杀人害命得来的宝贝里,下地狱去吧!” 他继续四肢着地朝赵华身边爬去,慕容灼看得眉头打结:“他站起来行不行,这是在干什么,吓人吗?” “他站不起来了。”景昀道,“念是秉天地秩序眷顾而生的,同样受秩序限制,一旦它手上沾染同族的鲜血,就会再度归于天地。” 慕容灼睁大眼睛注视着爬过累累白骨的‘赵璟’,终于发现他虽然浑身上下都是鲜血泥土,但露在外面的双手却是一色死气沉沉的白。 那不是冰白、不是玉白、不是瓷白,而是毫无生气的死白。白到让人看一眼,就会打从心底深处生出忌讳不喜,只想立刻别开头不再多看。 “你知道你的儿子在哪里吗?”‘赵璟’问,“就在你炸毁的封土之中。” 赵华像一条垂死挣扎的鱼,目眦欲裂,却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是你派他到这里来的,是你把他送上了死路。”‘赵璟’笑嘻嘻地道,尾音却蓦然尖利起来,“你哭什么?三十年前你们把十八个同伴封在这里活活饿死的时候,怎么没哭呢?” “你就躺在我们活生生饿死的地方,和你心心念念的宝贝一起上路吧!” 景昀倏然抬袖。 ‘赵璟’还没来得及一把掀翻盛放金错刀的箱子,指尖刚刚触及的那一刻,微风骤起,下一刻箱子从他面前消失了。 箱子出现在了景昀手中,而她出现在了‘赵璟’面前。 ‘赵璟’微微蜷起身,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兽,但景昀看得出他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先不理睬他,而是转过身。 慕容灼心领神会地伸出双臂,抱住了景昀递来的箱子。 地上的赵华再度垂死挣扎,与此同时‘赵璟’开口:“箱子你们带走吧,但这个人不行。” 他的语调故作平静,尾调的紧张却连慕容灼都能听出来。 景昀当然不准备救赵华,她甚至没有朝赵华的位置转头,只淡淡地问:“你是念?” ‘赵璟’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他望向景昀的神情不自觉恭敬了一些:“没有想到你居然知道念的存在。”他转头看了一眼赵华,“和赵大虎来往的那些不中用的修行者一个都没看出来。” 念秉天地而生,少见到了极点,他化作赵璟的模样,身上又不带邪气,普通修行者当然不可能往这方面想,甚至未必知道念的存在。 景昀一哂。 她问:“上面那个洞府,你进去过没有?” 见她根本没有多看赵华一眼,‘赵璟’心下略安,他并不打算多生枝节,于是诚实地道:“我们只知道自己死前进去过,但化成念之后只记得死前的痛苦,其他都忘记了。” 景昀眉头微皱。 她不死心地又追问了两个问题,发现‘赵璟’是真的记不得了。 念是由许多人的执念孕育而成的,这十八名惨死的工匠最大的执念是背叛和惨死,至于从洞府中取出的宝物反而不重要了,记不得也属正常。 面前这只垂死的念,唯一记得的只有刻骨的仇恨,和死时的痛苦。 景昀有短暂的恍神。 天地秩序不许念手染鲜血,为什么又要保留它死时的仇恨和痛苦呢? 慕容灼插话:“你是什么时候诞生的?” ‘赵璟’幽幽地道:“不知道,我们在山洞里游荡了很久,直到三年前,有个年轻的公子哥带着人,把封土炸开了一角。” 他的脸上浮现出很复杂的情绪,既仇恨又快意,于是不需要他多说,慕容灼就明白,那是真正的赵公子。 “等我出去之后,才发现我们的仇已经报了一半,那些狼心狗肺的畜生自己闹起了内讧,只剩下一个赵大虎还活在这世上。”‘赵璟’牵动嘴角,想撑起身体。 慕容灼默默拂袖,凭空招来一缕风托了他一把,让‘赵璟’得以歪歪斜斜坐起来。 这只念终于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他凝望着躺在地上的赵华,看着仇人即将在他们曾经惨死的地方咽气,仿佛心愿已经了了。于是他的生气更快的流逝,像是一具坐起来的尸体。 景昀又问了他几个问题,‘赵璟’答了两个,忽然道:“上面那个洞府的主人,是对你很重要的人吧。” 景昀眉梢微扬,并未回答。 ‘赵璟’也不在意,只说:“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两个问题。”景昀淡淡道,“第一,赵大虎他们选择了背叛,把你们封死在了山道里,他们是怎么做到的;第二,杻阳宗搬走了洞府中绝大多数宝物,但后来道殿清扫杻阳宗时并没有发现,那些东西到哪里去了?” 她根本没有指望‘赵璟’能回答她的问题,这两个问题背后明显藏着更深的秘密。景昀觉得,自己可以从赵大虎口中得到第一个问题的答案,但第二个问题,或许没有人能解答了。 然而‘赵璟’却说:“我知道,这两个问题是同一个答案。” 景昀一怔,慕容灼面露愕然。 ‘赵璟’说:“因为赵大虎勾结杻阳宗。” 据‘赵璟’说,三十年前杻阳宗偶然发现了这个洞府的存在,决定秘密开凿密道。在杻阳宗中,同样也有知情者生出了别的心思。 那个人和赵大虎他们达成了合作,赵大虎为他偷出去一样东西,而那个人在赵大虎他们逃出山洞之后,立刻出手封死了通向山体之外的道路。 ‘赵璟’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它假扮赵璟回到赵家。起初赵华只是产生疑心,并不能断定自己的儿子真的被调换了。‘赵璟’利用自己的身份,打探出了很多消息。 但也正是因为他打探了这些消息,所以赵华发现端倪,猜出了他有问题。否则‘赵璟’根本不需要和赵华艰难搏斗这么久,早在进入山洞之后就可以取他性命。 和赵华合作的那个人在杻阳宗彻底分崩离析之后,神不知鬼不觉拿走了拂微真人的收藏。而后赵华能迅速发家,说不准和那个人的帮助也有些关系。 那个人到底是谁? ‘赵璟’摇头。 三人目光一同投向地上僵成木偶的赵华,慕容灼催促道:“你先放开他。” ‘赵璟’筋疲力尽地点了点头。 然而‘赵璟’一撤掉对赵华的控制,地上的赵华忽然像砧板上的鱼,开始剧烈挣扎。 慕容灼下意识去看‘赵璟’,却见‘赵璟’也一脸愕然。 景昀面色微变,凌空一抓,气流化作无形的手,硬生生扼住了赵华的下颌。 但已经来不及了。 血从赵华的嘴角源源不断地流出来,他双眼圆睁,朝外呛出一大口血。 ——只在这顷刻之间,只在‘赵璟’解除了控制的这一刻,赵华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景昀一指点在赵华眉心,却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赵华眼底的光芒迅速暗淡,像一盏被风吹灭了的烛火。 他死了。 慕容灼声调都变了:“这是怎么回事!” 她差一点转头去问‘赵璟’,然而只要一想,就知道赵璟根本没有必要在此时突然杀了赵华。 但慕容灼是决不相信赵华会突然咬舌自尽的。 ‘赵璟’解开控制,下一秒赵华咬舌自尽,这中间没有片刻犹豫和停顿,快到连景昀都没能阻止,这根本不是靠着决心和意志能办到的事。 她三步并做两步跨过去,蹲在景昀身边。 景昀面色冷然,她并未收起按在赵华眉心的手指,反而朝着赵华眉心注入了一丝灵力,似是在探寻什么。 很快,景昀收回手,只见赵华唇角缓缓浮现出一个朱红的圆点。那一点很小,如果不仔细看,恐怕会把它当成一颗朱砂痣。 “这是什么?” 景昀淡红色的唇角抿起:“口舌契。” 口舌契顾名思义,以心头血为系起誓立契。只要立下契约,一旦立契者准备破誓说出口舌契中的内容,就会遭到反噬。 这种契约反噬力度极大,却始终没有被道殿列入禁用术法,一是因为知晓者很少,近乎失传;二是因为步骤繁琐,且立契者起誓时必须出自本心,如果有半点勉强,都无法结成契约。 ——赵华曾经对‘那个人’诚心诚意地立下了口舌契,一旦开口就会遭到反噬。 这反噬来得太快太急,纵然景昀也来不及制止。 云罗下,景昀长睫微垂,眉目间笼起一层霜雪般的冷意。 慕容灼掉头去看‘赵璟’,忽的急声:“阿昀!” 景昀回过头,神识落在‘赵璟’身上。 他歪歪斜斜靠在白骨之中,眼睛已经合上了,神情舒缓,又带着些许遗憾。 ——他心满意足地看见了赵华死在自己眼前,却又遗憾没能让赵华和当年一样死在这里。 这只念的面容渐渐模糊,水波一样泛起涟漪。 念诞生于天地间时,并没有五官面容,需要自己依照心意变幻形态,此后便以定下的形态度过终生。 它诞生于十八名工匠的尸骨之上,不知在洞穴里游荡了多久,而它三年前见到的第一个人,有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那是改名赵华的赵大虎之子,赵璟。 于是它选定了仇人之子的面容,直到自己死去。 这只念的身体渐渐同样模糊,尽数化作了水波涟漪,一寸寸消散在空中。 慕容灼垂下眼,若有所失:“我还没来得及问他们叫什么名字呢。” . 景昀和慕容灼从小路离开了这里。 小路的出口曾经被大量的土石封死,十八名惨死于此的工匠挖到死都没有挖出一条生路。直到三年前赵华派儿子前来,用符咒炸开了一个出口。 送上门来的赵公子自己填进了土石之中,而初见天日的念变幻成为赵公子,凭空虚构了一场事故,赵家仆人慌张不已,草草砌墙封住了出口,带着‘赵公子’回到了赵家。 这条小路尽头同样布满尸骨,三十年前以赵大虎为首的那群背叛者在这里同样发生过一场内讧,最终部分背叛者的尸骨和十八名工匠一样,填埋在了山洞中,没能见到天日,唯有赵大虎等寥寥几人离开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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