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皇子养气功夫稍逊一筹,见着江雪溪自己心头发虚。甚至都没顾得上先看一眼江雪溪身后那位‘景姑娘’,居然忙乱中低了低头,而后觉得不对,又猛然抬起头来,做出一幅从容自若的模样,只是眼神乱飘。好在他终究不是个十成十的傻子,没有去看七皇子。 和他相比,七皇子则要从容多了。他和江雪溪年岁相差不大,并不像九皇子那般畏惧,镇静地唤了声五哥。 “父皇。”江雪溪拜道,而后转头看了一眼落后半步的景昀,“这是景氏。” 倘若是现实中,无论哪一州、哪一朝的君王,自然都没有胆量敢令道尊低首。然而景昀一向很清醒,这里是幻境,面前的固然是位罄竹难书的暴君,但话又说回来,他不过是个幻象。 于是景昀低眉,作温顺状。 皇帝饶有兴趣地盯着景昀,反复打量。 他不开口,自然无人胆敢做声。 “果然是个美人。” 皇帝朝前俯身,手心朝上扬起:“抬头。” 他盯着景昀的面容看了很久,点头道:“不错,不错。”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以至于九皇子浮想联翩,心想皇帝是不是同样看上了这位罕见的美人。 九皇子情不自禁地去看江雪溪,一半幸灾乐祸,另一半又暗自担忧——倘若皇帝真将五皇子的人收进了后宫,那岂不意味着五皇子在后宫中多出了一大助力?须知枕边风最为好用,九皇子自己小时候有一段时间受皇帝关注,就是因为他母亲那时最为得宠,所以连带着儿女父兄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九皇子这边思绪天马行空,江雪溪却面色不改从容。 和九皇子乃至七皇子相比,他才是最了解皇帝的那个。 皇帝眼中固然从无伦常观念,君夺臣妻的事做了不止一次,当然也不会在意多夺一个儿子的妃妾。但这并不意味着皇帝看见个罕见的美人,就一定要夺进后宫。 假如景昀表现出一幅坚贞刚烈的模样,皇帝说不定真会这样做。又或者她展现出近似于郑昭仪和江雪溪的性情,那更是大大对了皇帝的胃口。 ——更何况,今日皇帝的举动,本来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在看到七皇子和九皇子的那一刻,江雪溪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唇边绽开笑意,温声和二人寒暄:“我以为自己来得早,却没想到七弟和九弟还在我前面,是约好了同来此处的?” ——七皇子和九皇子,大约是为了对付他,已经联手了。 七皇子笑道:“哪里,弟弟也是听了父皇宣召,紧赶慢赶过来的,还是到了猎场门口,才碰见了九弟。” 九皇子也说:“是啊是啊,父皇宣召,我就立刻过来,还是占了住处离猎场近的便宜,才抢到五哥和七哥前面到了。” 江雪溪的笑容越发动人了。 ——果然,七皇子和九皇子的联盟并没有摆在明面上,否则他不会没有得到消息,想必这二人之间的联系一定藏得极深。 但藏得这样深的联系,令七皇子和九皇子十分自信、而江雪溪毫无所觉的联系,却早被皇帝看在了眼里吗?甚至还刻意顺应七皇子心意,为他们摆下这场残杀闹剧的舞台。 “父皇。”江雪溪转向皇帝。 似是被江雪溪的声音唤回了神,皇帝总算收回了目光:“眼光不错,是个美人。” 他微笑道:“皇儿,既然你喜欢,赐给你做正妃怎么样?” 七皇子神情不变,九皇子低下头,掩盖眼底的一抹喜色。 这当然是皇帝的试探,还是明晃晃的、毫不掩饰的试探。 面对皇帝的试探,江雪溪最稳妥的方法就是应下,以此展示自己的恭顺,避免触怒皇帝。但如果应下,则意味着他无法再通过婚事来拉拢有力的臂助。 九皇子非常确定,面前这女子来历不明,绝非齐国世家大族之女,否则宫内宫外纷纷议论,不会连半点风声也透不出来。 江雪溪本就没有了母家的势力,能压他们一头,是凭借心术谋算。但若他再失去妻族的扶持,等同于自断一臂,往后再与他们相争,便要落于下风了。 迎着皇帝审视的目光,江雪溪想也不想,笑道:“谢父皇恩典。” 此言脱口,九皇子当场怔住,七皇子目露讶色。 就连皇帝,眼底也露出了玩味的神色。 ——如果说原本皇帝问出那句话之后,江雪溪还可以斡旋一二。那么他此刻含笑谢恩,等同于直接将皇帝的试探当做旨意来领,旨意一出再无余地,相当于江雪溪亲手封死了自己的退路。 他答得太快太急,不假思索,毫无斟酌。 七皇子想的要多一点,开始暗自忖度难道自己看走了眼或是遗漏的线索,此女背后难道有所依仗? 九皇子则目瞪口呆,愣愣看着江雪溪,又机械地转头去看景昀,忽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连声道:“恭喜五哥。” 他反应迅速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心里清楚必须把这句赐婚当场落定。 江雪溪朝他微微一笑。 那笑容极其动人,风仪无限,仿佛真心实意感谢九皇子的恭贺。 下一刻,皇帝似笑非笑看了过来:“小九倒是殷勤,羡慕了?” 七皇子心觉不对,但他和九皇子并非至亲的兄弟,只是因为对付江雪溪临时合作,因此不但没有提醒,反而温顺地垂着头,只做不知。 倘若九皇子生母丽贵嫔在这里,一定会立刻出来周旋。但很可惜,九皇子没了母亲在侧,正如失去了脑子一般。 果不其然,皇帝道:“倒是好颜色,配给皇儿,也不算委屈,你有没有姐妹?再配一个给小九。” 这句话问的是景昀。 景昀轻声道:“回皇上,民女有两个姐姐,只是……都已经过世了。” 九皇子的脸色从惨白变成了青白,还没等他松口气,只听皇帝很遗憾地叹了声:“娶个美人也就罢了,娶个牌位么……还是太委屈小九了。” 这话听上去非常荒唐,但因为出自皇帝,反而显得正常起来了。 江雪溪眼睫微抬,望见皇帝面上的笑意。 那笑意中隐隐带着一点残忍。 于是江雪溪明白,这并不是皇帝心血来潮的闹剧。 而是敲打。 景昀没办法在幻境中变出一个姐妹来,皇帝对此深表遗憾。 他并不罢休,表示会亲自过问九皇子的婚事。 ——但这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以皇帝的性格,说不准会给九皇子挑个什么正妃。 九皇子冷汗涔涔,脸色青白,还只能叩谢父皇恩典,笑的像个纸糊的假人。 皇帝心满意足,不再提婚配之事,而是带着面色青白的九皇子、如蒙大赦的七皇子,以及景昀江雪溪,还有两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美人,在大批禁卫的簇拥下,朝猎场内行去。 到了这时,即使是七皇子和九皇子,也意识到其中问题了。 七皇子很沉得住气,心头惴惴,面色未改。九皇子终于忍不住:“父皇,就儿臣和五哥、七哥随您行猎吗?” 皇帝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是啊。” 饶是七皇子镇定,神情也不由得稍稍变了。 这当然是极大的恩典,往年皇帝行猎,皇子们要么全部需要下场,要么就只带江雪溪一个皇子随驾,今日多了七皇子和九皇子,落在旁人眼里,自然是这两位皇子入了皇帝的眼。 但七皇子和九皇子心怀鬼胎。 他们对视一眼,脊背上冷汗慢慢浸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明天大概率是幻境最后一章,比较长,我尽可能明天写完,实在写不完会分两章。 江雪溪(完美把握皇帝心性版):谢恩谢恩。 九皇子(失去外置大脑版):大情种!
第69章 69 谒金门(二十三) ◎师兄不会这样对她笑。◎ 猎场依山, 山虽低矮,但猎场地势平坦开阔,在猎场最高处的山坡上, 便可俯瞰下方山林。 那里有座八角亭, 朱檐黄瓦,四面悬挂着防风的绸缎垂帘,亭中暖意融融。 皇帝坐在亭子正中。 两个美人一左一右跪在他脚下, 捧着琉璃碟,将果子喂到皇帝嘴边。内侍宫人静静分立两旁,亭中全然死寂,没有半点声音,甚至连呼吸声都低不可闻。 “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划破了亭中寂静。 那声惨叫从山坡下传来,距离坡脚仿佛还有段距离, 传到亭中时, 原本高亢凄厉的嘶叫只剩下三分声势。然而皇帝的眼睛却立刻亮了起来, 他抬起头,兴味盎然地侧耳倾听,好像听到的不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而是天上地下最美妙的乐声。 转瞬间惨叫声戛然而止,像是被硬生生掐断在了喉咙里。 皇帝面露遗憾。 他站起身, 推开面前侍奉的美人,朝帘外走去。 哗啦一声, 垂帘分开, 帘外冷风吹入, 将亭中靡靡暖香吹散大半。 皇帝却丝毫不觉寒冷, 他目光越过亭外戍守的禁军, 往山坡下看去。 从坡脚到亭前, 整片山坡上,密密麻麻站满了身披轻甲,腰携佩刀的禁卫,将这方八角亭守的铁桶一般。 那高亢的惨叫再未响起,取而代之的却是更为撕心裂肺的哭嚎声。 “父皇!父皇!儿臣错了,儿臣有罪!” 九皇子惊恐绝望到了极点的哭声从山坡下传来,身后是惊天动地的猛兽嘶吼。 皇帝眯起眼。 坡脚下,一排拒马整整齐齐摆在那里,它们远比寻常的拒马要高大沉重,上面镶满了木刺铁刃。不要说寻常人,就算来了只黑熊,也休想毫发无损地冲过去。 拒马后的山坡上,禁军一字排开,脚边枯干的草地上摆着精铁盾牌。 山坡下本来是一片密林,正值冬日,树木凋零,光秃秃的树杈无遮无掩。 九皇子踉踉跄跄奔出密林,朝着山坡狂奔而来。在拒马前重重跌倒又爬起,哭嚎声清晰地传入皇帝耳中。 “父皇,父皇,你饶了儿臣,儿臣再不敢了!” 虎啸声从他身后的林中传出,夹杂着人濒死时凄厉的叫喊,寒风吹过林间,发出令人心颤的回音。 拒马后,禁军一动不动地站着,沉默近乎死寂,没有一个人上前挪开拒马,放九皇子进来。 虎啸声逼近了。 “父皇——”九皇子嗓音近乎撕裂,“父皇!” “殿下快走!” 林中最后传来嘶哑的叫喊,痛呼声、挣扎声、虎啸声、刀兵声交织,落在九皇子耳边,令他浑身都开始剧烈颤抖。 帘外,皇帝终于纡尊降贵地开了口。 “你们兄弟三个,谁能献上那只白虎的首级,朕就立谁做太子,这句话朕既然说了,就没有收回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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