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逆着光, 明曜看得并不真切,但着实觉得那些神祇气势逼人,聚时神威浩荡, 当真有几分前来找茬的意思。 “神君……”神侍毕竟只是山中精怪修炼而来, 并没有神族血脉,更没有一次见过这样多的神祇同时驾临, 语气中都带了些瑟缩。 云咎握着明曜的手,朝那位神侍微侧过头:“无事,你先退下。” 神侍闻言,如蒙大赦,急不可待地缩回了西崇山的结界中。 而这边,明曜已经在这许多神祇遥遥的身影中,辨别出了两个熟悉的人来,她也终于松了口气,被云咎牵着上前。 千年不见,馥和予仍然是那一幅朴实简约的布衣装扮,予怀中抱了一直胖嘟嘟的母鸡,刚与明曜对上视线,便激动地戳了戳身旁的馥:“我说吧,人家就不是普通的鸟。” 馥脸上露出几分尴尬,胯骨轴子又被戳得生疼,于是表情极其扭曲地反手捅了回去。 随着予的一声尖叫,云咎眼角抽了抽,抬手对着予怀中那只扑腾起来的母鸡施了个术,以免它从云端跌下去摔死。 予回过神,感激不尽地飞身下去追鸡,而那些气势汹汹而来的神明分身,也被眼前这一场闹剧搞得没了气焰,饶有兴致地围在上空看予跌跌撞撞地追母鸡。 “馥,没想到那么多年了,你弟弟还是那么小孩子脾气。”说话的是一个面容和蔼的白眉老人,他慈祥地朝云咎点点头,然后上下打量了明曜一眼,也朝她招了招手。 “孩子,来。” 明曜从未见过这位神明,有些紧张地对上他的视线,轻轻攥住了袖口。 云咎却在身旁温声道:“明曜,这位是泽满神君。” 明曜微微睁大眼睛,没想到云咎真的与泽满神君相识,她讶然地眨了眨眼,走到老者身旁,朝他微微曲膝:“泽满神君。” “诶,孩子。”泽满神君笑眯眯地从袖中抽出两根红绳,“这是贺礼。你们新婚当日,我恐怕不便出面,因此提前来贺。” 明曜双手接过那两根红绳仔细打量,第一反应是觉得手中的这“正牌红绳”,似乎和他们在东海送出的“假冒红绳”并没什么两样。可后来一听泽满神君这话,又顿时将这个有点好笑的想法抛诸脑后了。 她转头望向云咎,果然见他也走到自己身旁朝泽满神君颔首拘礼,云咎轻轻握住明曜的手,道:“泽满神君今日亲至,已不胜荣幸了。” 泽满神君点点头,目光意有所指地落在明曜掌中的红绳上,抬手打了个响指。 明曜顿时感觉腕间一热,再抬手时,便见那红绳已经圈圈绕在了她与云咎的手腕上,红光一闪而逝,很快,那绳子便也消失不见了。 她有些困惑地转动着手腕:“这根红绳……” 泽满神君但笑不语,又跟云咎说了些客套话便要告辞。离去时,他才在明曜面前停下脚步:“孩子,福泽和很多东西都一样,表面看不见,实际一直都在。但是,你得愿意相信才行。” 泽满神君离去后,又有几个明曜不曾见过的神祇前来道贺,其中有一位司锻造冶炼的女神送了几只精致的宝匣给她。 她表情淡淡的,对明曜似乎并没有多少好感,但明曜打开匣盒之后,却看见其中放着一只精致辉煌,极具匠心的头冠。 女神身着金色襦裙,襻膊束袖,整个人显得高挑而干练,她对明曜道:“既然你已做好了选择,就永远不要背弃于执法神,也不要再想着魔族。” 云咎伸手合上那放着头冠的宝匣,将明曜拉到身后,神情十分平静:“炆金,此物贵重,你自己收好。西崇山与北冥之事,也并不容你置喙。” 这话有些重了,炆金听罢,眼圈顿时红了:“执法神果然无情,可你若与从前一样,无情于万物倒也罢了。偏偏又为何陷在这样一个魔女手中!” “唉呀,阿金啊!”馥见情况不妙,连忙拉过女神替她扇风,“小云就这样哦,我看也没什么不好的……诶,你这个头冠真好看,你要是不想要了,可以给姑带啊!” 炆金听了这话,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谁不知道北冥天生魔种,为天道所不容!我说什么了吗?我还不是为了他好!” 予满身鸡毛地抱着母鸡冲了回来,他站在姐姐身旁,看了看满眼泪水的炆金,摇头劝道:“你这是何苦呢?你小时候我就说了,姻缘这种事,光看脸是不行的。” 炆金一听这话,火冒三丈,差点背过气去:“谁看脸了!我看谁的脸了!他长得好看怎么了!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他眼睛坏了!非要去北冥捡个……” 明曜四肢僵硬地看着馥拖着炆金离去,一转头,却见云咎早已被另一位眉心点着火形神印的神祇拉到了一旁。 “看你如今这态度,是当真决定宽恕魔族!”那神祇体格强劲,坦胸露|乳,块块分明的小麦色腹肌上纵横着几道狰狞的刀疤,估计也是个武神。 云咎语气平和:“魔族无罪,不需要任何宽恕。” “你简直不可理喻!待堕神伏诛,天道大封神族,改弦更张,看你那执法神之位还能坐多久!” 云咎漆瞳深沉,冷冷注视着他:“可见灼祀神君已对诛杀堕神之事胸有成竹?如此,便静候佳音。” 灼祀与云咎怒目而视,眉心神印灼灼,身后几乎燃起千丈法相,而云咎依旧神情平静:“灼祀,你这是想在西崇山与本座动手?” 神域威压陡然铺开,予怀中的母鸡又开始奋力挣扎,那惨绝人寰的尖叫实在刺耳,灼祀默了默,最后皱起眉头,朝予大吼一声:“叔!你这鸡也太烦了!” 予连忙给他铺好台阶:“俺也觉得!咱赶紧走吧!这鸡估计不适应小云这地儿!” 一大群神祇在馥予的胡搅蛮缠之下走了大半。不过多时,该骂的骂了,该问的也问了,送礼的都送完了,苍莽的西崇山云海间,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身影,束手束脚地站在原地。 ——是一个未封正神的神祇。云咎将冷冷的目光投注到那个女子身上,她身着一件浅草色的广袖长裙,眉眼娴静温柔,望向云咎时带了几分生怯的踌躇,片刻才遥遥向他屈膝行礼。 云咎朝她轻轻颔首:“不知如何称呼?” “执法神,在下在书香墨海中诞生,名为文沁。”那女子小声道,“是个未封正神的文神。” 云咎点了点头——这位文神|的|名号他也曾听说过,因其八千都未封正神,实在算是少见。 可是……他从未见过这位文神,她又为何会在此时前来? 文沁垂着眸,在云咎探究的目光中显得更加畏缩:“执法神,听说您之前前往北冥……可有在那里见到过素、素晖?” 云咎双眉微蹙,几乎开始怀疑眼前这个胆怯的文神,也是那些妄图诛杀素晖,以求得正神尊位的神祇之一。 他犹豫了一瞬,平淡道:“北冥广袤,何况素晖极擅藏身于梦境。” 文神闻言只道他没见过素晖,点了点头,有些恍惚地看了看云咎,又看了看明曜,最后垂头丧气地朝二人微微屈膝:“如此……多谢告知,愿两位长相厮守,岁岁好合。” 明曜学着文神标准的仪态还礼,见她脸色实在太差,便想着将她请去西崇山喝杯茶,谁知文沁根本没等她开口,就灰败着一张脸转身。 云咎与明曜对视一眼,电光石火之间,彼此都觉得不能就这样让她离开。 明曜立刻道:“请稍等!” 文沁转头朝明曜露出一个寂寥的笑容:“夫人……还有何事吗?” 明曜被她一声“夫人”称呼地愣在原地,有点不好意思地从袖中掏出一张浅金色的婚帖递给文神:“半月后婚宴,希望文神可以赏脸前来。” 文神双手接过,点了点头道:“我、我一定会来的。” 那语气太过认真,到叫明曜越发不好意思起来。 返回山中的一路上,明曜都在暗暗回想文神今日有些异常的举动。她虽从未见过她,但文沁无功而返的灰白脸色太过明显,就连明曜这样习惯将人往好处想的性子,也不得不生出几分怀疑。 她为何要找素晖?是为了杀她?还是暗藏其他秘密? 或许是因为明曜思索地过于投入,以至于回到神宫时,仍然没有理睬云咎半句。 最后,神明实在是无法忍受她的漠视,一进门便将她横打抱了起来。 明曜喉中溢出一声惊呼,下意识抱住他的脖颈,将小脸埋入他的颈窝,好闻的冷香又一次盈盈满满地送入她的鼻端,她轻轻吸了一口气,拍拍他的后背:“怎么了?你刚刚有同我讲话吗?” “抱歉,我是在想文神与素晖姐姐的事情,一时有些失神……” 云咎却已抬手掀起寝间的帘帐,将她压入榻中,他墨色的长发垂下,漆瞳点着笑意,认真地看着她:“我刚刚唤你呢。” “啊,唤我……”明曜小声道,“唤我什么?” 她是想问云咎叫她有什么事,可云咎却轻轻抵住她的额头,用低沉好听的声音缓缓道:“唤你……夫人。” 明曜蜷起身子,耳朵发烫,瞬间脸色爆红。
第97章 自那十几位神祇驾临西崇山又离去之后, 山中万事便重新归于平静,除了众多精怪神侍忙着同云咎一道筹备大婚事宜之外,与往常几乎没什么变化。 山中精怪都是心性单纯之辈, 当他们意识到西崇山并没有因为云咎纵容魔族,而受到太过猛烈的指摘攻击后,也都纷纷安下心来, 如明曜所料一样,自然而然地与她和小玉建立起了更多的交流。 在云咎没来找明曜的日子里, 大家得了空,便会三三两两地聚在这位很年轻的未来“神君夫人”身侧, 饶有兴致向她打听云咎执法神之外的另一面。 不管是回到西崇山之前还是之后, 明曜即便知道自己即将与云咎成婚,却依旧没有想过将千年前的故事告知这些精怪。 比起用已经被大家遗忘的,有些冷冰冰的过去来树立自己的形象、与大家拉近关系, 明曜其实更愿意将他们当做家人朋友,重新培养感情。 虽然云咎在魔渊时曾对她承诺, 大婚后会放下西崇山的一切同她返回北冥。但明曜始终将西崇山当做自己第二个故乡, 她想, 她愿意奔波,也愿意忍受与云咎短暂的分别, 只希望自己的两个家乡都能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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