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她忍不住追问。 ——和颐公主及其驸马意图谋反,罪行昭彰, 曝尸三日, 挫骨扬灰。 皇帝以无比残忍的手段,再度震慑了齐国国中不稳的民心,并下旨全力搜寻五皇子及庶人商素之女。 这时, 江雪溪还茫然不知,他正在和颐公主亲信的护送下,赶往中州。 和颐公主派去的亲信全都是精锐,但人并不多。一来是她害怕人太多反而不易掩藏行迹;二来则是和颐公主能放心选用的亲信也并不多。 她出嫁统共不过一年有余,身边能放心派出的亲信寥寥无几,聚拢而来的多半是母亲和兄长的旧人。但这些人和颐公主不能不用, 又不敢太过信任, 因此只能斟酌良久, 在本就不多的选择中挑出最信任的精锐,分成两部分护送弟弟和女儿离开。 齐州到中州,路途中何止万里。饶是低阶修行者孤身上路,都要仔细掂量是否安全。和颐公主能收拢来的亲信,最多也就是筑基的修行者了, 境界再高些的修士,并不屑于效劳一个不受宠爱的公主。 等到江雪溪抵达中州道殿时, 他身边的人已经只剩下三分之一, 个个灰头土脸身上带伤, 倒是江雪溪被保护的还不错, 除了受到些惊吓, 身上并没有什么不妥。 中州道殿招收弟子规矩严格, 只在每年七月开启山门。江雪溪抵达时已是寒冬腊月,按理说是来不及了,只能在岳山下的城镇等到七月。 但江雪溪是个很早慧的孩子,他心里明白,姐姐忽然把他从皇宫里偷运出来又远远送走,一旦东窗事发,不但姐姐要获罪,连带着长乐宫中的姑姑们、陪伴他玩耍的小内侍和小宫女,每一个都要受牵连。 姐姐会冒这么大的风险,甚至不先命人给他传话,而是突然命人把他送出宫,连见一面都来不及,一定是有很危险的事要发生了。 亲信们到岳山山脚下试图求见,然而道殿见多了自天南海北九州各处汇聚而来想要拜入山门的人,规矩森严非常人能够打破,更不会为区区一个齐国皇子破例。他们甚至都没能见到更高阶的长老,守山门的弟子就把他们打发走了。 亲信们不敢在山门前生事,纵然不甘心也没有办法,想要带着五皇子到山下城镇暂时落脚,等待来年七月道殿开山门。 一路上不声不响,任由他们安排的江雪溪忽然开口,表示反对。 他的声音还很稚气,但是态度却很坚决。 江雪溪说:“不能等,姐姐等不及。” 他命亲信们打探情况,而后挑了个日子趁一早天还未亮时,令亲信驾车送他到岳山山门下。而后江雪溪披着斗篷,顶着凛冽的寒风一步步走上山道。 如此反复十余日,山门外负责巡逻的值守弟子们都知道有个很小的孩子每日上山。他们见多了想要拜入道殿的人,那些手段真是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江雪溪的伎俩一点也不高明,更不新奇,新奇的是他的年纪。 道殿山门极高,这孩子每日从早爬到晚,小脸冻得忽红忽白,就是成人也难坚持下来,何况一个五六岁的孩子。 弟子们对一个幼小可爱的孩童多有怜惜,禁不住背后抱怨,说那孩子的父母居然也真舍得孩子吃这么大的苦。 结果次日,江雪溪没来。 他病倒了,能顶着寒风连续爬十几日山道,寻常孩童早就撑不住了。江雪溪躺在山下城中客栈里养了几日病,亲信们都生怕这位小主子再病一场没了性命,拼命劝阻。 江雪溪却不听,只问他们姐姐到底要做什么。 亲信们顿时哑口无言,谁也不敢说。 于是江雪溪刚一好转,立刻又咬牙撑着一口气去岳山,丝毫不敢懈怠。 他年纪太小,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赌一赌。 山道上巡逻的弟子们看见他,有人和他打招呼,问他为什么前几日没来,江雪溪就大大方方地说自己前几日生病了。 如此又过了几日,岳山下雪了。 雪后山道难行,江雪溪爬到中途跌倒了。斗篷上沾满了雪泥,他艰难地爬起来,坐到山道边一块石头上,掌心火辣辣的疼,已经擦破了皮,血水渗出来。 江雪溪忽然一阵委屈。 他把头埋进怀里,小声地哭了出来。 忽然,他的肩膀一沉,江雪溪惊惶抬头,只见一个貌不惊人的老人站在面前,手里还拿着一把扫帚,像是来洒扫山道的仆役。 那老头笑眯眯地问他:“你哭什么?” 这个笑眯眯的老头,正是幻化面容之后的凌虚道尊。 凌虚道尊出门一次,喜滋滋捡了个天赋极高的弟子回去。 拜为道尊弟子,要将姓名添在道殿弟子的花名册上。凌虚道尊提着笔,兴冲冲问:“乖徒,你的学名叫什么?” 那时江雪溪刚收到姐姐过世的消息。 他跪坐在云台的软榻上,身形单薄,像只孱弱孤僻的小动物,沉默许久,凌虚道尊几乎以为他不会出声了,却只听江雪溪轻轻道:“徒儿没有正经的名字,我生在雪天,又在雪天被师尊收入门墙,便以雪为第一字,请师尊再为我添一个字,聊做学名吧。” . “然后呢?”慕容灼连忙追问,“皇帝怎么样了?” 她生在宫廷里,史书上昏君暴君不知读过多少,但像皇帝这样明显不正常的,还真是绝无仅有。 景昀说:“平定叛乱后,皇帝自认为天下尽在掌控之中,于是继续纵情作乐,并择选佳丽三百入镜湖行宫侍奉,其中有位美人,姓名已不可考,师兄没有特意对我提起过,只知道她非常难得。” 慕容灼疑惑道:“难得?” 景昀说:“是的,美人易得,但像郑昭仪这样的女人,普天之下能找出第二个来,简直是奇迹。” 后宫妃嫔手上沾血是常事,但像郑昭仪这样的却是绝无仅有。她和皇帝多年来情投意合、宠冠六宫,正是因为她能完美迎合皇帝的暴虐,甚至同样以此为乐。 郑昭仪母子死于宫变后,镜湖行宫中又崛起了一位新的宠妃,得幸三日即加封贵嫔,一月升至昭仪之位。 皇帝曾经亲口笑言,说这位宠妃甚合他心意,当赏。于是为那宠妃赐姓郑氏,晋位昭仪,宫中妃嫔私下称之为小郑昭仪。 慕容灼:“啊?” 小郑昭仪比之郑昭仪虽有些逊色,好在皇帝并不吹毛求疵,继续兴风作浪三年有余,皇帝忽然重病。 这次重病大概是真的,因为宗亲们终于挨不住皇帝对自家人毫不留情的屠刀了,数位亲王趁机各率大军杀往京城,与此同时各地叛乱又生。 皇帝迟迟不醒,各地叛军气势汹汹,京城眼看就要失守。小郑昭仪或许是想起了她那位前辈的下场,慌张之下咬咬牙狠下心,弄来毒药下进了皇帝药碗里。 后宫无主,小郑昭仪权势熏天。她一碗汤药毒死了皇帝,各路兵马冲进皇宫时,小郑昭仪捧着皇帝的人头莲步轻移,亭亭拜倒在为首那位英王脚下。 令整个齐国闻风丧胆的暴君,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死在了新晋宠妃的手下。 各路叛军愕然之余,迅速打了起来。 ——皇帝死了,宠妃杀的。这意味着他们谁都不用担上弑君的名声了,小郑昭仪就是现成的罪人,而他们则是清君侧的功臣。 那么皇帝已经死于叛逆之手,这是无可转圜的,但皇位不可一日无主,那么哪位功臣有资格坐上一坐? 皇帝的皇子们、进京的亲王们,还有各路叛臣,三方顿时混战成了一团。皇位短短几年间换了好几任主人,却愣是没一个能长久。 直到章怀太子妃所生的遗腹子齐臻横空出世,即位为君。 章怀太子,是江皇后所出嫡子齐延,少有贤名,因劝谏皇帝被杀。人虽然死了,但风评却一直很好,死时无子无女,太子妃亦是名门闺秀,因此避居道观,出家去了。 慕容灼敏锐地意识到了不对:“你师兄……道殿不是不允许插手红尘朝政吗?” 景昀说:“是啊。” 慕容灼道:“你不要告诉我,齐臻登基和你师兄没有关系。” 景昀理直气壮:“凡事总有例外。” 她旋即解释道:“师兄那时年少,他要做事,是绕不开师尊的。” 道殿不能插手各国朝政,明面上虽如此,背地里却不是没有可以回旋的余地。 准确来说,齐臻能成为最后的赢家,固然是因为江雪溪在背后相助。但同时,也有道殿的支持和默许。 当时人族与妖魔二族对峙,局势极端紧张。齐国占据了齐州最富饶广阔的领土,多年来混乱不休人心惶惶,直接影响到齐州的安定。而道殿要费心震慑南北,已经消耗了极大心力,在这种情况下,焉能容得九州内部再动荡不安? “太子妃虽然避居道观,却做了很多事,当年和颐公主能把师兄顺利送出京城,其中就走了太子妃的关系。后来师兄拜入师尊座下,想要寻找齐宁,却先和太子妃取得了联系。” 江雪溪花费了很多功夫,派人去寻找齐宁。发现了齐臻的存在后,更是从中百般安排扶持他登基,他从齐臻和齐宁的身上长久追寻着兄姐的影子,再从对姐姐的记忆中拼凑江皇后的影子。 景昀毫不怀疑,纵然没有齐臻,江雪溪也会想尽办法扶持齐宁登基。但他同样又是那样冷静,冷静到长老们私下里担忧,说齐臻从小在道观里扮做买进来的小侍从长大,受过很多罪,会不会影响了心性,再变成他祖父那样可就糟糕了。 江雪溪听闻了长老们的担忧,很平静地许诺,说齐臻如果不能履行皇帝的职责,他会以皇叔的身份亲自诛杀齐臻,这样就不算道殿插手朝政了。 他提及此事的时候神情平静而从容,景昀却毫不怀疑,他真的会说到做到。 . “所以,镜湖行宫到底在哪里?”慕容灼问。 景昀也不知道。 她从未去过镜湖行宫。 江雪溪提起镜湖行宫,只是寥寥几句,从不多说,仿佛潜意识中还在排斥那个地方。景昀也不会刻意追问,导致时至今日,真要找镜湖行宫的时候,二人居然无从下手。 慕容灼有些气馁,秀眉紧蹙:“那怎么办?” 景昀道:“为今之计,只能一点一点找过去了。” 这是最慢的办法,凭借神魂之间的牵引,走遍整座天端城,一旦靠近神魂碎片的位置,自然会生出感应。 慕容灼想了想,乐观道:“天端城虽然大,我们找起来却快,想来多耽搁几日也就够了。” 景昀摇头不语,慕容灼疑惑道:“怎么?” 景昀说:“天端城时隔千年,范围未必没有变化。” 慕容灼记得自己曾经看过舆图,拧眉思索道:“我记得千年来,天端城每一次修建都是在原址的基础上,基本上按照从前的布局建造,改动并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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