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娘的惨叫愈发酷烈,宛若厉鬼尖啸,荡彻房穹,震下团团灰土。 群玉耳膜被震得刺痛,牙关却忽然一空。 不是她松口了,而是咬住的东西忽然没了。 群玉的脑袋栽到地上,触到一地血肉泥泞。 她的眼睛被血糊住,隔着一层赤红雾霭,愕然看到地上躺着只鲜血淋漓的狐狸。 准确的说,是两截狐身,状似腰斩——上半身两爪抽搐着向前抓,双眸恐惧至极,嘴里一边呕血一边嘶鸣;腰部一截失踪,下半身拖着条血烂的肠子,两腿蹬了两下便不再动,彻底失去了生机。 群玉惊魂未定,又见那将死的狐狸抽动着转头看她,像看见索命罗刹,嘶声道: “你是……什么人?不,妖?还是……魔?” 我是什么? 大概是……食人莲罢? 群玉心下自嘲,忽闻外面打斗声渐渐平息,她精神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加紧绷,宛若惊弓之鸟。 没猜错的话,陆恒快要解决完那些妖怪了。 解决完他们,他便会过来。 看到此间景象,或许他下一个要解决的,就是她。 群玉冷颤不止,仿佛已经提前感受到了剑气贯体的彻骨冰寒。 绝不能被陆恒发现是我杀了她。 必须让她消失,从这间房间,甚至这个世上,彻底消失。 群玉深吸一口气,一种似曾相识的暴虐之意如藤蔓般攀缠上她心间。 她眸光蓦地变得极为幽黑,缓缓扫向那仍在血泊中垂死挣扎的狐妖。 手脚酸软无力,群玉费了好大劲才支起身体。 忍着令人作呕的妖血味道,她再次催动全身法力,俯身咬住了半死狐狸的后颈。 只有用嘴撕咬才能使出妖法。她已经知晓了。 一股股灼热妖异的气息窜入身体,令群玉筋脉粗涨,血液翻涌,全身止不住地痉挛。 …… 她法力低微,生吃半只狐妖之后,感觉已经到极限了。 神志勉强能维持住,群玉缓了几口气,惊觉并没有像前两次画符之后那般直接晕死,筋脉中似乎流转着一股陌生力量,强行支撑着她。 群玉很快想明白,那是绮娘的法力。 原来生吞妖怪之后,就能获得妖怪的法力。 群玉显然还不能完全消化这股力量,可她必须在陆恒赶来之前,把房间里剩下的残尸和遍地的鲜血全部“清理”干净。 茹毛饮血,敲骨吸髓,邪异残忍,不过如此。 ……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并未过多久。 群玉蜷成一团躺在地上,腹胃翻涌,皮肤滚烫,精神错乱, 眼前倏忽浮现一片尸山血海,白骨堆叠如山,宛若冥界无边深渊。而她徜徉其中,仿佛已经有数万年,渐渐忘了归途,忘了自己为何活着…… “群玉姑娘?” 听见声音,群玉恍惚回归现实,缓缓睁开眼,愣了下。 是陆恒。 他逆光而立,双颊满是溅射的鲜血,血滴滑过锋利下颌,落地仿佛有声。那双从来温柔的眼睛,此时尽覆寒霜,凛冽至极,冷锋卷着狠戾杀意,将散未散,淬在眸光中,令人无端战栗胆寒。 寒风穿堂,吹起他带血衣襟,浑然如杀神天降。 全部……杀光了。 外面那群妖怪,全都被他杀光了。 至于我…… 陆恒收剑入鞘,三两步走到群玉面前,半跪着将她从地上扶起,解开她手脚绑缚。 这间屋子里妖气很淡,那些妖怪应该还未伤害她。 群玉眼睫狠狠颤了下,泪水在这时忽然决堤,暴雨似的淌了下来。 她一头栽进陆恒怀里,脸贴着他胸膛,嚎啕大哭: “我好怕……呜呜呜,陆公子,妖怪好可怕……他们要吃我,我差点就被吃掉了……呜呜呜……” …… 随着少女一同扑过来的,还有一阵馥郁药香,带着淡淡的尘土气息,却并不难闻。 陆恒不得已撂下剑,敛去一身寒意,单手僵硬地搂了搂群玉肩膀,像哄小孩那样轻拍两下,缓缓安慰道: “有我在,别怕。”
第九章 尽情哭了一通,群玉混乱的大脑变得清醒不少。 陆恒胸口衣襟被她弄湿一片,她吸了吸鼻子,用还能动的那只手,从腰间摸出一条手帕,默默揩掉了沾在陆恒衣服上的鼻涕。 “妖怪好吓人。”群玉虚弱地说,“她想带我走,但我挣扎得厉害,她许是受了伤,嫌我累赘,把我拎起来之后又扔在了地上……呜呜,我手臂都砸脱臼了。” 楚楚可怜的少女饮泣低语,任谁也想不到,是她把妖怪咬得魂飞胆丧,才间接害自己摔折了手。 群玉正挤着眼泪,一只大手忽然落到她肩上,一按,一接,她还来不及呼痛,错位的骨骼便回归原位。 “是否好些了?”陆恒温声问。 群玉点点头,想尝试站起来,然而腿脚仍是酸软,刚才吞食妖怪又消耗了太多法力,导致头晕目眩,稍微动一下就疲乏得很。 陆恒见状,将剑别在腰间,背对着她屈膝,让她趴到他背上。 群玉乖乖伏上去,鼻尖嗅到一股极淡的夜息草清香,像清晨薄雾弥散后空灵的山风,沁凉澄净,闻着叫人忍不住想要凑近…… “那狐妖就是从这里逃走了?”陆恒背着群玉走到洞开的窗前,低声问。 “啊……对。”群玉瑟缩了下,半张脸埋在陆恒宽阔的肩后,似是不愿回想,轻声催促道,“咱们快离开这儿吧。” 陆恒点头。临走前,他无声扫望了眼这间破败房间。 没有丁点血迹,妖气也寥落尽无。 太干净了。 好似那狐妖负伤离开前,还抽空清理了自己的痕迹。 收回目光,陆恒背着群玉往大门方向走去。 没走多远,他脚步忽然放慢,低日抓日漫韩抓韩漫广播剧,晓说裙搜索5②④90吧以90贰低说:“群玉姑娘,前边有些血腥,你最好闭上眼。” 群玉应了声,心说我刚生吃了只妖怪,还有更血腥的吗…… 转过一弯,堂前景象映入眼帘,她整个人猛地僵直了下。 整片厅堂,血肉横飞,尸块倚叠如山,宛若人间,哦不,妖间炼狱。 颜色各异的妖血四处喷溅,铺天盖地,让人几乎看不出厅堂中家具原本的颜色。这儿一只断头,那儿一只断掌,脏腑四散,肝脑迤逦,唯一一具较为完整的狸妖尸身也伤痕累累,激凸的双眼写满惊恐,惨烈得叫人不敢多看一眼。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群玉手脚发寒,差一点就要从陆恒背上跳下来,连滚带爬地能逃多远逃多远。 这……简直是虐杀。 群玉不敢再抱着陆恒肩膀,谁知当她身躯略微滑下来一点,陆恒垫在她腿窝的手便轻轻发力,像对待一团棉花般,温柔地将她捧高了些。 至于满室腥秽,他仿若熟视无睹。 群玉再度趴回陆恒肩窝。 她眨了眨眼,下巴轻磕在他骨肉修匀的肩膀,忽然又没那么怕了。 这些妖怪作恶多端,罪孽深重,活该被杀千刀。陆公子将他们乱剑砍碎,救我于水火,是替天行道之举!完全不损他温文尔雅的君子风度! 群玉很快修理好心情,复又抱住陆恒脖颈,随他离开厅堂。 即将踏出院门,群玉余光瞥见一物,忽地叫停陆恒:“陆公子,你看那边。” 道路西侧荒草地上,一尊纯黑大鼎孑立于葱茏阴翳下,夜色中宛如巨兽獠口,泛着森森诡气。 陆恒顿足,不等他问,群玉便倒豆子道:“我听那群妖怪说,今夜子时他们要集体练一邪功,八只妖怪代表八个卦象,在无月之夜围绕一妖族至宝同时修习一心法,就能妖力暴增!这尊鼎周围正好画了八卦图,一定就是他们说的妖族至宝!” 她说得义愤填膺,原以为陆恒听完便会一剑劈烂那鼎,谁知他只轻轻“嗯”了声,然后便侧过头说: “你深夜未归,家人一定寝食难安,我先送你回家。” 思及家人,群玉顿时焦急,催着陆恒踏出院落后,她才反应过来: 陆公子刚才是在转移话题吗? 回眸望了眼身后黑洞洞的院门,早已看不见那尊幽深的鼎。群玉不禁思索,陆公子如此平静,应是对她所说的事早已知晓。或许,阻止那些妖怪修炼邪功就是他来到丰安镇的目的。 至于为什么不尽快毁掉那个妖族至宝……群玉看过无数传奇话本的脑子很快有了思路:毕竟是至宝,绝非能轻易毁坏之物,陆公子也许尝试过,但是失败了。 可他表现得如此云淡风轻,好像故意对那尊鼎视若无睹一样。 直觉告诉群玉,这尊鼎于陆恒而言,还有别的用处。 他是除妖师,追踪的无非是妖怪作乱之事,这鼎背后不知还牵扯着什么…… 群玉体内,狐妖杂乱的灵力还未消化透彻,她脑子仍有些晕,懒得往下想了。 既然陆恒转移话题,便是不愿将她牵扯进来。谁让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小弱女子呢? 弱女子软软伏在陆恒肩上,打了个又饿又饱的嗝。 路上,群玉怕吓到爹娘,从此再也不让她出门,便和陆恒串供,到时要说她是去附近山林乱逛的时候迷了路又崴了脚,这才没能及时回家。 夜间山风清润,陆恒上山步伐稳健,一点也不颠,群玉靠着他肩,眼皮不住地往下耷拉。 “陆公子……”她声音含着困意,“这里的妖怪杀光了,你是不是要走了?” 陆恒:“嗯。” 群玉很是不舍:“芝儿后日成婚,你是我家和谷家的恩人,到时一定要来吃酒。” 陆恒淡淡道:“你们的好意,陆某心领。” 野风拂过林间,枝摇叶动,苍翠古树遮蔽天空。无月之夜,山间暗得连影都不见。 又听他低低启口,声色似流云凉薄: “陆某身上杀戮太重,是不祥之人,芝儿姑娘大喜之日,陆某当遥祝喜幸,就不亲往了。” 群玉心里闷闷的,想说她家人才不在乎杀戮重不重。 这话听着很怪,她最终没说出口。 神思太倦了,群玉尝试用手支起眼皮,可没过多久,还是睡了过去。 少女束发的绦子垂下来,搭在陆恒胸口,像一缕柔软的月光。 陆恒脚步放轻,双手将她稍稍垫高些,重心上移,这样她在睡梦中即便松开手,也不容易滑脱下去。 将群玉送回许家,陆恒一刻也不多留,立时折返回先前的偏僻院落。 院子西角,荒地上空无一物,大鼎已经消失无踪,徒留树影婆娑、晚风寂寂。 一如他所料。 - 两日后。 一队锣鼓从半山腰吹打欢腾到山脚下,冷清僻静的丰安山似乎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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