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秦大人的管家。”那人跟他介绍,“他直接来跟你说比较合适。” 中年男子下了马,走到他面前。 “你们不能在这里修房子。”他赶在对方开口前坚决说道,“这里埋葬的是应家的人。” “可如今买下这块地的人是我们啊。”中年人笑笑,然后拿出一袋钱来,“我家大人交代了,让我们不要为难你,这些钱足够你迁坟安葬你的先人。” 他当然不接,冷冷道:“我不信你们买地前,对这块地的情况一无所知。虽然这里没有坟没有碑,但青垣县里至少一半人都知道应家的人祖祖辈辈都留在这里。” 中年人依然微笑:“这块地对我家大人很重要,他既选中了这里,那便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更改的。”他把钱袋硬塞到他手里:“孩子,把钱收了吧。这事你做不得主。”说罢,他又对那两个人道:“你们帮着一点,尽快把这里清理出来,万不要耽搁大人的正事。” 两人点头哈腰,连忙称是。 尽快把这里“清理”出来? 清理?垃圾才需要被清理。 他看着手里那个沉甸甸的袋子,忽然笑出来,问:“如果这里头埋的,是张大人李大人王将军许将军,甚至是王爷是皇帝……你们也要‘清理’吗?” 众人愣了愣,没说话。中年人冷笑着摇摇头,都不屑于再跟他多说一句话,上马离开。 马蹄声都消失许久了,他还木然地站在原地。 一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似是劝慰:“大人物,你没办法的。” 他没有回应。 十几把铁铲开始上下挥舞,泥土不断翻飞,他居然没有阻止,更没有冲上去掐住他们脖子的冲动。 他像石像一样,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的每个动作,而他的灵魂,却一直在深海里捞自己的心,它好像快要沉到更深的地方去了,他怕再也找不回来。 深夜,万籁俱寂时。 应家的后院里,堆起了一大片白骨。他们雇了好几辆板车才拉回来的,按他的要求。 他坐在白骨面前,猜测着哪一部分是阿爹的。 许久后,他笑了,说,就算是不被在乎的小人物,也不能被这么欺负啊。 阿爹,我想明白了,我知道我的未来应该是什么样子了。 那双平静了许多年的眼睛里又弥漫出了久违的黑色,他伸出手,放在那片冰冷的骨头上。 瞬间,白骨成灰。 而此刻,远处的东山上,熬夜赶工的工匠们正热火朝天地挥动工具,崭新庞大的屋宇即日便可建成。
第6章 青垣县从没有这么热闹过。 城门的红漆都重新刷了一遍,红得耀眼,城中所有房舍早就收拾得干干净净,任何破旧的地方能修便修,实在修不了的也想法子遮掩了起来。从城门到东街上的“迎宾馆”,连沿途路边的树上都扎上了五色的彩带,连同那些新栽种的鲜艳花草,也在灼人的阳光里摇摆出一片繁华到夸张的颜色。 这是青垣县对这场夜宴的重视,他们早在半年前便开始准备一切,生怕有一丝怠慢。他们做梦都没想到,小小的青垣县竟有这等福分,能迎来一群当今拔尖儿的人物,尤其是连皇上都对这场盛会甚是关注,若办得妥当,直上青云怕也是可能的。 威风凛凛的军士早已驻扎于迎宾馆四周,抵达的宾客们先下榻于此,届时再去往夜宴举行地——位于青垣县东边山上的“琳琅居”。路过的百姓无不感慨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 迎宾馆是本地面积最大设施最好的酒楼,老早就腾出来为远客们作住宿之用。 最先到达的,是两位宴会的牵头人,可算是南北两位首富,皆是六十出头的年纪,一称梁翁,一称胡翁,此刻二人却是心事重重地坐在馆中的茶室里,对着两杯早已冷掉的茶,沉默地交换着彼此忐忑的心情。 在仆从换了两次茶之后,胡翁看了看楼上,终于开口道:“来了有七八位了吧?” “啊?”梁翁回过神来,“是,金玉楼的陈老板上午到的,加上前几天抵达的蒋门主孟先生他们,共八位宾客。” 胡翁点点头,眉头却皱得厉害:“今年的名单上,还有三十七位没到。” “三十七位……唉。”梁翁的脸色怪异得紧,明明是他们牵头举办的盛会,此时却好像一点都不期待这些嘉宾的到来。 “梁兄……这……这可怎么是好啊!”胡翁看看四周,压低声音,“他们若真来了……要出大事啊。” 梁翁听了,发抖的手差点把茶杯打翻。 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梁翁煞白着脸,咬牙道:“他们不来,你我便要出大事,无人继后了。” 半年前,当这两位开始筹办今年的盛宴时,他们的儿子被绑架了,好巧不巧的,两位虽富甲天下,却是儿女缘薄,都只得一个独子,如珠如宝地养育成人,如今生死未卜,谁不心痛惶恐。而古怪的是,这绑匪不要钱不要权,只一个要求,要他们将今年的夜宴放到青垣县里那座“琳琅居”内举办,时间也要照他给出的来安排,不能早也不能晚。一开始他们自然不从,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也不是头回遇到这类事,当即便带了自家的亲信高手去救人。然而,人没有救回来,倒是经历了一场生平仅见的诡异惨剧,那个黑布蒙面不肯露脸的绑匪,单枪匹马,手无寸铁,却在眨眼间将他们派去的人变成了灰烬……绑匪在满天灰烬中大笑着出来,冲着他们晃了晃自己的手,说,如果不想自己的儿子也这样随风散去,就照他说的办,只要肯乖乖配合,夜宴之后,定还他们活生生的好儿子。 按说以他们的年纪与见识,这辈子经历过的凶险也不是一回两回,甚至年轻时刀头舔血的日子也是有的,没跪过,没怕过。但这次,他们是真的吓到了,不光因为被绑的是自己唯一的亲儿子,活到这把岁数,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们永远不会相信有人用一双手就能把另一群活生生的人变成灰烬,当时的场面他们一辈子都忘不了,他们要面对的……还能称之为一个人吗?从骨子里钻出来的恐惧,毒蛇一样盘在他们的心里,稍不留神便要咬断心脉。 他们不敢再轻举妄动,无奈之下,只能按对方的意思,宣布今年的夜宴之地选在青垣县内。 “可是……梁兄你想过没有,这场夜宴我们是牵头人。”胡翁的额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若真出了事,连累到场众人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可都不是寻常百姓,连皇上都视他们为栋梁之才,若我们的事泄露出去,我怕就算咱们的孩子能平安回来,皇上也不会放过我们的。”他越说越难受,一跺脚,“早知就不搞这劳什子的夜宴了!” “嘘!”梁翁赶紧让他闭嘴,横下一条心道,“只要孩子能回来,就算这里出了事,也未必能扯到我们身上。毕竟我们什么坏事都没干,不过是照正常程序在筹备宴会罢了。事已至此,咱们唯有咬死不说。” “可是……” “莫再可是了,三天后便是夜宴之期,我们只要按部就班做我们的事即可。” “咳……也只能如此了。” 这时,有人来报,说馆外又来了三辆马车。 他们两人心中又咯噔一下,去年,他们巴不得赏脸的嘉宾越多越好,今年却是发自内心地盼着不要再来人了,来的人越少,兴许祸事就越少,他们的负罪感也能稍微轻一些。 两人无奈,赶紧擦去额上脸上的汗,整理一下衣冠,拿出主事人的派头,强打精神朝外头走去。 此刻已是下午,嚣张了一天的太阳挪到了云后,但没有风,依然略为闷热。 三辆马车一字排开,劳累已久的马儿烦躁地晃着脑袋。 司狂澜微笑着递上那张华丽的烫金请柬。 梁翁接过来一瞧,顿作惊喜状:“原来是司府二少爷,闻名不如见面,真风姿过人一表人才啊!” 司狂澜礼貌拱手道:“梁翁言重,劳您亲自迎接,折煞晚辈了。” “客气了客气了。本就是我与胡翁做东,迎接贵客的事自然由我们亲自来。”梁翁又朝他身后看了看,发现只有那驾马车的小厮,不禁问道,“二少爷只身前来?大少爷不得空?”那请柬上也有司静渊的名字。 司狂澜笑道:“家兄有事远行,盛情心领。” “这样啊……可惜了。”梁翁捋了捋胡子,心头却是一阵窃喜,又对司狂澜道,“早听说二少爷甚少出席热闹场面,去年与二少爷失之交臂,今年您总算肯赏我这个脸了。” “主要是天热,不爱到处走动。” “呃……哈哈哈,来人,带二少爷去楼上休息。二少爷里面请。” 一个小厮赶紧过来带路,司狂澜却没有动,回头看了看身后。 那胡翁面前,站着一位瘦瘦小小,唇红齿白的年轻公子,衣饰华丽贵气逼人,奈何好像尺寸稍大了一些,显得他更娇小玲珑…… “您是……星龙镖局的乔近安乔总镖头?”胡翁拿着请柬,上下打量着眼前人,一脸疑惑,感觉下一秒就要喊人来抓他了。 “我是……”这小公子仰头一笑,“乔总镖头的儿子。” “啊?”胡翁一愣,“乔总镖头有这么大的儿子?” “可不,我爹就是太过于保护我,平日里都不让我出来见人。”小公子又从怀里掏出一枚玉扳指,“这回若不是他临走前拉肚子拉得只剩半条命,也不会派我来参加你们的宴会。还说怕你们不认我,让我把咱们镖局的龙玉扳指带来以做凭证。” 胡翁接过扳指一看,脸上疑色顿消,确实是乔家的信物。 “乔公子收好,方才是老朽唐突了。”胡翁赶紧将扳指还给他,关切道,“乔总镖头没事吧?” “没事没事,躺个十天半月就好了。”小公子摆摆手,白皙的手腕上,红绳拴着的金铃铛晃来晃去。 见前头的司狂澜一直看着自己,他……不,她乐呵呵地冲他挤了挤眼。 “不好意思,借过。”一个十分刻意的尖细女声从小公子身后冒出来,涂着红指甲的手拿着请柬,不客气地塞到胡翁手里。 众人转头,但见一位身量高大的华服美妇人,手中摇着一把绢扇,高耸的云鬓之间,步摇花簪,明珠翠玉,你能想到的世上最精致繁华的首饰,都在她的头上了,处处闪闪发光,照得人不敢直视。虽有些过犹不及的俗气,但那张脸还是不错的,眉如柳叶唇似樱桃,除了脸上的香粉敷得厚了些,还是勉强能称得上美人。一个包着头巾的小厮跟在她后头,怀中还抱着一只不知是狗还是啥的半白半灰的动物。 “明月山庄的……上官夫人?”胡翁又是一愣,看看请柬,没问题,确实是他亲手写下的,再看看面前这位夫人,有些为难道,“虽是头回相见……但据我所知,上官夫人已经年过五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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