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闻言身体一僵,有些无辜地回头望着那个变身暴躁老妈的女人,他拍了拍手,站起身哼哼:“你让我来看她的,我看过了,走了。” “你!”女人气得伸手拍他,却被冥沧绕着躲了过去,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明曜在不远处打了个喷嚏。 “怎么打喷嚏了?是不是着凉了呀?”女人忧虑地蹙起眉,却见明曜低头捧着一朵从花树上掉下来的红花——这个花,闻起来是腥气的,而花瓣花芯的正常构造更是一点儿都没有,像是一朵海葵。 她在听到女人的关切后回过神,将红花放到地上,摇了摇头:“没有着凉……是这朵花好臭。” 她在强烈的天光下望着自己的母亲,试图将她除了眼睛之外,都不太清晰的面容深深记在心底。 “娘亲。”她轻轻喊了一声,带着幼年糯音的嗓子有些发涩,“屋子里太亮了,我睡不好觉。” “啊,这样吗?”女人有些茫然地僵硬了一瞬,转头望向自己的儿子,“别担心。” 冥沧眨了眨眼,许久后才放缓声音问明曜:“那应该怎么办呢?” 明曜仰头看向他:“太阳的光芒也不是一直都是那么亮的,它会被屋檐遮挡,也会被阴云,被很多东西遮挡。下雨的时候,太阳几乎不会被看见,所以那一整天都会是灰蒙蒙的。阳光很漂亮,很温柔,照在水面有亮晶晶的波澜,照在身上的时候是暖呼呼的。而且阳光是和黑暗共存的,任何东西在阳光下都会有黑色的影子,它并不会照到世间所有的角落。” 明曜用简单的字句,一点点细致地和冥沧描述着阳光的样子。在她讲话的时候,她的母亲和哥哥就那样安静认真地站在她身旁听着,小小的院落里没有风,也没有空气里浮动的自然的花草香,过于耀眼的阳光像是从四面八方照射过来,落在手臂上却一点儿都没有温度。 整个幻境虚幻、粗糙、简陋,像是从未见过太阳的人,对外界刻板的想象。可是明曜在这里停留地越久,心里的温暖就开始不自觉地缓缓累积,几乎愿意去自欺欺人地无视这里不同寻常的破绽。 冥沧听完了明曜的解释,许久之后才僵硬地点了点头,他深深望着她的脸,却在明曜回望向他的同时别扭地移开目光:“你等一等,我会把这里改好的。” “我相信你,”明曜感觉自己的喉咙紧了一下,她有些牵强地勾了勾唇,补充道,“……但我其实从未觉得北冥不好。” 冥沧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左眼显而易见地划过一抹扭曲的恨意,他顿了顿,将自己的脸偏了一点,用面具的折角挡住左眼,语气中泛起明显的冷意:“你根本不知道北冥真实的样子,又怎配讲这种话。” 后半句话多熟悉,明曜闻言浑身都僵硬了起来。她手足无措地站在那棵花树下,很想反问冥沧,她在北冥长大,如何不知道北冥真实的样子?可是那句话被冥沧冷冰冰的眼神压了回去,不上不下地卡在她的喉咙口。 明曜的眼睛不自觉地有些红。 周遭寂静了一霎,明曜身旁的女人好像突然回了神,目光诧异地落到明曜泛红的眼眶上,着急地将她抱住:“小宝刚刚说了什么?娘亲没有听清楚呢,我们回屋吃点东西,小宝再跟娘亲讲一遍好不好。” 明曜乖乖地点了点头,牵着母亲的手往屋内走,在她回头的瞬间,似乎看到冥沧有些焦虑地抬手按了按自己面具下的左半张脸。 冥沧……为什么要戴着面具呢? 明曜收回视线,跟母亲重新回到房间内,女人过家家一样,忙忙碌碌地端出一些稀奇古怪的食物放在她面前,用那双和明曜几乎一般无二的眼睛,满含期待地望着她:“小宝快尝尝,这是仙草丸子、赤豆汤和糯米团子,你看看喜不喜欢啊?” 明曜举着筷子,茫然地看着那一桌无从落筷的菜肴,最终从桌角拣起两根北冥最常见的凉拌海带,小口小口地嚼起来:“娘亲,你说的这些菜,都是怎么做出来的呀?” 女人闻言又愣住了,许久之后才缓缓摇了摇头:“是小冥说的……我去问问他。” 明曜彻底确定了她正身处于冥沧编织出来的一个幻境,她叹了口气,食不知味地望着仅有眉眼清晰的母亲——原来不止是她,连冥沧都不记得母亲的相貌啊。 女人看见明曜叹气,眼神一下子黯淡了下来,她扶着桌子站起身,端起盘子就要离去:“小宝不喜欢吃这些菜的话,以后就不做了。” 明曜连忙伸手拦住了她:“娘亲!我吃的,我只是还在想……哥哥昨天晚上讲的……鬼故事而已,你别忙啦,你快陪陪我。”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筷子插|进“糯米团子”里,闭着眼睛狠狠朝着那坨白色的,没什么颗粒感的球体咬了下去—— “咳咳咳咳咳!” “小宝!你还是别吃了!” 不知道冥沧到底是从哪里听说的这道菜,分明是从未吃过糯米,也想象不出甜味的人,却笨拙地将腥甜洁白的鱼肉靡代替了糯米团子。入口的刹那,过甜的味道带着浓重的腥气充斥了明曜的口腔,她闭着自己将那一口鱼肉吞下,然后抑制住反胃的惯性,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在母亲焦急的声音里,明曜的泪水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她不明白少年时期的冥沧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孤寂无边的深海,给自己搭建了这样一个一眼虚幻的小院。 在她流连于西崇山明媚灿烂的阳光、溪流、花树的那些日子里,他应该也很向往深海之外的生活吧? 他是如何得知这些北冥前所未见的事物的呢? 在他一遍遍用笨拙的幻想填满这个小院的时候,他有没有那么一刻后悔过,当年在母体中决定将力量让渡给她的那个刹那。 他有没有一刻曾想过,如果没有她的话,那个出生于西崇山的人就会是他了。 “你不会吞掉我的吧?要是你想,在娘亲肚子里的时候,你就会把我吞了。” “我好像有跟你说过……那是我活到现在最后悔的事情。” 明曜好不容易从咳嗽声中缓过来,哭完了却又开始笑,她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袖,声音都不太稳定:“娘亲,娘亲……哥哥要死了,我救不了他……怎么办啊娘亲?!我能不能留在这里。我想永远留在这里。” 女人显然被明曜吓坏了,她用力抱住她小小的身体,不知所措地抚摸着她的后背:“小宝,你在说什么呀?小冥在呢,娘亲也在呢,你是不是还在想那些鬼故事啊?都过去了,别信你哥哥的鬼话。” 母亲的身体是暖的,柔软的,明曜趴在她的怀里,在她絮絮叨叨的安抚声中一点点冷静了下来。纵然知道是虚假的,她在这个地方却前所未有地安心,她闭着眼睛缓了很久,终于再次开口:“娘亲,如果你从来没见过您的孩子,但有一天……已经成年的他们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您……会对他们说些什么话呢?” 女人的手轻轻柔柔地拍着女儿的肩背,想了很久,轻声道:“我会谢谢他们成为我的孩子。” 明曜眨了眨眼睛,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淌到母亲膝上:“还有呢?” “我会对他们说,抱歉呀,让你们来到这个没有阳光的、冰冷的,充满了挣扎、不甘、杀戮和剥削的地方。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你们都能好好地,充满希望地生活。” “因为我一直相信,北冥会迎来自己的太阳。” 这样的几句话,实在不像是冥沧幻想出来的母亲能讲出来,因为感情太过深切,明曜几乎以为眼前的女人也是真实的存在。她用力握住母亲的手,翻身坐起来,在母亲琥珀色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样:“娘亲,你也知道这里的一切都不是北冥该存在的,是吗?你是不是还活着?是不是和我一样……” 女人微笑着望向她,身影在阳光下一点点变得透明,像是一个升至高空的泡沫。 “娘亲?”明曜死死拉着女人的手,惊恐地望着她的身体一点点与周遭的环境融合,“你的身体……” “你在难过什么呢?”冥沧冷冰冰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他双眼平静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你不是早就知道她是假的了吗?” “冥沧……”明曜回过头,用接近哀求的眼神望向哥哥,“你让她留一会儿,你再让她留一会儿呀!” 冥沧朝她笑了笑,置若罔闻地说:“我就知道,只要我一直在这等着,总有一天会等到你来这里。”
第60章 冥沧对于人间最初的记忆, 来自于一道没有神灵倾听的声音。 如果要从那声音自他耳畔响起的那个刹那算起,距今已经经历了太过漫长的时间,漫长到足以让人间渺小脆弱的生灵, 再经历数次生老病死的轮回。 然而对于冥沧而言,那个瞬间时至今日,依旧留在他的记忆最深处, 清晰地像是昨天刚刚发生那样。 一千三百年前,自月色中诞生的神女下凡历劫, 在经历了人间无数次虚幻而令人唏嘘的爱恨情仇之后重回月隐峰,成为了神界万年来最年轻的正神。 神女在人间留下的足迹, 在漫长的时光中化为尘埃, 消散在熙熙攘攘的人世。一切恨海情天变为腐朽,再刻骨铭心的执念,也仅能存在于短短百年的记忆之中。 唯一不同的, 是一位姓沈的凡人,或者说, 游魂, 一直记着她。 -- 沈寒遮与素晖的故事讲起来非常简单, 不过是兵荒马乱的大灾之年,逃荒流民中最不起眼的孤儿, 在重伤濒死之际躲进了落败的荒庙, 与初涉凡尘的素晖相遇。 当年的神女年龄还小,不谙世事,因心性纯粹受到天道的青睐, 甚至在正式历劫之前得到特许, 离开神域,先去看一看人间。 她的神识附身于荒庙的神像之上, 穿透厚厚的尘埃,第一眼看到了破庙角落里,那个穿着破衣烂衫,蜷缩着身子,灰头土脸的年轻人。 事实上,当时的那间破庙里挤满了灰头土脸的灾民,沈寒遮在些人当中显得并不起眼。素晖一点儿都不明白为何自己的目光,偏偏就越过茫茫人潮,落在了他的身上,又为何偏偏那样仔细地在他脸上停留了那么久的时间。 授封正神之后,这个问题依旧困扰了她很多年。甚至,鬼王每每在春宵一度之际,状似幽怨地提起这茬时,素晖都会感到一阵兴致缺缺的郁结。但在这郁结之中,她又会控制不住地想起当年破庙里的那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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