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恒无奈,只得垂眸细细翻看。 倏忽间,他视线定格某页,那儿有一幅复杂玄妙的灵符图案,陆恒依稀辨认出此图案一部分来自神界司命神宫,一部分来自仙界九曜星宫,前者含有命运祝祷之效用,后者主杀伐,含有净化驱邪的力量,两者糅合得极为高妙,形成了眼前这个符术—— 大吉大利驱邪除祟。 有一瞬,陆恒莫名想起昨日的谷瑞年。 他体内妖毒净化得非常彻底,而且身体迅速好转,瞧着不日便能痊愈,就如同受到了命运的眷顾一般。 暗淡烛火中,陆恒余光如风,无言扫了眼身旁少女。 应是他想多了。 此法需要极高的灵力支撑,对施法者画符的功力要求也很高,宗门内修炼百年的修行者都不一定能达到要求。其次,即便施展成功,祛尽了患者体内的邪祟,对妖邪本体顶多造成重创,不至于令其毙命,更别提如谷家那只草妖一般灰飞烟灭。 此法虽是他翻看至今见到的最正派的法术,可惜对施法者要求太高,并不适合推荐给群玉练手。 窗外风雨渐稀,拂晓微光透进纸窗。群玉屏息观察着陆恒的反应,见他微微皱眉,而后翻过这一页,她不禁心生恼怒: 邪门玩意儿,果然不是好东西!“大吉大利”这种名字也敢起?差点被你诓死了姐夫! 所幸这本秘录还有点人性,好歹被陆恒挑出三条肖似正统仙法、可以尝试练习的法术。 一是千里传音符,比普通传音符效果强劲,音质倍棒。 二是疾风护甲,能召唤周遭气流形成护盾,下雨天可以当伞用。 三是灵兽盟约,生效后对灵兽的束缚力极强,类似民间的霸王合同。 群玉默默记下,视线跟着陆恒翻书,只见那骨节分明的冷白长指来到书本最后几页,倏忽一停。 群玉的心也跟着骤停了一瞬。 天罡开眼术。 ……需将被窥探之物的一滴鲜血抹于额间,在血液灵气散尽之前默念口诀…… “一个开天眼的法术……”群玉小心翼翼道,“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陆恒沉默片刻,神色微凛:“你要记住,所有和血液有关的法术都要小心。正统仙法极少运用鲜血,即便只有一滴,也蕴含着一个人全部生命力与法力的缩影,与本人联系极为紧密,作为流血者可能因此被诅咒,献祭,作为施法者稍有不慎便会被未知力量侵蚀,导致精神失常、崩溃堕落,甚至殒命。” 群玉点点头,惨淡一笑:“我知道了。” 陆恒仍在默读“天罡开眼术”的施法口诀,虽不能完全看懂,但大概猜到它或可将人的灵感强行开到“天瞳”境界,毫无阻隔地凝视额间那滴鲜血所铺展开的画面…… 群玉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为何仍停留在这一页,还不翻走。 她有点慌,即便知道不可能看出什么,四年过去早已了无痕迹,她仍止不住心生战栗。 那老道,的确不是摔死的。 四年前,亲眼目睹群玉吃了人的爹娘仍抱有幻想,认为她也许只是中了邪,遂请了个老道士上山给群玉驱邪。 老道自诩得道,来了什么也不问,只让群玉取一滴鲜血给他。 拿到群玉的血,老道将其抹于额前,默念口诀。 仅看了那滴血一眼,他突然全身抽搐,双眸翻黑,身体从头顶开始寸寸溃烂瓦解,一息之间,灰飞烟灭。 …… “群玉姑娘。” “群玉姑娘?” “呃……啊?”群玉回过神,黑眸略显涣散,“公子有事?” 话音落下,她才发现自己走神期间,陆恒已将桌上乱糟糟的书本和纸页归置整齐。 纸窗透进更多晨曦,照亮他俊挺的眉目,清逸出尘,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像初春月色。 “此秘录中的术法并不基础,若姑娘非要练习,还需先学会吐纳运气,体内灵气愈充沛,施展仙法的成功率愈高。” 说罢,他又让群玉拿来纸笔,他要当场为她默写曾读过的炼气入门经典,让她照着修习。 群玉忙不迭清出一方桌面,奉上纸笔,后又拖着凳子坐在他侧旁,捧脸看他写字。 适才的警惕渐渐消弭,群玉双颊红润,心底冒出些奇思妙想—— 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即便他生来便是个绝世大好人,莫名其妙对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姑娘献殷勤,也一定别有所图吧? 不对,不该这么揣测人家,也许人家单纯只是因为我长得漂亮呢? 陆恒写字很快,笔锋峭峻疏朗,须臾便写满了几张纸。 群玉胡思乱想间,他已搁了笔。敛眸通读一遍,眼睫落下片阴影,像一汪月牙似的潭,群玉目光坠在里面,一心想着今日交到了神仙似的朋友,对她这般好却不求回报…… “群玉姑娘,你看看。” 陆恒将写好的纸页交给她,话锋忽而一转, “我可否拿这些炼气法诀,与你交换一些东西?” …… 群玉的笑容蓦地凝固。 也是,杀完妖怪第一时间就问苦主要钱的人,哪有什么不求回报,一切都是别有所图。 “公子想要什么?” 群玉记得他想买的草药爹娘已免费赠他了。 陆恒少有地露出一丝窘然: “能否换些米面,再借你家厨房一用?” 群玉听罢,愣了愣。 米面倒好说,家里虽穷,面缸好歹充足,送他一些也无妨。 至于借厨房…… 群玉:“公子若缺干粮,可以等我娘醒来,让她帮你烙些馕饼。” 陆恒摇头:“不必劳烦令堂,我自己来。” 群玉:“不劳烦,横竖我娘晨起也要给我们做饭,多烙几张饼的事。” 陆恒:“若借厨房予我用,我也可以把你们的饭做了。” 群玉:? 等一下…… “公子为何非借我家厨房不可?”群玉品出一丝不对劲。 “姑娘为何执意不肯借厨房我用?”陆恒也品出一丝不对劲。 群玉耸耸肩,领着陆恒来到厨房门口,抬手掀开掩在门前的布帘,让陆恒往门棱上看。 只见杂木质地的粗糙表面上,深深劈刻着八个大字,字迹之潦草刚硬,宛若龙蛇乱舞、鬼斧神工,回锋折转间萦绕着肉眼可见的血雨腥风,显示出刻字之人勃然的愤怒—— 男子与驴不得入内。 陆恒:??? “男人只会炸了厨房。”群玉复述其母原话。 “你也这般想?”陆恒猜到这不是二八年华少女会发出的怨怼,“这是偏见。” “我不知道。” 群玉仰头望天,目光呆滞,不期望见她娘在墙面辟出的龛台,供奉的是她昨日错认的镇星仙君, “但是看在你送我糖糕吃的份上,我愿意给你一次机会。” …… “别害我被砍,谢谢。”
第六章 许家厨房宽不过三丈,泥土与石块垒作的灶台横卧中央,角落摆放竹篮和陶罐陶缸,虽然简陋,却很干净整洁。 陆恒步入其间,高挑峻拔的身姿立于灶后,衬得厨房更为矮小|逼仄。 翻找出食材和用具,陶罐里有现成的面团,陆恒试了试软硬,不着一言将它扔进面盆,加温水和干面粉,重新醒面。 群玉站在灶前观摩,或说是监督,防止他像爹和哥哥一样,烧个水都能炸掉半边厨房。 “公子以前常下厨吗?”群玉忍不住问。 陆恒想了想,眸光有些恍惚:“上次下厨,已是七年前的事了。” 七年前…… 现在把他从厨房里拖出来还来得及吗? 群玉叹了口气,又走近些,脖子伸长去看面盆。 陆恒醒完面,将面团拿到案板上揉,群玉的目光便跟过去,一刻不离,像个风筝。 七年前,故乡老宅里,也曾有几双天真清澈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做饭,间或问他今天有什么好吃的?几时能做完呀?…… 那时,他白天在铺子里帮工做糖饼,晚上回家下厨做饭,平生梦想有二,一是做糖饼师傅,继承陆家的糖饼铺子,二是做酒肆大厨,年轻时做饭,年老后出书,书名他都想好了,就叫《陆氏食单,好吃不贵》。 可惜命运弄人,他走上的这条路已无法回头,曾经的梦想,永远只能是爱好了。 群玉不知陆恒心中所想,只见他垂眸擀面饼,一杖一个巴掌大的圆饼,每个都极圆润,大小分毫不差,群玉有点看呆了。 她家常用铁鏊烙饼,没想到陆恒用铁鏊也熟练,她家没有平底铲,他便用锅铲,先起火预热,鏊上抹油,然后抓一把胡麻,均匀撒在热油上,群玉不敢眨眼,就见他神色淡淡,忽然一锅铲拍到了胡麻上。 群玉直接看傻了。 这是什么功力!不需要事先捣杵,一铲子下去,底下的胡麻瞬间粉碎,精华毫无流失凝练成油,空气中立刻弥漫出浓郁新鲜的胡麻油香味,令人垂涎欲滴。 将饼放到铁鏊上,他问群玉家中是否有鲜椿叶。 许家采药,这种常见香草自然不会少,群玉匆匆取了回来,就见陆恒已经备好一碗调料,随后洗净椿叶,掐芽剪得细碎,拌进调料中。 之后便是群玉从未见过的摊饼手法,胡麻压油油更香,一层一层反复烙煎,行云流水,浇上椿叶等调料之后更是芳香四溢。饼皮渐渐变得酥脆,却一个疙瘩都没起,如此完整漂亮的烙饼,群玉在梦里都没见过。 胡麻油香、椿叶香和淡淡的焦香交融荟萃,弥漫在厨房每个角落,甚至飘向不远处的内室,溜进并不严实的门缝。 卯时初,李慧娘睁开眼,懵了片刻,突然推醒身旁呼呼大睡的丈夫。 过了会儿,向来在卯时末醒的芝儿也睁开了眼。 又过了会儿,往日不到辰时绝对醒不过来的茂儿也猛地从榻上坐起。 来不及舀水擦洗,他趿着鞋匆匆赶到堂前,撞见爹娘和两个妹妹围坐桌边,脖子伸得老长,仿佛在翘首期盼着什么。 他看向厨房,不经意瞥见门棱上那行“男子与驴不得入内”已经被谁心照不宣地拿纸糊住了。 “陆公子?”茂儿似乎还没清醒,迷迷瞪瞪道,“这香味,莫不是仙法吧!” 家里竟没有一个人笑话他,群玉甚至点了点头,双眸如星,深以为然。 除了胡麻椿叶饼,陆恒还为许家人准备了茶汤,因是南方的饮食习惯,厨房里找不到他以前常用的食材,退而求其次便取绿豆剥壳煮熟,和山药磨成细粉,滚水煮浓,再依照不同口味加橘皮调酸或加林檎片调甜,分给大家配饼吃。 饼对群玉来说意义非常特别。 她有记忆以来吃的第一口是饼,吃的最多的也是饼,小时候玩过家家,她给自己孩子起名就叫许大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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