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外侍从稍顿片刻,等皇帝说完一句话,立刻扬声高喊给山坡下的九皇子听,连语气声调都惟妙惟肖。 皇帝冷冷地道:“白虎首级还没有提来,谁都不能离开猎场。” . “怎么会这样?” 七皇子语气颤抖,问出了这句话。 他身后簇拥着十余个侍卫,个个衣衫带血,身上带伤。 远处传来猛兽的嚎叫,渐次逼近。 七皇子身下的马,已经开始不安躁动。 皇帝将三位皇子带进猎场中后,毫无预兆地抛出了一句惊人之语。 他令三位皇子带上侍卫各自分头去寻猎场中那只白虎,谁能将白虎首级斩获,便立为太子。 三位皇子里,除了九皇子这个蠢货喜形于色,七皇子和江雪溪都敏锐地意识到了这可能有问题。 但皇帝既然已经发话,如果不想当场失去自己的首级,那就不可能拒绝。于是七皇子和九皇子奉命各带三十名侍卫,五皇子则只有二十名,还要带上他那位来历不明的美貌妃妾,入场猎虎。 七皇子的底气要更足些,镜湖行宫的猎场他并非头一次来,再加上他舅父那边和猎场管事搭上了线,那只白虎本是他舅父设法弄来的,本来有另外的打算,谁料皇帝要将这只可作祥瑞的白虎猎杀。 他心中虽然忐忑不安,疑心皇帝看穿了他的布置,但七皇子是个面面俱到的性格,既然托舅父弄来这只白虎,身边也就特意带了个弓马娴熟、精擅打虎的侍卫,因而把握格外大些。 然而各自散开之后,七皇子很快发觉情况不对。 猎场是供皇帝行猎的场所,最要紧的是保证场中贵人的安全。是以猎场内绝不会有太多猛兽,多半是一些性情温顺的鸟兽,熊虎之流有三两头也就够了。 但此刻猎场中,只七皇子行来这一路,至少撞见了十几头虎豹狼熊,个个都像是饿的狠了,如果不是依仗着马跑得快,七皇子现在身边决计留不下这么多人。 他怀疑皇帝把豢养的猛兽全都放进猎场来了。 七皇子想到这里,禁不住苦笑一声。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和九皇子设计要对付五皇子,却忘了皇帝才是那只真正的黄雀。 他的亲信也负了伤,见士气低落,人人心慌,勉力打起精神宽慰道:“殿下,咱们先别去找那白虎了,先躲藏起来,等到最后再出去。” 亲信话说的隐晦,言下之意却很明确——他想尽可能地躲藏,等五皇子和九皇子双双殒命,自然就能保住性命。 七皇子苦笑道:“怕是不行。” 亲信压低声音:“十二皇子现在才七岁呢。” 十二皇子是七皇子一母同胞的亲弟弟,生在天家,年岁差的又大,同母兄弟间也未必一定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亲信话里的意思其实是,皇帝现在长到成人的皇子,统共也就十二个,除去这些年里死了的、丝毫不起眼的、伤残无缘储位的——此处特指四皇子,现在满打满算只能挑出三个。 这三个长成了的皇子,现在全都在猎场里。 皇帝再荒唐、再疯狂,能真眼也不眨地葬送三个儿子? 七皇子苦笑:“你忘了父皇的原话了?只活到最后,可出不了猎场的门。” 亲信一愣,旋即面色变了。 猛兽的咆哮声再度逼近,七皇子坐直身体,低声喝道:“走!” . “有点冷。”景昀裹紧了外袍。 她和江雪溪肩并肩靠坐在一棵树高大的树冠之上。 江雪溪揽住她,往怀里带了带。 树下飘散着浓郁的血腥味,江雪溪低头,看着地面上残留的骏马鬃毛和血迹,叹气道:“下次它们过来可没马吃了。” “那就让它们爬上来吃我们好了。”景昀说。 江雪溪笑起来。 他的笑声压得很低,柔和微哑。 他问景昀:“你怕不怕?” 景昀摇摇头:“还好。” 江雪溪问:“你为什么不反对我把侍卫全都遣走?身边多几个人,遇见猛兽时总归也是助力。” 景昀侧首,江雪溪秀美的面容近在咫尺,她平静地注视着江雪溪,道:“为什么要反对,你难道不是想借此机会把他们除掉?这样不是正好?” 江雪溪笑意微敛。 他望着景昀毫无波动的神情,终于叹了口气:“今日进猎场的侍卫,注定要死在这里,与其让我的亲信进来,倒不如趁此机会,把我身边的钉子清理掉。” 景昀说:“精心挑选出这二十个人,难为你了。” 江雪溪笑起来。 他低下头时,唇在景昀发顶轻轻一碰。 景昀一惊,猛然抬头,江雪溪一手揽住她,扶住树干,低声道:“小心,别摔下去。” 景昀侧身,从江雪溪怀里退开,靠在身后的枝干上,定定注视着江雪溪。 她忽然问:“你为什么回答那么快?” 这个问题看似没头没尾,江雪溪却瞬间意会到了景昀话中所指。他仍然微笑着,正要开口,却被景昀先一步打断了。 “你不要笑。”景昀道,“明明不想笑的,何必呢?” 江雪溪怔住。 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分明是风流蕴藉,秀美多情的一张含笑面孔,落在景昀眼中却显得那样虚假。 师兄不会这样对她笑。 作者有话说: 明天幻境最后一章!在码了在码了,明晚十一点更新。
第70章 70 谒金门(完) ◎景昀全都知道,并且全盘接受。◎ “抱歉。” 寒风从遥远的山林中吹来, 掠过景昀耳畔,风里夹杂着似有若无的哀嚎声。在猎猎风声里,景昀听见江雪溪说。 江雪溪顿了顿, 道:“不过, 我见到你时,欣悦纯然出自本心,并无半点虚假, 只是——” 他的目光投向遥远的天际,声音变得缥缈起来:“假面戴久了,也就忘记了该怎么摘下来。” 江雪溪的唇角极轻地上扬,牵起一个单薄的弧度,他对着景昀重新笑了笑,和他原本时时刻刻都挂着的风流蕴藉的笑意相比, 显得有些生疏:“至于回答……那大概是因为, 我还是不够沉得住气, 听到自己内心所期盼的愿望有机会实现,也就顾不得细细考虑那么多了。” 景昀默然注视着江雪溪,轻声道:“我说过我要走的。” 林间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半晌,江雪溪才轻轻嗯了一声:“没有留下来的可能了吗?” 景昀道:“我曾经对你说过,我来京城, 是为了找我师兄。” 她身体微微前倾,凝视着江雪溪垂落的睫羽:“虽然他已经记不得我了, 但我还是要带他走。” 江雪溪抬起眼, 秀美面容毫无表情, 原本牵起的唇角已经放平了。他望着景昀, 半是疑惑半含哀愁地问:“你知道了?” 刹那间景昀隐隐觉得不对, 江雪溪表露出的情绪令她生出怪异感来, 仿佛有什么超出预料的事悄无声息地发生了。 景昀心念电转,面上并不表露出诧异,更不追问,反而淡淡将最后那句话重复了一遍:“我是一定要带师兄走的。” 她要试探江雪溪情绪,却忽略了江雪溪问出的话。景昀话音刚落,只听江雪溪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景昀一顿,暂时没摸清江雪溪言下之意。但景昀身居高位多年,故弄玄虚的本领还是会的,她收敛起所有多余的神色,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江雪溪。 若是放在平时,以江雪溪的城府,自然不会被轻易糊弄过去。然而此刻他面对的人不同,正值心烦意乱之际,神色轻微变幻。 景昀对江雪溪的了解,天上地下没有第二个人能相较。哪怕幻境中的江雪溪和从前不大相同,她也迅速猜度出了江雪溪的心思,语气古怪道:“你派人去找过,但没有找到他,对不对?” 这一点景昀没有仔细思忖过,但这并不出乎她的意料。 江雪溪为人谨慎到了极点,不把她身上各处疑点查遍才是怪事。 景昀紧接着道:“倘若找到了,你打算做什么?” 从始至终,从景昀问出那句话开始,江雪溪面容冷淡如霜,丝毫不带表情。 他的睫羽垂落,遮蔽了绝大部分视野,眼中看到的一切仿佛渐渐趋于模糊,只有近在咫尺的、景昀削薄的、血色浅淡的唇异常清晰。 她的唇瓣开合,吐出的每一个字都不轻不重地敲击在江雪溪心头。 江雪溪忽然倾身往前。 枝干因他的动作摇曳起来,所幸这是棵繁茂的大树,枝干粗壮结实,并没有要断裂的征兆,也依旧足够江雪溪和景昀稳住身体保持平衡。 江雪溪全不理会。 他一手绕过景昀肩头,撑住她倚靠的树枝保持平稳,另一只手隔着繁复的衣饰,环住了景昀的身体。 江雪溪低头吻她。 温热的、湿润的触感落在唇畔,那一刻景昀完全愣住了。 她抬手要推开江雪溪,却又中途止住。 景昀的理智还在,他们这是在树冠之上,若是摔下去必死无疑。 远处山林间吹来的寒风忽然止住了。 风里的血腥气、猛兽的嚎叫,以及人的惨呼,忽而都变得异常遥远。 在这个仿佛无休止的吻里,景昀抓住了江雪溪的手腕。 她的本意是让江雪溪清醒一点,然而清醒的效果显然好的过分了——景昀刚攥住江雪溪的手腕,就听到他发出一声极其短促的吸气声。 江雪溪黛眉紧蹙,眼梢泛红,他稍稍偏开头去躲避景昀的视线,然而已经来不及了,转瞬间景昀一把揭开江雪溪的袖摆,手腕上缠绕着的雪白布帛,以及渗出的殷红血迹分外刺眼。 除了缠裹严密的布帛,江雪溪小臂上还有许多纵横交错的伤痕,层层叠叠新旧交错,甚至到了可怖的程度。 “你在干什么?” 唇齿交缠间旖旎的余韵顿时散得无影无踪,风声从林中穿过,冬日的寒意席卷了二人周身。 江雪溪放下衣袖,淡淡道:“保持清醒。” “还能感觉到痛,说明还没有疯。” 江雪溪忽然笑了起来,那种柔和的气质从他周身尽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近乎死寂的静默。他低头望了望自己身上的衣裳,道:“你知道宫里为什么多穿红衣吗?” 因为皇帝喜欢鲜血,如果看不到血色,常常会很失望的叹口气,然后现场杀几个人,用来装点他眼前的风景。 当然,穿红衣偶尔会适得其反。皇帝有时心情不好,反而想看到红衣再沾点人血的颜色。 但在这宫里,能多活一日算一日,哪里有人管的了那么多。 他捧住景昀的面颊,仿佛忘记了此刻置身何地。 江雪溪轻轻地问:“你来到我面前,到底有什么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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