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灼艰难地辨认:“继续挖掘,希望在死亡来临前能见到太阳?” 她的声音忽然停住,怪异的感觉从心底浮出水面。慕容灼僵硬地转头去看景昀,悄悄咽了口唾沫。 慕容灼自己辟谷,不代表她没有常识。 挖掘这种事对体力消耗可想而知,刻字的人说,从十月初九就断了粮。即使是青壮年,饿上几天只靠山洞中露水维持生命,也必然奄奄一息毫无力气。 那为什么十月十三,他还能参与挖掘? 慕容灼低头,只见下方依然存在凌乱刻痕,一行行延伸,直至被青苔淹没。 一个非常恐怖的念头升起,慕容灼面色微微发白。裙摆随着她蹲下的动作垂落,不远处就是白骨,她伸手去拢住裙摆,目光一瞥之间掠过不远处几根骨骼,牙关开始打颤,猛地缩到了景昀身边。 “牙印……”慕容灼指着那根疑似大腿骨的骨骼,“那是人的牙印。” 景昀没有开口,只稍稍拍抚她的肩膀安抚,神识迅速掠过余下刻痕,心中已然弄明白了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旧事。 那是放在话本里也非常老套的剧情。 逃亡、背叛、挣扎、绝望。 一群被杻阳宗秘密抓捕来的工匠,密道打通后他们不知用什么方法在杻阳宗眼皮底下拿走了部分江雪溪的收藏,而后携带着这些宝物准备从小路逃离。 然而逃离的过程中,有部分工匠起了贪念。于是盗走了宝物的大部分——事实上,对于高位修行者而言,金玉珠宝反而是最不值钱的东西,箱子里这些东西甚至称不上江雪溪的收藏,无非是随意拿来摆着装饰洞府的玩意,扶光是其中唯一的例外。 那些盗走宝物又逃离的背叛者们,或许害怕遭到报复,又或许害怕消息走漏杻阳宗下杀手,于是他们逃走的时候,还堵死了其他人的路。 前路堵死,后路折回去可能会被杻阳宗发现。这群人只能留在山洞里,试图挖出一条生路来。 饥饿、冲突、死亡。 这些在冲突中存活下来的人,最终还是没能挖出那条通向日光下的道路。他们饥饿绝望到了极点时,曾经折回主路,哪怕被杻阳宗发现一剑杀死,也好过活活饿死在这里。 他们只求速死,但连这个最后的愿望都没能实现。 ——那时,杻阳宗已经搬空了拂微真人洞府中一切收藏,而后封死洞口,将主路通向山外的唯一退路也堵死了。 或许是饥饿无力的缘故,最后一行刻痕已经非常浅淡了,刻下这行字的人满怀愤恨地刻下了卷走宝物、封死退路的叛徒们的名字。 慕容灼的目光下移,落到了其中一个名字上。 “阿昀,他姓赵。”慕容灼死死盯着看了半天,凭借凤凰过人的目力在脑海中描摹出了这几个字的轮廓,“赵大虎!” “你说他会不会是那个赵老爷?” “有可能。”景昀说。 她似乎还想说话,但下一刻扬起了眉梢,示意慕容灼不要开口:“有人来了。” 慕容灼一愣,侧耳倾听,果然听到了脚步声。 那声音其实很轻,距这里距离并不算近。但一来洞窟太过安静,有一星半点的声音都会被放大千百倍;二来景昀和慕容灼耳力过人,仍然清清楚楚听见了远处传来的足音。 但那脚步声很怪,并不干脆,反而拖泥带水,像个耄耋之年的老人拖着脚步慢慢走。在这积满骸骨的阴森山洞里,显得非常可怖,就是胆子再大,此情此景此地听闻此种脚步声,也要忍不住寒毛直竖。 论起八风不动的养气功夫,景昀在一众仙神中都属佼佼者。她神色不变毫无惧色,站起身,顺手把慕容灼手里的夜明珠拿过来遮住,遥遥一拂袖箱盖无声落下,顿时山洞中一片漆黑。 慕容灼情不自禁地缩了缩,她和景昀身量差不多,现在却快整个人缩进景昀怀里去了:“我害怕!” 景昀揽住她的肩膀表示安抚,顺手掐了个隐匿身形的手诀,低声道:“别把人吓跑了。” 慕容灼觉得自己快被吓跑了。 那拖着的足音终于趋近,一团光蓦然闯入黑暗的山洞,映亮了满地森然白骨,也映亮了手提灯盏的、一张鲜血淋漓的脸。 慕容灼倒吸一口冷气,默默攥紧了景昀的手臂。 赵老爷那张温润白皙的面容此刻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样可怖,鲜血糊在他的额头眉眼间,他满身都是泥灰混着鲜血,一只手臂不自然地向下垂落,一条腿拖着,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此情此景,此时此地,乍一看和民间流传的鬼祟故事并没有什么区别了。 作者有话说: 真的很抱歉,周末前临时被抓去加班,很晚才回来,原计划这一章收尾本单元,现在看来最后一点内容还是要放到明天那章去了。明晚十点前双更7000+,收尾本单元,继续接下来的故事。 周末不加班,我会努力攒点存稿,争取以后更新时间更早更稳定一点,谢谢大家的包容和追更,鞠躬。
第44章 44 金错刀(完) ◎“师兄。”◎ 喀啦!喀啦! 这是踏过骸骨的声音。 赵华看也不看, 径直从白骨上踏过,左顾右盼,似是在寻找什么。 “他在找箱子吗?”隐去身形的慕容灼问, 怀里还抱着那只箱子。 景昀示意慕容灼:“那就给他。” 慕容灼眨眨眼, 狡黠地一笑。 她抬手就将箱子抛了出去,当啷一声重响,箱子凭空当头而下, 正砸在赵华身后。 赵华闻声猝然回头,眼睁睁看着身后凭空出现了一只箱子,面容有刹那间的惊骇狰狞,下意识朝外退却两步,然而很快又稳住神,从袖中摸出一张沾满泥灰的符贴在身上。 慕容灼瞠目结舌:“他倒真是大胆。” 赵华面色青白交错, 但最终还是定格了一个决然的表情。他拖着腿走到箱子前, 另一只手伸出来, 手心赫然垫着一张符。 他战战兢兢地翻开了箱盖。 金玉珠宝和半箱金错刀币映入眼帘,赵华的表情简直像走马灯一样轮转。 事实上,对于赵华的家业而言,此刻箱子里最值钱的不是那些金玉之物,而是这小半箱金错刀币。 三十年前日曜石已经极其罕见, 连风光一时的杻阳宗也要用非常手段大力搜集,更何况三十年后, 这半箱金错刀币堪称有价无市。 赵华几乎将半张脸都埋进了箱中, 发狂地捧起一捧金错刀, 任凭它从指缝间跌落回箱中, 又再度捧起。 “我的了。”赵华喃喃自语, “我的了, 都是我的了!” 他脸上那种狂喜的狰狞实在让人非常不适,慕容灼蹙起眉头,正欲转头对景昀开口,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呼,惊得慕容灼一颤。 不止慕容灼,连景昀都短暂地显出了愕然。只见方才还捧着金错刀狂喜的赵华滚倒在地,金错刀洒了一地。他滚倒在累累白骨之上,嘶声嚎叫,用力抓挠着胸口衣衫,仿佛承受着极大痛苦。 不过三两下,赵华胸口的衣衫便被他自己扯开,肌肤上明显凸出一块三寸多长的隆起,不断游走,竟然像是一条在肌肤下游走的虫子。 赵华用力抓挠,但那隆起的位置在他胸口不断变幻,只片刻功夫,已经将胸口抓的鲜血淋漓,皮肉翻起。 倘若再这样下去,景昀毫不怀疑他能活生生把自己的心挖出来。她隐约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了。 景昀抬手,准备先定住赵华的动作——这位赵老爷明显不简单,无论如何不能看着他死了。 然而她的手刚刚抬起,就似有所觉,止住动作,顺便还按住蠢蠢欲动的慕容灼:“有人来了。” 洞口传来了更为怪异的声音,一个满身鲜血的人,伏在地上缓慢地爬了进来。 慕容灼:??? 她目瞪口呆,注视着这荒谬的一幕,直到那人完全爬进洞口,她才勉强从那张近乎破相的脸上捕捉到了一点熟悉感。 “这是赵公子?” 赵璟缓慢地爬向他的父亲,口中发出嘶哑的笑声,带着深刻的、大仇得报的怨恨和喜悦:“赵大虎,你也有今天。” 慕容灼下意识回头去看石壁上的刻痕,紧接着猛地回头看向地上翻滚的赵老爷,再转头定睛去看赵璟,没有发现半点邪气。 “大义灭亲?”在赵家父子的笑声与哀嚎声中,慕容灼迟疑地转向景昀。 景昀秀眉微蹙,沉吟不语。 赵璟的表现明显有问题,她想起赵夫人当街追打爱子时曾经口口声声说儿子不是自己的儿子了。 她拧起眉头,神识投向赵璟周身。 赵璟大笑之声仍然未歇,而白骨中哀嚎打滚的赵华终于断断续续挤出几个字来:“你……你把我的……儿子……” “你儿子。”赵璟狂笑道,“三年前他跪在我脚下苦苦哀求留他一条狗命的模样,可惜你看不到啦!” 景昀的眉头蓦然松开。 随着赵璟此言落地,她终于察觉到了关键所在。 “他不是赵公子。”景昀道,“从身体到神魂,都不是。” 慕容灼讶异道:“是易容术法?怎么会没有半点痕迹?” “不是易容术法,是念。” 景昀平静道:“人死时若怀着极大的怨愤不甘,又兼天时地利,可以化鬼,往往行事偏激,失却理智,故而道门遇见十只鬼,至少需要除掉九只。” “念不一样。”景昀云罗下的双眼凝望着面前笑声未绝的赵璟,“念是在极其特殊的情况下才会孕育出的一种东西,它是许多人生前的执念凝聚而成的。” “许多人?” “对。”景昀说,“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现在面前的‘赵公子’就是这里枉死的工匠执念孕育出的一只念。” “念这种东西多出现在战场上,和鬼不一样,它没有邪气,本性混沌偏向平和,对普通人的威胁不大,所以道门认为念本质上是一种机缘,是天地秩序对于亡者执念的补偿。” 慕容灼看看地上挣扎的赵华,又看看笑声不绝的赵璟:“平和?” 景昀反问:“你觉得这些工匠和赵大虎仇怨深吗?” 慕容灼说:“那当然。” 景昀道:“但是赵大虎的妻女没有受到伤害。” 慕容灼一愣。 景昀说:“如果是你,遭遇同伴背叛,怀着极大的愤恨不甘死去,你能忍得住面对仇人的妻女不加以报复吗?赵小姐试炼婚时依旧让兄长护送,面对母亲责打时坚持保护兄长,甚至根本没有发现兄长换了人;赵夫人虽然察觉到了问题,但‘赵璟’既然能杀了真正的赵公子,把赵大虎逼到这步田地,你觉得‘赵璟’不能抢先杀了她吗?” 不远处,赵华的动作忽然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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