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不知是怎么了,三个人忙得脚不沾地宁合觉得这几个时辰干的活儿,比前半个月加起来还要多,精疲力竭回到村里的时候,天上云丛缝隙之间已有了晨光。 他睡得极沉,睡得不知身处何处,耳边时不时传来一阵鞭炮声,又是唢呐声,谁家在行嫁娶之事?喜乐的规制好像有些不同…… 他紧闭着双眼,额头上似乎有汗,微风一吹,凉凉的。 脑海里的场景一阵变换,他成了厅堂里的新嫁郎,拿着扇子低着头,似乎很不情愿,眼前的女人竟然变成了他昨天才见过的那个白衣娘子。 昨天还不觉得,今天再看,这女人的脸怎么这么面善呢?真的在哪里见过吗? 宁合浑身一颤,睁开疲惫又沉重的双眼,心里慌乱无比,接下来的几天,不,接下来的半个月,半年,他都不想再去码头了。 但是不辞而别,他以后该怎么见周连呢…… 屋外的喜乐声渐行渐远,宁合稍微拾掇了一下便出门了,他看见大路上比平日多出了许多人,一堆一堆地聚在那里兴致勃勃地讨论着,装束打扮不像是村民,身上的绫罗都绣着金边。 他隐约听见了“金塔”,“道观”之类的字眼,呆在了原地,想听又不敢听。 忽然余光瞥见了林顾,他们俩的关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宁合还是壮着胆子上前搭话,问林顾,村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喜事。 “我爹说州府大人要在这里征地,修一座道观。” “啊?” 宁合好不容易安抚下去的心又突突地跳起来。 他仿若魂魄出了窍,梦呓般开口问道。 “征哪里的地啊?” “我也不清楚。” 林顾忽然嘴角牵动,苦笑了一下。 “我爹说州府大人还打算在潞州采选几十名郎君,送给今上,她说潞州的这个码头是块仙家福地。” 他说完又莫名其妙地扫视了一眼宁合,淡淡道:“这次年龄放得极宽,估计你也得去。” “不是我说话直——你的脚真是好得不合时宜。” “现在潞州城里真是天天都有办喜事的人,连带着咱们村也是,连雨哥儿都嫁出去了,他年纪比你还大了一轮呢。” 宁合被震惊到说不出话,回想起从前的日子,虽然清贫无趣,却是自由的。 他死死攥紧手心,心里既难过又愤怒。 更多的还是难过。 他才不要去京城,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即使是要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那也不该是京城,而是有她的地方…… “我要走。” 林顾环着双臂,有些无奈地看向他。 “潞州城很大的,你出去过吗?你怕是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吧……” “而且我告诉你,咱们这里粮食还是够吃的,你知道吗?去年饥荒,听说好多地方的人都饿死了。” “你怕不怕流民?” “你一个男人,要是被人贩子拐走了,到时候下场有多惨你知道吗?” “采选要选一年呢,你真的打算在外面躲整整一年?” 林顾越说越歇斯底里,他是断断没有勇气走的,自己最好的结局就是被娘爹指给谁随便嫁了。 他看得十分清楚,他这样一无所有的男人,入宫了也是遭人随意践踏。 宁合此刻心里像是被钝刀子一刀刀来回拉扯着,不仅是心慌,还有深不见底的恐惧,他找不到,还有谁可以帮他。 这样性命攸关的大事他要仔仔细细地,从头到尾地想一遍。 直到晚上,他仍是滴米未进。 - 月朗星稀时分,芷溟已经由陈璃带领住进了左边的浮岛,她的房间与陈璃紧紧挨着,这里房间不大,且人不多。 至于黎垣,他去了左浮岛另一侧的小院,据陈璃说,那个地方只住了三个男人,且年纪均已超过了百岁。 陈璃还告诉她,整个象罔山的修道者加起来也没有超过百人,至于原因——如今正经修道的法子实在是太慢,已经几百年未出过一个渡过第一重雷劫的人了。 连第一重都无人能过,更别说接下来的第二重,第三重。 既然无论如何也修不成仙,那么如何让自己在弱肉强食的凤城里活下来才是最紧要的。 罔境里的邪修,反而成了正统。 她也知道了彼闻宗目前的掌门就是烙月,但他不怎么乐意管理宗门事务,一般由左星使付典代他管理一切。 芷溟从见到烙月的第一眼就觉得他不靠谱,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她没什么要收拾的,随着陈璃逛了逛左浮岛,都是些自然景致,那些绿色又闷又冷,两人回去的途中,一只青铜鸟飞到了她面前传音,原来是烙月让她去右浮岛的琳琅坞找他。 琳琅坞的大堂由淡黄色的玉石砌成,许多地方都未经打磨,也无其余装饰,更像是个洞窟,内里光彩温暖,恍惚间芷溟以为自己站在了白日的阳光里。 地上柴火的灰烬很是突兀显眼,芷溟扫了一眼,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些零星画面——那时她把小合的院子烧着了。 后来,灰烬始终都留在那里。 大堂中央有个颜色变来变去的玉石茶几,一左一右放置着两个破旧的蒲团,烙月示意她坐下。 芷溟坐下不久,瞥见从门口又飞来一只青铜鸟,脖子上挂着一个藤篮,篮子里放了碗热汤面,居然稳稳当当的,半点没撒出来。 那热汤面上还有些碧绿葱花点缀。 “你一定想问,这里怎么有凡间的食物?”烙月朝她眨眨眼,眸中是淡淡的湿湿的光。 “这面是我做的,你尝尝。” 芷溟皱起眉满脸困惑地直视着烙月——她最讨厌吃的就是面,他这是在干什么? “你试试啊……”烙月以一种十分笨拙的姿态将筷子塞在了她的手心里,眸光愈发清亮。 “……” 芷溟吃了一口,这味道平平无奇,不怎么让人觉得享受,她很干脆地放下了筷子。 联想这一路,烙月的神情总是怪怪的,她直截了当地开口了,眼神略带了一些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冷冽。 “你是不是……我爹?” 一时间四周安静得出奇。 虽然烙月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但她几乎可以肯定眼前的男人就是她真正的父亲,她支起下巴,双眸里含着十二分的认真,仔细端详起这个男人的模样。 平心而论,他应该算是人族里好看的,发丝如瀑,脸蛋像晶莹的鹅卵石,眼睛也是圆圆的,和螭族的眼睛完全不同。 鼻梁秀挺,嘴唇是淡淡的胭脂粉色,看人的时候很少平视,下颌总是微微昂起。 这样的神态她似乎见过谁也有,但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他的身形比她要小上许多,身着掌门特有的水蓝色宽袍大袖道服,看起来和清冷温柔的母亲还挺登对的。 “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烙月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我从来没见过你,自然是想认真看看。” 芷溟莞尔一笑。 两人沉默了片刻,她又慢悠悠地开口问道。 “你是因为要守着这个地方才不去江底?” 芷溟心里油然生出小小的得意,自己这么问,其实也算是从另一个角度印证他和母亲的关系了。 烙月的神情忽然变幻莫测,好像蒙上一层雾,他见她好奇的神情,欲言又止,虽怕她再次追问,还是吐出了那两个字。 “不是。” 芷溟见他仍旧对自己半遮半掩,甚至不敢亲口承认她是他的孩子,一下子觉得没劲透了。 她直直地望着他,可他并不敢与自己对视,方才那青铜鸟已经把面端走了,又在此时送来了一碗气味古怪的药。 烙月当着她的面,毫不避讳,同时面无表情地喝完了。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一点儿都不紧张我母亲?” 芷溟幽幽地来了这么一句。 大殿里虚室生出的暖光若有似无地摇晃了一下,烙月满不在乎地拍了拍前襟不存在的尘土。 没有回答。 她已经等待了许久,还是按耐不住,再问了一遍那个她最想知道的问题:“我想知道如何救出母亲,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 “你若是亲眼见过寂念被制服,那你就应该知道怎么再把她关进去。” 烙月脸上忽然漾开一层柔柔的微笑,他望着芷溟出神。 “可关键不在我,在你。” “你现在是河神,只是神骨不认你。” “我是?”芷溟的心跳得厉害,她将‘我’字咬得极重,脸上莫名烧起来了。 “神骨如果认你,你成了真正的神,那对付寂念便是绰绰有余。” 烙月的脸上仍然挂着笑。 “那怎样才能让神骨认我?” “你得自己去问它。” 芷溟半信半疑地望了他一眼,她怎么觉得他脸上的笑让人看了心里发毛。 可烙月说的似乎也有道理,她是母亲的唯一血脉,神骨传到了她这里,其他族员又不怎么识得术法,她不是河神,谁是? 但冥冥之中,好像这一团迷雾里有个线头,她给抓住了,抽丝剥茧之后,心内猛地涌起一股怒意,迫不及待开口问道。 “这神骨会不会只认寂念为主?” 烙月的神情顿时僵住,他没想到她会这么快想到这一层,这件事还是掌门临雷劫前留下的遗书里告诉他的。 “你在骗我?”芷溟的语气愈发凌厉,“你为什么要骗我?” 烙月幽幽地叹息一声,他看着芷溟无奈道:“你没试过,怎知不行?” “你可还能寻到别的法子?” ---- 改了一下。 ——6.4
第37章 第 37 章 = “怎么没有?母亲才应该是神骨的主人!” 芷溟理直气壮地反驳他。 “那你又想过没有——为什么阿淳要把神骨给你,而不是以神身对抗寂念?” 烙月的声音微微发颤。 他说这话也有些心虚。 他其实并不清楚芷淳真正的用意,只能猜出来,多半跟近些年坎离塔的异动有关。 芷溟垂眸轻声道。 “我只知道,她离开神骨之后的样子,脆弱得很。” 她所记得的母亲——在须臾之间便可呼风唤雨。 那个白色的模糊影子,不是她记忆中的母亲。 烙月低低地叹息了一声,眼眶迅速地红了一圈。 “她尝试过与神骨融合,为此……舍弃了自己的肉身。” “输了便是输了,但她把希望留给了你……” “所以母亲,还是会死吗?”芷溟忽感心口一窒,紧接着七窍像是被什么封闭住了,耳边响着轰隆隆的雷鸣。 “谁不会死呢?即使是天人,也有五衰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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