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曜静静地听云咎讲着当初魔渊所发生的一切,神明低沉而颤抖的嗓音将她又一次拉回记忆的沼泽。 她这一生曾主动或被动地忘记过太多事情,而每一次记忆的回归,似乎都要对她平静的生活带来翻天覆地的改变。 特别是……她被执法神带离北冥的那一段过去。 那可以说是受神力波及而遗忘的,也可以说……是她自身为了逃避过于痛苦的自责,而自发遗忘的。 从很小的时候起,执法神|的|名号就在魔族之间流传,那是魔族唯一知道的神祇,也是那些妖兽躯体中仅有的,关于外界的印象。 占据了妖兽身躯的北冥魔族,同样继承了那些深入骨髓的记忆,因此执法神的形象,从一开始就与死亡划上了等号。 从“如果被执法神知道,我们偷偷占据了妖兽的身躯,或许会被处死”,到“如果被执法神知道,魔族复生了天道所不容的禽鸟,我们会被处死。” 明曜从小,就是听着这些话长大的。 所以每隔五十年,都要学会压制自己本相之力的爆发。 所以要心甘情愿地,乖乖走入被魔息充斥的牢笼,在本相之力鼎盛的那一天,当好一只囚笼中的金丝雀。 如果被发现了,明曜……就没有家了啊。 ——她真的乖乖听话了,真的有用尽一切的力量压制自己的本相之力。 不仅是神族,哪怕是北冥中任何一个魔族,都不像明曜那样,在已经成年的岁月里,孱弱、苍白,面对一切伤害,都毫无还手之力。 这就是云咎当年看到明曜时,瞬间燃起怒火的原因。 在那时的执法神眼中,她是神族的孩子,却被魔族养得,好像连碾死一只蚂蚁的能力都没有。 他在那个瞬间,是想将魔族也当做蚂蚁那样碾死的。 于是他无视了明曜反复的哀求,重新落上了牢笼的锁,动身前往了魔渊峡谷。 但彼时丧失了一切与爱有关的记忆的,铁面无情的执法神并不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一些人真的能够为了爱与善意,消耗自己的一切。 而明曜就是那种人。 魔渊的牢笼锁不住本相之力鼎盛的神鸟,因而她被困住,只能是自己心甘情愿的。 明曜眼睁睁地望着执法神离去的身影,消失在北冥昏暗的海水中。姨姨们恳切的声音,又一次回荡在她的耳畔。 执法神会如何处置他们?他们会被处死?还是会被封印?他们的身躯是否会如最初那些妖兽的残肢一样被大卸八块?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没有控制好本相之力,才招引来的。 莫大的愧罪感铺天盖地,明曜被压得喘不上气来,她知道自己没有理由继续待在这座牢笼里了,她或是应该去求执法神,或是与亲族一道同归于尽。 总之,没有第三个选项里。 蓝鸟第一次在有意识地情况下暴起本相之力,残旧的牢笼被冲开,小小的锁扣跌落在地。 她在冰原上飞翔,本相之力暴起又迅速消散,她开始哭喊着往峡谷中跑,水流湍急,寒冷如刀,她的银发绽开在海水间,像是一蓬毫无生机的乱草。 她不知道水流能不能将自己的声音送到神明耳畔,可是她不断地求着——不能杀了他们,他们什么都没有做错,他们是明曜最重要最重要的人啊。 彼时,她并不知道执法神听到了她的话。 也不知道执法神在最后一刻,将手中神威千钧的长剑化为了玉弓。 她只看到铺天盖地的金箭在黑暗的峡谷中绽放,如同夜幕上碎开的万千焰火,将北冥刹那点亮。 窒息般的绝望如潮汐将她淹没,她周遭的一切开始失声,那是她最后一次看到姨姨们的脸。 她们对她说“对不起”。 ……为什么呢?分明是,她对不起她们才对啊。 后来的一切,都发生在这场残酷的金箭流光之后。 失去记忆的神禽来到西崇山,潜意识不断回想起峡谷中惨烈的场面,又在日出之时被再一次将其遗忘。 留下来的,好像只有再一次回到北冥的执念。 那时神侍小玉问她,为什么总是做噩梦;那时月隐峰的神女跑来偷看她的梦,然后对云咎说“要是她想起你当时做了什么,怕是会转身就跑吧”。 是啊,那时她甚至还能毫无留恋地转身就跑。 而此刻,那种勇气早就在云咎每一次注视向她的温和目光中消散了。 她清晰地知道自己认真地爱着云咎,也被他深深爱着。他们能够走到今天,已经越过了重重的猜忌和质疑,他一次又一次地为她妥协,从高高在上的山巅走入她的深海。 她怎么能够在他最憧憬的日子里,又一次松开他的手? 明曜的寝宫中落针可闻,因为陷入痛苦的回忆,她的身体不自觉地开始发冷。 当她回神的时候,发现云咎正紧紧拉着她的手,保持着一种不远不近的距离,珍惜却小心地替她渡着神力。 好像是在害怕,她会突然因为自己的亲近而流露出厌恶的神情。 于是明曜就这样垂着眸,定定看着云咎的脸。 从什么时候起,他在她面前开始流露出这种进退犹疑的小心? 是她将他从那孤高清冷,不可一世的执法神,拉到了与她平视仍学会低头的位置上。 明曜的指尖动了动,从云咎温暖的掌心抽离。 神明的表情一僵,在刹那流露出了一种灰败的绝望。他抬眸看着她,墨色的瞳孔颤抖,徒劳地张唇,却不知道该讲什么。 “……没关系。”良久,云咎道,“没关系的,明曜,我不逼你。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逼迫你的。” “我会想办法让她们恢复记忆的……你的身体不好,不要难过。我陪你回去……我去想办法,你要是不愿意再见我,我也可以不出现在你面前……但是你的身体需要神力,我、我可以……” 明曜却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捂住了云咎已经开始泛起水色的眼睛。 眼前陷入刹那的黑暗,视觉失灵,云咎仿佛连嗓子都被堵住了。他不敢说话,也不敢眨眼,像雕塑那样定着,仿佛动一下便扯断丝线,令头顶悬挂着的匕首彻底落下。 明曜却在此刻探身亲了亲他的薄唇,感受到云咎骤然僵硬的身体,她顿了顿,然后学着他往常的样子,轻轻舔了舔他微抿的上唇。 “不是说好了,一起面对的吗?”她轻声道,“没关系的,我有办法,北冥那么多孩子的记忆,我都能替他们找回来,姨姨们的记忆……我或许也是有办法的。” 她松开掌心,一下一下地亲吻他的眼睛和神印,然后与他十指相扣。 在神明的视线里,他看到她满是信任和爱意的眼睛。 他的小姑娘,越过曾经那道天堑般不可愈合的鸿沟,选择走回了他的身边。
第99章 自从云咎和她坦白了一切关于北冥的往事之后, 明曜的梦魇便像又一次被封印般陷入了沉寂。 为了尽可能地淡忘梦中所见,明曜也开始投入了婚仪的准备之中,用忙碌抵消心中隐隐的心慌。 离他们大婚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云咎又是一个十分细心的人,早已将点滴细节都准备得尽善尽美。 因此当明曜问起具体事宜的时候,神侍们纷纷对答如流, 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没有明曜可以插手帮忙的地方了。 好像这整场婚礼, 明曜只需要穿好婚服,按时到场即刻。 她听得又好气又好笑, 但神侍口中絮絮叨叨的流程细节描述, 又让明曜身临其境般地设想起那天的日子。 在茫然之余,同样也生出了许许多多的期待。 小玉对明曜说:“神族婚仪一向繁冗,新娘子往往天不亮就要起床装扮。但神君想要你多休息一下, 就自己揽下了午时前的所有事。到时你依旧可以睡到自然醒再做装扮,在正午时分前往山巅与神君结契即刻。” “我每日辰时总会醒了。”明曜算了算时间, 有些惊讶, “只装扮一下, 竟然需要那么长时间么?” “噗嗤,”小玉笑出声, 轻轻拍了拍明曜的肩膀, “毕竟一生也就这一次,当然要把我们小明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啦!” 她停顿下来,见明曜有些羞赧地缠着袖子上的丝绦玩, 心中便越发生出几分怜爱:“小明已经很漂亮了, 但到时候,姐姐会把小明打扮得更加好看……一定得惊艳众人才好。” 明曜被她有些夸张的语气引得笑起来, 她其实也没有太在意婚礼时的扮相。只想着素晖届时会借用小玉的身子前来,一定不能被天道知晓。 云咎说,结契当天,双方新人会受到庇护,哪怕天道都无法在神域强行阻碍婚仪。因此……如果到时让小玉一直待在她的身边,应当是最安全的选择吧? 明曜如此想着,拉住小玉的手轻声道:“姐姐,到时候你能一直陪着明曜吗?” 小玉有些讶然地望着明曜,理所应当地笑起来:“那是自然的啦。” 后来的几日光阴如同飞逝,临近婚期,万事妥帖,云咎总算可以清闲下来。但出于莫名的原因,他却好像比之前变得更加焦虑了一些,并且开始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梳理婚仪当天的流程,连带着神侍们都有些叫苦不迭。 幸而明曜及时发现了他的这种焦虑,将云咎从无休无止地排演中拖了出来。少女挽着神明的手臂,佯怒地指责云咎因为一场婚仪而忽略了她,看起来不是一个很称职的夫君。 云咎初听这话的时候还有些委屈,抱着明曜轻声地哄,可话刚出口,却福至心灵般地意识到了她说的最后两个字。 “……你刚刚喊我什么?”云咎墨眸落在明曜脸上,目光沉沉,呼吸却不自觉地屏住了,“你再喊一遍。” 明曜桃花眸微微弯起,带了点诡计得逞的狡黠,却故作不解地转过头:“云咎?神君?诶,我还能叫你什么呢?” 云咎望着她生动的神情,心头酥酥麻麻的,像是被羽毛轻拂,又心动又上火。 他凑过去施力攥住她的手腕,将明曜拉入自己膝前抵住,漆瞳幽深:“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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